徐长庚在自己的米粮铺子里算着账，眼看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真恨不得房石早点滚回河北去。去年的红薯还没吃完，今年他又种上了玉米，眼看着这一年一年的丰收，河南的粮商什么时候才能扬眉吐气啊。
“老爷我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些盐商一样，在家里躺着就有钱赚进来呀。”
“老爷，出大事了！”
“晦气！大春天的你给老爷我添什么晦气，生了一张乱嚎嚎的嘴巴！”
“老爷，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是真出事了。”
徐长庚一摔算盘，冲那报信的招了招手，报信之人立刻阔步走上，对着徐长庚的耳朵细细碎碎的说了好多事。徐长庚起初还挺镇定，但是几句之后他的脸皮就抽了起来，当报信的说到最后，他直接屁股一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两淮乃是混沌之地，这一点早已成为共识，昭国历代先帝每年都要查问盐税，年年查年年漏，年年漏却还依旧要年年查。牵牛的绳子但凡松了一点，它都能奔出去几里远！没有人敢拍胸脯保证能按住这头疯牛，连同派钦差去两淮的天子也不报多大希望，查严了怕疯牛吃了疼脱缰而去，查松了又恐起不到丝毫作用。
纵使天子有“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小心思，但两淮荒驿已经切实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正常运作了，不扎扎实实的放点血恐怕难以收场！
至于其他旁人就更不报希望了，两淮的天坑已经填了多少具尸体！
“何驰是个精明的人，他并不深入两淮而是画地为牢，此三县之地可以供他自保，只要妥善经营天子也无法作难。但章晨的处境可就不甚理想了，纵使有淮北王和李汶助阵，两淮盐商也不会甘愿束手就擒。”
楚绥分析的有理有据，他跟着房石已经在梁山下种了一年的红薯，这份屈辱令他刻骨铭心，现在他看到田里的红薯苗就气得牙痒。由房氏亲手种下这改变河南粮食结构的作物，让房氏承担河南粮商的怒火，好一招移花接木！房石带着楚绥在此一年时间，尽是招仇惹恨。
现在的楚绥只愿何驰陷入两淮的烂泥潭中抽身不得，他绝不相信何驰能在短时间内平了这笔烂账！
“老太爷！楚公子！大事不好了！”
快马回报的探子奔入府邸后院，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房石和楚绥说道。
“两淮出了好大的事！”
楚绥端出笑脸，房石只道“不意外”，他等探子喘回几口大气，完全镇定之后再让其细细报来。
“先是姚尽把账本和户籍册交给了何驰，何驰转手就交给了钦差。然后是一直嚷嚷着剿匪的姚尽，他突然发现了匪贼的踪迹，于是即刻调集兵丁沿泗水河堵截匪寇，大获全胜。之后李汶赶到问责，暂时收了姚尽的兵权。紧接着钦差带着证据到了下邳城，盐商们以张氏为首集体上书，直言荒驿之事全是他们闹出来的，认罪伏法听凭朝廷处置。”
“什么，什么！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你还没睡醒吧！”
楚绥完全听懵了，这前言后语有一丁点的逻辑性吗？证据到了下邳，不应该是盐商和钦差一阵死磕，最后拉拉扯扯杀将起来，连带着姚尽和李汶都卷入这无边的乱局之中吗？！
“楚公子，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而且我在回来的时候还听说，姚尽也上书天子，痛陈官场腐败、盐道失能致使盐税流失……”
楚绥目光一冷，瞪着探子问道。
“你是说，短短几日，姚尽和盐商就突然转了性子。不但一个个上书悔过，还把证据让给了钦差，甘愿引颈就戮。”
“是！”
房石沉着冷静，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心态没有那么大的起伏。他很快抓住了重点，对探子问道。
“何驰人呢？”
“何驰正在下邳城中，已经成了张家的座上宾，张国老每日设宴款待，府中酒肉不歇、歌舞不绝。”
“这便是了。”
果然是何驰，这头怪物一开始就骗了所有人。什么只管三县之地，什么画地为牢，全都是骗人的障眼法！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楚绥妒火中烧，他完全无法理解淮北的变故。何驰只是一到下邳，那些人就自己找回了良心？为了几车盐、几亩盐田能杀的血流成河的盐商，他们还会有良心吗？
“绥儿，冷静。”
“义父！其中必定有诈，那些人难道就不怕死吗？”
混乱是上升的阶梯，两淮的乱局楚绥已经盯了好久了，本以为房氏可以借着这股混乱从河南脱身出去，熟料等了半天等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怎么办到的？”
不仅楚绥有这样的疑问，就连忙着调兵遣将时刻准备预防不测之事的齐王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何驰的每一步棋都是在赌天子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张氏是肉，何驰这个驸马算不算几两肉呢？
“见过驸马。”
“何事？”
“钦差章晨在外求见。”
何驰放下酒杯冲着张国丈笑道。
“这三天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也该出去处理些公事了。”
“能得驸马这样的大才，实乃天子之幸、百姓之福。”
“张国丈言重了，不送，不送……”
何驰说着不送，阔步从宴会之中抽身出来，一众张氏子弟目送他离开之后，转头就看向了张国丈。姜还是老的辣，要说沉得住气还得看老一辈的功力，张国丈盯着各种质疑的眼神扫视一圈后，先挥手退下了舞姬，然后对众人说道。
“以后驸马就是张家的座上宾，不许这般没有大小、没有规矩！”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若有，也等我蹬腿了再说。”
一众张氏子弟垂下头去，张国丈一句“去吧”退去众人。百年之家遭逢劫难，如果能顶过去或许还能有下一个百年，如果顶不过去那就没有明天了。张国丈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大风大浪的打击，这次之所以何驰力保张氏，就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是张贤妃。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心夺嫡之人是绝对不会被一个太子之位给难住的，张家只要能挺过去，张贤妃只要没有被打入冷宫，皇子和公主只要能长到成年，一切就都存着变数。盐商们的斤两算计好不入流，张国丈脑子里可是清楚的很，到了真正要夺嫡的时候，何驰的倾向很可能是决定关键的胜负手。
何驰要怎么做，张家只需全力配合，如此一来张国丈就将筹码压在十几年后，这次押宝的是真正的一飞冲天的机会！
“章晨见过驸马。”
证据和悔过书都有了，责任划分也就好办了，各级官僚担主要责任，盐商和粮商担次要责任。接下来就是请示圣上，等候发落。
“钦差大人来找我有何指教啊？”
“在下即将押解账册回京，特来辞行。此次两淮之事得以顺利解决，全仰仗驸马之威。”
“没有的事不要乱说，我只管三县之地，三县之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章晨是个耿直人，他不屑与何驰打哈哈，只鞠躬一谢便准备抽身离开。小年轻就是有干劲，领皇命而来，抬着全功而去。何驰也无法断言让这个年轻人顺风顺水的拿了全功是不是在害他，或许应该让他经历一些不大不小的挫折最后才全身而退。可是自己没有那么高明的布局能力，两淮是个火药桶，一旦失控就不是什么小挫折的事了，唯有快打快收才能遏制住全部的变量。
想着想着，何驰最后扯开嗓子追着章晨的背影说道。
“年轻人，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听进去了没有。二十六个，连我在内二十七个，不能再多了。”
“……”
不知道章晨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从他启程的那一刻，何驰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现在的他继续留在下邳已经毫无意义，是时候回淮陵种地去了。当即拿定主意，他便转身对着张府门前守门的两人说道。
“我回淮陵种地了，替我转告张国丈，等秋黄草枯的时候我来提张庸。”
“恭送驸马。”
“不送，不送！”
何驰走的爽朗，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对于陆东淼来说何驰算半个敌人，但这不妨碍陆东淼欣赏他的能力，本以为何驰此去至少一年半载才能脱身，熟料不到三月时间荒驿之事就已经停妥了。
“大哥有什么打算？”
陆欢有些不快，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两淮距离关中实在太远了，他们既不能成为关中的助力，更不配成为陆欢的盟友。起初以为他们能够制造些麻烦绊住何驰，现在看来全是一厢情愿。
“上林署管理的一处鹿园被一头大虫祸害了，上百头鹿无一幸存，十五名守鹿场的兵丁都被咬死了。”
陆东淼借着宋什之死制造了一波混乱，现在该轮到陆欢了，之前允诺给那曹枢一头老虎，那老虎不就送上门来了吗！鹿场为了驱逐狼群用了虎矢，恰好一头畜生嗅着这气味来到鹿场里大杀四方，明摆着就是来抢山头的，损了十几个人还被它走脱，这必是斗性极佳的野兽。
“现在那头大虫已经流窜到了山中，我想……”
“大哥，危险啊。”
“呵呵呵呵，你也太小看我了。之前它在上林署的辖地内，我还不好出手，现在被它脱了身，那谁拿住就是谁的，天子也做不得主！”
陆东淼眼看劝不动，只能在一旁友情提示道。
“大哥一定多带些人，切勿因为是头畜生而失了防备。”
“哈哈哈，大畜生配小畜生，那何驰是头畜生，我就不信他儿子也是一头畜生。我给他准备的这份大礼，咱就看天子怎么收场。”
陆欢成竹在胸，他已经分派人手去取新鲜的虎矢了。
天子也早已经知道陆欢的计划，不过他并不打算横加干涉，如果那头食人虎能反杀陆欢，那正好替天子除去一个心头之患。被逼入绝境的猛兽一定会拼死抵抗，想要活捉一头成年大虎谈何容易。
金冕侯府的后门开了，仆人递出虎矢的时候，曹枢在后面眨巴着眼睛张望。
“见过小公子。”
“真能换一头大老虎回来吗？”
“王爷说了一定会把它擒住，到时候就让小公子去看大老虎。”
“好呀！大老虎！”
曹枢天真无邪，他举起双手开心的大笑起来。诸葛苋站在一边脸上透着不悦，陆欢的侍卫冷笑着对诸葛苋一礼，诸葛苋皱起眉头直接回了一句“关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