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
“有礼,有礼,在下关中熊张。敢问阁下是?”
“有礼,有礼,濮阳徐长庚。”
熊秀才求贤若渴,去年来见何驰被意外打断了。于是他今年赶了个大早,关中的新苗一抽他就立刻动身来了。
徐长庚是河南的粮商,他虽与何驰有些旧怨,但总不妨碍做生意嘛!两淮盐商突然暴毙,这让他的心中好生没底,这次来南阳郡也算是投石问路。
“哎呀!这就是公主府啊,好气派啊!”
两个斯文人正在寒暄,突然一身麻衣草鞋的云爻父子走了进来。熊张和徐长庚看着这两个从巴蜀之地滚出来的脚力,都掩着鼻子往深处挪了挪。
“两位,我叫云爻,是替楚老板干活的。这是我的儿子,云伯才。”
云伯才知道这两人身份不俗,但他并不自卑,上前拱手打起了招呼。
“云伯才见过两位先生。”
“熊张。”
“徐长庚。”
熊张和徐长庚避着豪迈的云家父子,云爻也不强套近乎,打完招呼后他就抬头打量起了公主府内的装潢,嘴中不停的念叨着。
“哎呀!这次来南阳郡真是长了大见识,一路过来我都快不认识了。南面修了好多楼,一年前那儿还啥都没有呢!起初我看到有护城河,还以为是建了一座新城,结果人家说是书院,那么大的书院要塞多少书进去呀!”
云爻的大嗓门在厅堂之中起了回音,正当熊张和徐长庚捂着耳朵避其锋芒的时候,一名侍女踏着轻盈的步子来到前厅。
“几位,公主说驸马有事外出,暂时不在府上。诸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公主已经吩咐了人手招待,且随奴婢往客院去吧。”
“有劳!”
熊张和徐长庚端着仪态,云爻却直接扯着嗓子冒了一句出来。
“那驸马啥时候回来,我们还要送货呢!”
两道鄙夷的目光戳来,云伯才立刻在背后推了推他爹,云爻这才把嘴闭上了,一行人跟着侍女来到客院。这里四四方方一个四合院,一共十六间厢房,虽然是公主府的附属建筑,但修的极为用心。熊张和徐长庚盘算着这个院子所需的花销,云爻和云伯才却是好奇的将每一间厢房都看了一遍。
“驸马,楚貂手下的云爻带着他儿子来了。”
“你们没有厚此薄彼吧。”
“小人不敢,现已带往客院招待。”
何驰点了点头,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汤锅,目光一寸不挪,只动嘴吩咐道。
“告诉前面,先上茶水,无论他们有多急的事,都等这碗面好了再走。”
“是!”
富人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奢侈品又该怎么卖呢?营销学的内核就是调教顾客,而最有效的宣传手段莫过于口口相传。现送上门来的四张嘴巴,何驰岂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哎呀!这茶好啊!”
云爻刚刚端到茶盏就发出惊叹,熊张和徐长庚只顾摇头,他们岂能不知道这茶的好坏,看杯盏之中一根根齐高齐瘦的茶叶,只滚水一泡就根根立起,单看茶汤这股青绿就叫一个赏心悦目。
“几位,公主吩咐来的都是客人,午时将至无论去留都等吃过东西再走,后面已经在准备了。”
云爻嘴里的茶汤还没吞下,就急忙询问道。
“有啥好吃的?”
“只有面。”
“面好啊,吃一碗面顶一天。我要大碗的,加辣加葱,再来点蒜和香醋啊!”
熊张刚伸手喊出一个“你”,徐长庚就在一边狂使眼色,这公主都不在乎的事,一个做客的上什么心思。况且何驰从来不走寻常路,社交圈上达朝堂、下盖三教九流,有这种人来登门也不是啥稀罕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越是凶猛的畜生就越需要狠饵去钓!
猛虎藏于山林之中,陆欢想要把它钩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猎手和侍卫们分成了三拨,一拨专司营地四周警戒,一拨负责在四周林地内巡察老虎踪迹,一拨负责设置肉饵陷阱。
陷阱也是有讲究的,零碎的肉沫和动物尸骸是用来问路的,四周还要用水拍软了泥巴,这样有虎豹一类的猛兽经过时,它们就会留下脚印。大块的鲜肉加上落穴是最古朴的陷阱,但附近一定要放上虎矢,这样才能驱除豺狼一类不够格的小畜生。鲜活的活羊就是所有饵料中最上乘的一类,它们被关在一个不甚牢靠的竹笼里,只等着真正的嗜血猛兽前来品尝。
“王爷,四下已经布设齐整。只要那头畜生敢露行踪,我们立刻就能盯住它。”
陆欢站在一片林间空地旁,这里就是为了活捉猛虎准备的大号的陷坑,如此的大陷坑一共有三处,所有的肉饵和陷阱都是为了最后的围猎。只要猛虎行踪一露,猎户就会将它包围起来,并不断驱赶着它进入这最后的包围网。
“再挖深一些,坑壁再修直一点,可别让那畜生借力跳出来。”
“是!”
众人齐声回应,陆欢检视着工程进度,一切都在稳步推进,只有呆立在不远处的金宴显得十分碍眼。
“喂!看什么呢!”
陆欢没好气的看向金宴,金宴收回望向天边的视线,转身对陆欢说道。
“王爷,金宴以为可以在深坑附近开几个小坑。”
“开小坑干什么?”
“引水。”
“引水?”
“春末甚防雨水,若是雨水汇集到这个大坑之中……”
陆欢大笑起来,指着那足矣埋下六七十号人的深坑说。
“你是说会突然来一场暴雨,把这大坑填满?”
“王爷久在关中,可能不知山涧行水十分诡异。不仅有落雨之水,还会有渗土之水,坑洞被水填满并不是危言耸听。”
“放肆!”
陆欢怒喝一声,瞬间所有人都停了手中的工作往这里看来。
“金宴,本王忍你很久了。你若还想留在这里,就给本王把嘴闭上!”
“……”
金宴无奈的抿起嘴巴低下了脑袋,陆欢好生不痛快,袖子一甩上马回营地去了。
“张国丈,荆州是万不能去呀!”
“若是我们去了荆州,那楚怀王就是我们的榜样!”
让琴扬发几封请帖是小事,让几匹快马把这请帖送到淮北也是轻而易举的,可那些老奸巨猾的盐商会不会上钩,就有的说道了。
何驰倒是真的想管杀不管埋,你要连杀带埋不是凭空招惹仇恨。最好的办法是先管杀一回等上几年,再管杀一回再等上几年,如此直到天子的耐性耗完,直到他有了把整头牛都埋地下的心思,到了那时候何驰就是强吃强作把牛活坑了,也沾不到一星半点的怨气。
张国丈收起请帖,抬起头环顾四周,目之所及都是活成人精的盐商。何驰请他们去荆州,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不如就借故推辞破财免灾。
“依老夫之见,大家凑些钱财,免了这趟奔波。”
四下细细碎碎的商量起来,张国丈也是为难,这里的盐商早就连成一线了,况何驰也太心急了些,天子的发落没到谁敢轻举妄动,说不准人一到荆州家就被抄了。若能等两淮的官员换届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宴请,张国丈也好替他说几句好话。
“都说何驰一言九鼎,我们不去赴宴,他总不至于出尔反尔把盐价作贱了吧!”
“现在姚尽的官司还没个结果,就是请我去吃琼浆玉液,我也没心思呀。”
“更怕何驰有心刁难,只恐……有去无回呀!”
一众人细碎的讨论着,突然一名家仆从后面来报。
“老爷,那名信使说驸马吩咐过了,如是信到了两天还没有回复,驸马便不强求诸位赴约。信使说驸马在他启行前就吩咐了,说这里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只等大家处理好了琐事,无事一身轻的时候再往荆州去看看瞧瞧。”
张国丈眉头一凝,心中好大的不安!可是四下的盐商们终于寻到了这台阶,他们一个个兴奋的说着“好啊”,仿佛何驰真的在体恤他们一般!
“你们别闹了!速速去后面支五万贯银票,一定要让信使带回。就说老夫身体欠佳,等夏日暖热了再去荆州拜见公主。”
“老爷,信使已经走了。”
“你们怎么办事的!”
张国丈带着恐慌,其他人却是毫无戒心,他再次拿起请帖对这一众成事不足的人说道。
“别人说客套话,那多半是不能应的。真的把假客套做成真客套了,必定惹祸上身呀。”
许多人眼中存着不屑,一句句夹枪带棒的不服之声渐渐高起。
“国丈这话就不对了,何驰请客我们不去,他还非请不可吗?”
“在两淮我们是地头蛇,去了荆州,他就是地头蛇。”
“正是如此,我们不去触他的霉头,他也不要碰我们的生意,最好两相干净。”
张国丈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或者说他知道何驰这句客套是一定有后招的,只是他想不到那么深,也探不到那么远。但话又说回来,何驰已经将两淮之事处理稳妥,大概只等殿试结束就有一轮官员替换,这个时候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信使毫不拖沓,直接星夜南下寻新开张的盛德米铺去了。
“这位客官,您是买米还是买面?”
“我不是来买米的,我是来传驸马口信的。驸马说让你把准备好的牌子挂出去,就照他离开时的吩咐办。”
“好!我这就照办!”
掌柜转身从库房中取出了一张新的标价牌,只见上面写着“青苗之季,米价减一”,下面的价格从十文一斗变成了九文一斗!
何驰的心思多了去了,出售奢侈品是最体面的手段,有体面的手段自然就有不体面的手段,还能有保全了体面却能把人活活憋死的手段。三县之地连种个地都费劲,它们是无法依靠内生动力运作起来的,所以它们只可能是变速箱。
要让它们发挥作用起到变速的效果,就必须依靠市场手段和经济手段,两淮盐商得罪一个以一州之力替昭国兜着南方粮食底裤的超级大粮商,那就少不得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市场化的大手了!以整个荆州之力对三县进行“定向扶贫”,你猜猜是何驰先倒下,还是两淮和河南先抵挡不住。既然敬酒不吃,就让他们品品罚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