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星夜南下,两名忠诚的侍卫将一个坏消息带到了何驰耳中。
在何驰身边有一道“规则禁制”,那就是一旦一件事被他知道了,那么就意味着上头的那两位也都知道了。
“香……香……好香的猪蹄……”
客院的厢房内传出了熊张的梦呓,两位公主府上的座上宾并不知道今晚的安静意味着什么。
就在何驰准备起身北上的时候,第一只拦路虎出现了,巧思宁站在公主府前厅,何驰见她目露凶光,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对她说道。
“别以为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就不敢打你了!”
今晚来的人还真是多呀,果然何驰这里没有保密性可言,目之所及皆是伏兵!他的话只是刚出口,伏在前厅门外的另一个人就主动现身,看着巧思宁身后突然出现的阿努吉,何驰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思量着两个夫人虽然厉害,但是真的打起来还不至于落了下风,于是自信的开口道。
“别以为你给我生了一双女儿,我就不敢打你了!今天谁挡路都不好使,家里我说了算!”
何驰下定了决心,如果没有其他人出来挡路,这两关便算过了。熟料下一息戴着面具的老鹰就从阿努吉背后走了出来。
面对这个眼前三重封锁,何驰是既打不过,身份也不够用。想要过关必须动脑子,首先两个女人不会和自己讲道理,只能先把她们搁置起来。
“小婿不知岳父到此,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你们别站着了,我和岳父有话说。”
何驰的话还真起到了效果,老鹰冲阿努吉摆了摆手,她就和巧思宁一人退向一边。如此一来避免了正面冲突的可能性,接下来他只需想办法说服老鹰就行了。
“公主没有挡着你?”
“天水王姓陆,公主也姓陆,这严格来说只是一桩家务事。”
何驰可没说谎,这件事本就发生在京城,陆欢的生死轮不到琴扬去多嘴,大不了就是等发丧之后派个人去吊唁。况且这件事如何处置还没个定论,现何驰在前面挡着,琴扬岂会不乐意呢?
“陆欢的遗言是什么?”
“岳父大人,天水王还没凉呢,只是发热昏了过去。”
“他到底说了什么?”
老鹰步步紧逼,何驰肩头一松,直言道。
“太后不可信。”
老鹰停了三息,反问何驰。
“你觉得呢?”
“我觉得岳父应该和太后很熟。”
巧思宁和阿努吉同时凝起眉头,何驰左右一扫冷咳一声,喝道。
“早说了让你们女人躲远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巧思宁和阿努吉在何驰的催促下退场,整个前厅只剩了何驰与老鹰一对一站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辩论大会时,我听到有人翻墙,又发现隔墙有耳。便猜那隔墙有耳的大概是太后,翻墙进来的应该就是岳父您了。能在重重警戒之下堂而皇之的翻墙进出,想来岳父的身份不一般啊。”
老鹰有些烦这女婿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身手退步弄出了大动静,还是这个女婿真的能掐会算,亦或是他真的开了天眼。于是他干脆绕过这一茬,直接抓住问题核心。
“都是往事了,我只问,你现在怎么看?”
“当然不可信!”
“为何?”
“如果岳父与太后真的没有关系!那么到此为止,老一辈中与太后有瓜葛的人,只有我外公少谦和房石两位算得了善终。”
老鹰肩头一抖,何驰眼中灵光闪烁,看着不安的老鹰继续道。
“其实岳父早就有了答案,您之所以带着叔伯们离开京城,不就是因为信不过他们母子二人吗?”
“……”
“可话又说回来,到了那个位置谁比谁更可信呢?岳父当初但凡有机会选一边,为什么又要躲得远远的呢?房石虽然老奸巨猾,但绝非一个蠢才,他肩挑房氏一族,送个义女进宫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老鹰抑制住涌起的恶寒,这个女婿不正经则以,一旦正经起来可就真的吓人了。
“小婿不知道上一辈的瓜葛,房石送进宫的义女全模全样的出来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后就是个弑杀之徒。只能说大家活的都不轻松吧!”
何驰阔步走过老鹰身边,老鹰本想放任自由,一息之后却还是反悔了。他极快的转身,喝了一声“站住。”
“那就由他去吧,你何必去碰这滩浑水!”
何驰并不转身,只背身一揖道。
“岳父明鉴,天子、太后、天水王这三个人少一个,便没有今天的我。家父出身寒微,若无种种纠葛,少谦便不会招他为婿。齐王登基不会有我,天水王入京不会有我,少谦不出关不会有我,太后不拉拢房氏转而拉拢少氏也不会有我。我既为这群人的因果,几分是善几分是恶,几成是谎言几成又是真诚,连我自己都看不透。”
老鹰无言,何驰放下双手,抖了抖袖子阔步往门外走去。不多时门外传来几声马嘶,前院内阿努吉猛烈摇着老鹰的手臂,老鹰听着马蹄远去沉沉一叹转头对女儿说道“没事的,由他去吧。”。
陆欢病倒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天子耳中,金宴接过了这支“败军”的指挥权,从出山之后他就一路小心翼翼的往京城靠近。少年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难免怯场,就在他止步于城南十里外的驿馆时,陆罡和陆东淼得到了消息,连夜带着十几名亲兵找来了。
“大哥!大哥!”
陆罡唤着陆欢,陆欢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声,似是回应着陆罡的呼唤,又似是病重的呻吟。
“三哥,不要打扰大哥休息了。”
陆东淼劝着陆罡,两人退了出来,随即一股药味迎面扑来,三名陆欢的侍卫拿着创伤药走进屋内,虎噬的伤口极难处理,需要每天定时换药防止伤口溃烂。一路走来药物也在逐渐升级,之前不过是一些村民家里的外伤草药,现在换成了陆东淼带来的药膏,只要伤口不化脓陆欢的这条手臂便能保住。
“老七!”
“嘘!别吵了大哥休息,我们外面去说话。”
陆东淼带着陆罡往外走去,陆罡已经急坏了,他三步并作一步直接绕过了金宴,往驿馆门外一站一回头,起声便是。
“这京城断不能回!依我看你就在这里守着大哥,我进城去收拾细软,咱们连夜就回关中。”
“别胡闹。”
陆东淼缓着性子,他先向当门的金宴点了点头,然后才出门将暴躁的陆罡拽走。
“三个王府那么多东西,不说细软,就只说马匹车辆岂是一两天能调度过来的。”
“要不,我们先护着大哥走。”
“大哥这样子,恐怕走不远。”
“走了还有一线生机,进城那就一定会死。”
“倒也不尽然。”
陆罡急的跺脚,指着陆东淼喝道。
“老七,你是不是昏了!”
“三哥听我说,纵使我们丢下所有立刻带着大哥返回关中。路上也有函谷和潼关两道关隘,就算我们能冲过去,长安还有姜奇坐镇。”
关中到洛阳,一路上层层设卡。先帝驾崩时陆欢被阻于函谷关前,现在添了一道潼关,长安兵马使也有了新人接任。不仅回家的路越来越远了,出关中的路也会变得越来越坎坷。
正当两人垂眉叹气的时候,几匹快马由远及近扬起了好大的尘土,陆罡一抬眼就看到了领头的正是何驰,于是二话不说拔出宝剑迎了上去。
“伯伯叔叔都在呢!”
“谁是你的伯伯叔叔,你来干什么!”
何驰停稳马儿,伸手向提剑的陆罡一揖,笑道。
“这般见外,让我好生寒心呀。”
“京城在那里!滚滚滚,别在这里碍眼!”
“那好吧,王爷珍重,何驰去也。”
何驰说着就要拽马回头,陆东淼急喘两步追了上来,他抬手将陆罡手中的配剑按下,抬头看着马上的何驰说道。
“只是一场误会而已,驸马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这可不好说!七叔,这可说不好呀!”
“此话怎讲?”
“有些人呀就是心口不一,明明心里想着让他死、让他死、让他生不如死,但是嘴上还要说让他活、让他活、让他好好活着!就好比三伯这样直率的人,他说想我死,那就是真的要我死呀!可是像……”
何驰抬手虚指了几下,然后瞬间一收拉起一串傻笑。陆东淼受了点拨,瞬间惊慌全无,他茅塞顿开双手向着何驰作揖道。
“多谢驸马!”
“好说!金宴在吗?”
“在,我这就派人唤他出来。”
陆罡一脸茫然的看着陆东淼,陆东淼轻声说着“放心”,然后派人进去将金宴唤了出来。
“王爷打猎归来,想来林间必有不少趣闻呀!”
金宴听着何驰的话,立刻会意点头道。
“的确发生了不少事。”
“与我说说?”
何驰下马走到金宴面前三步远的位置,金宴点头,何驰便伸手作邀,两人便这样肩并肩的绕上小路。
“帮主……”
“别说!留着趣事说给想听的人听。”
何驰脚步不急不缓,带着金宴走在石阶上,漫不经心的说道。
“金小子,做人必有立场。我有立场,你也有立场,你是跟着天水王去狩猎的,护他周全算是本份。天子未有密旨,太后未有许诺,贸然投效则里外不是人。人只两笔,人也必须有两笔。尽己所能,终己之事,若是大势所趋,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是枉然。”
“太后……”
何驰停住脚步,冲着金宴微微一笑说。
“王爷死在京城不是一个意外,他能活着才是一个意外呢?”
“金宴还是不懂。”
“你很快就会懂的,我此次是来京城看自家小子的,不会逗留很久。”
何驰说罢带着金宴走起了回头路,当两人回到驿站门口的时候,只见陆东淼已经安排了好多人骑马回去报信。金宴一时有些惊讶,他完全不知道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好好照顾王爷吧,何驰去也。”
何驰将金宴留在门口,正要牵马离开,陆东淼突然快他一步挡在侧前说道。
“七叔心里还有些担心,想来你应该知道。”
“知道。”
“贤侄可有办法,七叔真心请教。”
“哈哈哈哈哈哈……”
何驰大笑起来,伸手指着陆东淼摇头晃脑的说道。
“七叔啊七叔,你怎么糊涂了,那八百万石粮食我没给、你没收,去年就被我甩到巴蜀去了。”
“……”
陆东淼脸色几番变化,一时间他竟然忘了呼吸。等他回过神来,只心说着“死里逃生”!
“七叔回见,三伯回见,金小子回见!”
何驰爽朗的打完招呼,然后拽马回头朝着京城南门去了。
“老七,什么办法,什么粮食,那八百万石粮食的事怎么了?”
陆罡连珠炮一样问着问题,陆东淼抬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先让金宴进去照顾,再拉着陆欢来到避人处。
“怎么,那何驰想不认账?”
“三哥此事别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那可是八百万石粮食啊,拉回来喂猪养马也好啊。”
“三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陆罡浑身一阵哆嗦,背后一阵恶寒攀上,瞬间让他抖了三抖。人去关中尚且要过三关,粮食就能比人更顺利吗?吾之蜜糖,彼之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