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饮食文化讲究一个因地制宜,并不以新奇味怪见长。很多地方菜只有几样主料,但是通过拼接混搭之后,就能围绕着它们拉出一张独具风味的地方菜谱。二十八张流水牌,其中二十张都和鱼虾有关,天子虽然给荆州开了蓄畜食肉的口子,但南阳郡显然不是一个盛产河鲜的地方。
“金皮面,鱼面……”
光是看着这些流水牌,天子就涌起了口水,能从何驰手中流出的菜谱哪有差劲的,当头的两样就已经将天子的期待值拉满了。
“万岁,驸马来了。”
“让他进来!”
太后歇午觉去了,于是天子就把何驰召到了闻政殿中,两淮的事总是天子的一桩心病。若何驰真要甩手不干了,九五之尊必不会饶他!
“微臣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眼睛微抬看了一眼跪在外殿的何驰,不唤他进来更不赐平身,就这么别扭的隔着老远对何驰问道。
“什么是金皮面?什么又是鱼面?”
“回禀万岁,这两样吃食都是用红薯粉做底子。这金皮面,需先将鸡蛋打匀然后放入红薯粉直到拌成糊状,将稀糊倒入热锅内摊成面饼,出锅之后再用刀划成金色的宽面入到番茄做成的面汤之中,就成了红汤沉金的金皮面了。鱼面的做法大同小异,微臣保证御厨们一学就会。”
天子将两张流水牌摔到一边,又报出了两道菜名。
“白袍虾仁和腐皮虾饼又是什么?”
“这两道菜需用洪泽湖出产的大虾……”
“嘭!”
天子猛的一拍桌子,桌上二十八张牌子齐齐一跳发出一串声响。何驰将脑袋埋下不敢出声,只听天子当头问道。
“洪泽湖?!何驰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朕这里什么时候有洪泽湖了?”
这就对了,何驰写的二十八张流水牌,全是淮扬菜!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大煮干丝、水晶肴肉、三套鸭、软兜长鱼等等。
“万岁息怒,说不准以后就吃上了呢。”
“以后,朕看没有以后了!你这个大司雷还有没有点正形,朕要你写的东西呢!”
“万岁息怒,您可冤枉死微臣了!”
何驰微微抬头看着天子说道。
“咱们这雷部立起来之后,具体能管些什么呢?大昭唯一一座水司楼,不是神机营在管吗?微臣总不能先开十几号人,就让他们挂着雷部的牌子吃空饷吧。要不万岁您把瀍河水司楼先给微臣经营……”
天子双眼一瞪,何驰脑袋一垂。瀍河水电站关系到肥料和优质火药,这样的机要之地别说放权,就是放个人进去参观都要天子点头才行!
“万岁息怒,雷部首当其冲的就是人才。这件事微臣已经在加急编纂教材了,以微臣愚见先拉一批懂这门学问的学生出来,然后再以此为根基建设一些水司楼。起步打基础的时候可是急不得,最快最快也需三四年才能有所成效。”
天子盯着跪在外殿的何驰,何驰并不急躁耐心的等着天子“开恩”,两人就这样僵了好一阵子。
太后派出的人马已经到了天水王王府,对面既然是带着太后懿旨来的,太后的懿旨也是旨呀。如果金宴直接拒了,那么门外的精兵强将立刻就能进来将他拿下!去了还有可能原模原样的回来,如果不去现在就会成为阶下囚,金宴很清楚自己没得选。
“把门关起来就是了,他们还敢闯进来拿人!”
陆笑心中比金宴还急,父亲病重昏迷她又管不得家,王叔们好像并不上心这件事,现在府中都是金宴做主。尽管陆笑清楚这其中定有她不知道的权衡之术,父王的侍卫固然忠心,但金宴一走府中就只剩一个空架子了。
“郡主切勿惊慌,若我回不来了,北顺王和扶风王一定会来的。”
“为什么他们现在不过来,为什么要等你回不来了再过来?”
陆笑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该帮忙的王叔们故意躲开了。她更不知道为什么父王要一个外人来做王府里的主!
“你们退下吧。”
金宴退下左右,前厅之中只剩他和陆笑两人。陆东淼是关中集团的头脑,对于陆欢托孤于金宴这件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京城并不是一个好地方,陆欢病倒了,如果借着这个由头几位王爷频繁在天水王府中聚首一定会惹来麻烦。
“一旦过从甚密,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什么事说不清,爹爹就躺在里面!他们要来看就让他们看,为什么你之前拦着太医,现在又要去宫里!”
“郡主息怒!”
“我不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陆笑的眼泪一阵阵涌出,金宴并不比她更懂,只是金宴知道陆东淼所说的“过从甚密”会有多大的牵扯。这是起疑的温床,而京城又是天子和太后的主场,只要“疑点”酝酿的足够多,那么有没有实际的行动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郡主保重,金宴去了。”
陆笑拽着金宴的手,却被金宴无情的甩开了,大门一开一名披甲禁军就走上前来,伸手向金宴做请。金宴并不急躁,他转身回去吩咐把门的守住大门等他回来,然后才阔步来到街上,翻身上马一气呵成跟着带路的两名禁军往北去了。
“两淮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天子放了姿态,他将桌上的流水牌当成了解压玩具,甩玩了几片之后对沉默不语的何驰催了一声“你哑巴了?”。
“回禀万岁,急已经急过了,再急就不行了。”
“有什么缓招,不妨说出来。”
“淮河通洪泽,洪泽通长江,每年到了汛期,长江下游不仅要吃上游的来水,还要接着洪泽湖的洪汛。如是泄洪不及倒灌回去,淮南顷刻之间就成了泽国。微臣翻阅淮陵县治,发现每年都有水情,只是河堤新修之后没有酿成决堤溃坝那样的大灾。”
“依你之见?”
“舒淮盐之财,通洪泽之渠,养淮东之地。以微臣愚见在洪泽湖以东开三条河渠引淮入海,如此一来淮东可新增万顷良田,洪泽泄洪也另有出口。耗时五年,五年之后……”
何驰顿住了,天子“啧”了一声,催道。
“把话说完。”
“五年之后渠通,便有了现成的人才储备。届时再引淮盐之财北上新修运河贯通鸿沟,洪泽之鲜可入京也。”
天子的右手一抖,白袍虾仁的牌子摔在面前,真不愧是算尽天下的何驰,连那头牛怎么使唤都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是从接到那群逃荒的开始?还是从到了淮陵开始?亦或是刚刚想好随口就说出来了?
“李福,下去。”
天子退走李福,李福会意立刻让所有人退到殿外,天子将手中牌子摆好,一步一顿的走到跪在外殿的何驰面前,昂头看天对跪在地上的何驰问道。
“朕不想翻了船。”
“微臣知晓。”
天子诧异,咬牙问道。
“你就这么有信心,你当真拽的住他们?”
“有!”
“你要是做不到,可就是欺君之罪。”
“微臣知道。”
天子犯了难,他低下头看着一动不动的何驰,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凭什么?”
“微臣有咸鸭蛋,微臣有很多很多咸鸭蛋,微臣的咸鸭蛋只卖一文钱一个。”
“咸鸭蛋……”
“微臣以粮食周转,以物抵工,一文钱一个甚至还有的赚。仅江夏一郡便可月产两万枚,洞庭湖的鸭子虽然不及洪泽湖肥美,但鸭蛋品质相差无几,一年三季可供。现今南阳郡已有库存十万有余,微臣对外宣称是还利于民,才定的这一文钱一个的价格。微臣虽然不能用咸鸭蛋代替食盐,但微臣能用咸鸭蛋让两淮盐商恶心的浑身难受、欲罢不能,最后不得不乖乖听话!”
天子疯狂的吸血,何驰手下全是粮食,如果不运转开来全是粮食堆粮食,那岂不是要守着粮食活活穷死。作为荆州最大的粮商,他必须将这些粮食转化为生产力,将不利于运输的货物转化为可以运输且能够带来获利的商品,唯有这样不停地运作才能保证自己有源源不断的经济收入。
天子自然知道何驰在拿粮食周转,三疆大寨的压舱石就是这家伙投进去的,要没那么多粮食压阵,三边贸易断然不会如此火热。有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荆州和洛阳终究隔着一座伏牛山,河南经过检地之后已经有了成效,现在若天子铁了心要打关中,从河南调度粮草才是最优的选择。
“起来吧。”
“谢万岁!”
“想必你也听到了,京城之中发生了一件事。”
“微臣听说了。”
天子背过身去,问道。
“朕想听听你的高论。”
“只有四个字,别上赌桌。”
“什么意思?”
“因为有赌必有输!孙子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当年京城之侧只有函谷关一关之险,如今潼关已立、长安在握,为什么要上赌桌去搏呢?”
天子转身过来打量着何驰,然后拂袖一声“滚”让何驰退了出去。
何驰从闻政殿中有惊无险的走了出来,他伸展了几下身体抬头看了看时辰,想着太后应该快醒了,于是便往后厨去端起蒸好的点心。当他端着茶水点心来到太极宫门前的时候,就见六名披甲禁军已经守住了大门,门照常开着,但是门框里面多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