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会疑惑，何驰卖一文钱一个的咸鸭蛋，如何就能让两淮盐商集体破防？
这番道理说起来也是极简单的，首先你要意识到两淮盐商本身就不是一个整体。其中高低顺位等级分明，有实力的垄断盐田光靠经营盐厂便衣食无忧，实力不够的只能溜边喝口汤，更有像徐长庚这样的圈外人氏。
姚尽杀了三千盐匪，这三千盐匪就是盐商集团高层的弃子，留着可以当黑手套使唤，使唤够了全部舍了也不心疼，但是除了核心成员外好多中间商根本没有这样的家底。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知道了他们本身内部就存在矛盾，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
何驰卖咸鸭蛋多多少少都会影响食盐的销量！打个比方来说，这微小的影响就好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发现了一个水塘，于是他开始用脚猛力踩水。在水塘不远处就是那群盐商，水塘里的水飞溅出来多多少少都会沾到盐商的衣服上。
想要这水溅到盐商集团的核心成员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站在外围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呢，最外圈的那一派本来就是中间商，他们是最容易被何驰的弄水行为波及的一群人。
卖盐是中间商，卖咸鸭蛋也可以是中间商，眼看着卖咸鸭蛋的利润高过卖盐他们会不动心吗？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人会一边骂着娘，一边加入到弄水的队伍中来。何驰只要有耐心，水塘里只要有足够多的水，就这么一直溅下去，迟早会有一星浊泥蹦到张国丈的脸上的。白盐里面落了一星泥，这场面可是扎眼的不得了！
“咸鸭蛋！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十文钱六个！”
谷丫头的小吃摊顺顺利利的开了起来，这摊子紧挨着大路，一天有足足七个时辰的生意。从天边还没吐白，做到打更的和里长出来巡街，一个人刚歇另一个人就要起来看炉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闲。两个兄弟负责往来拉车，一个妹妹跟着她在摊前从早做到晚，宛城南集上只留一个略大的丫头张罗着烤豆腐。本以为一次带四个人出来已经够累赘了，现在谷丫头恨不得再从老家带四个出来帮忙！
“老板娘，我们要二十个鸭蛋！”
“六个咸鸭蛋一起算十文钱，二十个咸鸭蛋，十八个是三十文钱，余下两个算添头送你们了。
两个脚力拿来包袱笑盈盈的对着谷丫头说道。
“那就太谢谢老板娘了！”
“叔已经做了我两回生意了，您和我客气啥。”
二十个咸鸭蛋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脚力将包袱往肩上一挂，便拉着板车顺着大道往北去了。北面正在过关的队伍拉得老长，远远看去好像人人肩头都有这么一个小包，此处关卡本来是预备着查私盐的，但是查来查去最多的东西就是那些“不值钱”的咸鸭蛋。
叶县往北就到了颍川地界，这里是最早遭遇咸鸭蛋冲击的地方，一到中午你就能看到货栈的脚力们用咸鸭蛋下饭。并非是它有多么美味，只是因为它足够便宜！
事情要让它渐渐发酵才有意思，要让这股咸鸭蛋的力道透进两淮还需一些时间，淮陵那边的“让利于民”先酝酿一段时间，楔入两淮核心区的动作不能太过急躁，自己不在那头坐镇，恐怕会有宵小拆台，一旦急于求成必定事倍功半。以一郡之力定向“扶贫”淮南三县，这等十拿九稳的事决不可上赌桌去搏。
“金公子，太后醒了，传你进去。”
团圆好大的不善，他请金晏进去却没有搭理端着点心和茶水的何驰，何驰只等金晏动起脚步之后，立刻转身就要走。
“驸马何处去？”
“糕点冷了，茶水也凉了，小婿哪能让太后吃不新鲜的东西。我现在就回去重做，请公公带句话进去，就说让太后稍等！”
团圆盯着诡辩的何驰，却又没有好办法，他只说了一句“等着”，然后转身跟着金晏登上了台阶。何驰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最后只见团圆在门口露了头，轻轻一挥手算是准了。何驰直直的进入太极宫，到了外殿见到了跪在帐外的金晏，太后在帐内说着“端进来”，何驰便紧凑着步子将点心递到了两名宫女手中。
“这点心凉了？”
“回禀太后，这出炉的点心放一刻便凉一点，如果被风吹过那就凉的更快乐。刚才外面好大的风，我岂敢担保它就一定没有被风吹凉呢？”
“诡辩！”
太后吃了一口枣泥糕又抿了一口茶，慢慢吞咽之后才对何驰说道。
“驸马该不会是想要避嫌吧。”
“也可，也可。”
“一边站着。”
太后伸手一指，给何驰定了一个位置，何驰满脸堆笑的谢恩，然后挪步往墙角一杵。到此为止他的戏份便没有了，金小子究竟能发挥多少，全看他自己的领悟。
“你就是金晏？”
“回禀太后，小子就是金晏。”
“本宫听说天水王把女儿许配给你。”
“回禀太后，道听途说不可信，王爷未有过这样的承诺。”
太后坐起身体，彩云和彩虹两人赶忙拿来靠枕垫在太后腰背上，一双眼睛透过那层纱帐将金晏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落话道。
“本宫也觉得不可能，若是有心招婿，又何故三番四次把你拒之门外。”
“金晏一无功名，二无成就，贸然登门被王爷拒回，实乃情有可原。”
“你为什么要维护他？”
“金晏敢问太后，如果金晏贸然出现在皇宫门前，您会不会见我呢？”
“放肆！！！”
太后一声断喝，手指戳出直指跪在帐前的金晏，她还不忘瞟了一眼何驰，似乎在责问这个女婿。何驰见有空隙，立刻油滑的一钻，说道。
“你想什么呢！还皇宫门前，你以为这是你家啊！”
何驰快打快收，说完便一副委屈巴巴的闭起了嘴。太后被这股油滑弄得好生不自在，她心中有了一丝后悔，倒不如刚才就让何驰避嫌算了。
“太后息怒，金晏只是实话实说，王侯之家于金晏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莫说天水王如此，恐怕京城之中没几个王爷会待见我这等无名小卒。”
“胡说！本宫明明听说，你父亲带着你登过天水王的门。”
“太后明鉴，金氏祖上是开国勋贵，天水王接待我父子无非是看着祖宗的面子。金小子初进王府时和婢女闹了些不愉快，想来失了体统被王爷厌烦了。”
不愧是何驰调教过的，太后都不得不佩服金晏的稳健。虽然太后的情报不止这点，但是再深扒下去可就等于撕破脸了，知道金晏在王府里见过谁干过什么，如此种种一旦出口就是一枝离弦之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又是怎么被天水王点中，主管府内一应事宜的？”
“请太后恕罪，金晏只是跟随王爷猎虎，在王爷重伤之际接了这个差事。太后如要询问，只等王爷醒来，亲自问过王爷便知。”
太后的刀子砍在了铁块上，何驰眼睁睁的看着蹦出了一点火星，但太后不愿意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
“天水王是不是受了重伤？”
“请太后恕罪，金晏无可奉告。”
“他是不是残了？”
“请太后恕罪，金宴无可奉告。”
“你们一共请了几个大夫？”
“请太后恕罪，金晏无可奉告。”
眼看着火星子“蹭蹭”的往外蹦，太极宫中所有人都顿住了呼吸，三问连个屁都没打出来，这小子是真的不给太后一丁点面子。
“本宫问你。”
“请太后赐问。”
“为什么要阻挠太医？你是想害死天水王不成！”
既然硬攻不行，那就直接扣帽子。换做没有锻炼过的小子，现在已经吓得发颤了，但金晏丝毫不慌，抬头拱手道。
“请太后明鉴，王爷生死有命。他若能活，将来必会将发生的一切告诉太后。他若不能活，其死也与太后无关！”
“大胆！你是说本宫要害他！”
“金晏不通药理，更不敢妄加揣测。金晏只知道若放两位太医进去，王爷无事便一切安泰。王爷若有事必会激起闲言碎语，故还是不见的好！请太后明鉴！”
太后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何驰，这家伙的存在感太高了，金晏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若何驰再插个话指点一二，这道屏障可就彻底破不开了。说了半天金晏还在为太后着想，这样的反守为攻当真令人意外。
“金晏，你可知罪！”
“回禀太后，金晏不知何罪之有。”
“天水王究竟是死是活，是不是你在操作，故意秘不发丧。”
“请太后恕罪，金宴无可奉告。”
“放肆！！！”
太极宫中彻底变成了冰窟，太后被气得不行，大口大口的呼着气，氧气气球吸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好不容易扶平了胸中的怒意。面对这个软硬不吃的小子，太后自然是欣赏的，天水王若是真的挺不住挂了，他在天有灵也应该会感觉到欣慰，自己临死前没有挑错了人。但眼前顶了起来，太后很难给他一个台阶。
足足一刻时间，太极宫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又过了一刻，太后才再次拿起枣泥糕吃了一小口。
“果然凉了。”
何驰像接收到讯号的机器人一般，立刻转向太后说道。
“小婿去给太后换过。”
“不必了。”
太后看向何驰，问道。
“此事驸马怎么看？”
“我看，那天水王活该呀！天水王受伤不是太后害的，太后关心他，他还弄了个更不知好歹的人守着门！这没了太医去诊治，他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也就怨不得别人了。要是等他骨头接错了位置，要敲骨重接的时候，有他叫苦的时候呢！”
太后端起茶盏，长叹一声说。
“天水王心气极高，岂会甘愿被人看了窘态。他是宁死不屈之人，本宫是怕他遭遇了不测。”
何驰早就备好了答案，现成的一抖将答案摊了出来！
“太后勿虑，天气渐热这个时节是存不住尸体的。金小子有没有鸠占鹊巢，几天时间便见分晓。到时候我第一个大义灭亲，斩下他的首级祭告王爷的在天之灵！”
太后捡了何驰的话，算是有了一个台阶，她看向金晏说道。
“金小子，驸马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金晏听清楚了。”
“那好，你退下吧。只等天水王好转了，本宫再问你的罪！”
“金宴叩谢太后恩典！”
金晏松了一口气，跪谢之后起身欲走，正在这时太后手中的茶盏一声“叮铃”，一个问题被她抛了出来。
“天水王总该有交代吧，本宫实在好奇，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金晏回身向太后一揖道。
“王爷的确有过告诫，他告诫金晏天下之人皆不可信！”
太后长叹一声，挥手让团圆把金晏领走，何驰含着一口气一直没松。奶嬷把两个孩子抱来，彩云端来了流水牌，太后挑挑拣拣最后决定了晚膳，最后何驰领着牌子从太极宫中出来，才最终将这口浊气吐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