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是极度敏感的，孩子们也是极度好奇的。
在一个学习氛围如此浓厚的地方大声争吵，哪怕孩子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也能猜到其中的长短。这样的争吵持续下去，将会对学术权威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此绝非危言耸听，正常辩论和单纯的吵闹孩子们还是分得清的，长久下去前面的学生们一定会滋生不满情绪，毕竟这样的口角已经影响到前面的正常教学了。
人比人气死人，学生和学生之间会形成对比，老师与老师之间亦又对比。趁着一切还没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阿图卡亚只能被迫启动唯一的外援，否则等何驰回来一准就要将这些不称职的家伙全部扫地出门了！
孔秀本以为这次来南阳郡会是一次轻松的学术交流，完全没有想到他一来就要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
“翻译工作很混乱，涉及到一些边境问题，还有……两国之间如何称呼。仇视、贬低的字眼……诸如此类，完全无法用于行文翻译。”
阿图卡亚低声向孔秀解释着眼前乱局的起源，他并不知道孔秀一息之间便洞察了根本，在诸多学者眼中孔秀是官员，而阿图卡亚最多就是比他们高级一些的翻译员，身份上没有本质差别。没有本质区别就等于没有尊卑主次之分，故在翻译之中夹带私货，进而演变成争吵和谩骂也就不奇怪了。
“我知道了，请你相信我，这件事并非你的能力不行。”
孔秀安抚着阿图卡亚，眼前一盘散沙的局面并非无解。作为礼部修编一把手，孔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知道这儿需要的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学者，而是需要一个手持鞭子的督工！
“你们都听着！”
孔秀的语言功底了得，他一开口就立刻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翻译工作，都必须按照我说的原则进行。”
一句话抛出，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孔秀将那些夹带私货的文稿甩到一边，挺胸直腰郑重声明道。
“首先用你们的本土语言翻译成昭国文字，然后再用昭国文字对照翻译成其他语言。地名和族群等等可以存在差异，或许你们之中有人存着仇怨，但你们的工作是翻译文稿不是借机报复。如果有人想要借着翻译工作行龌龊之事，一旦被我查出，立刻驱逐出境。”
“……”
屋内的学者们无人敢有异议，他们来到昭国之后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孔秀一提到驱逐出境，眼前之人一个个都像被抽掉了脊梁。突然来了一个专业对口的高官，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就不能用了。
“你们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这一班人在进行翻译工作，我是带着另一班人的工作成果来的。”
天子当时要孔秀另开一班人进行翻译工作，现在看来真是明智的抉择，两个暗箱都独自运作，两边的产出交由统领者核对比较，最后得到一个中庸的最优解。
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当孔秀拿出一本装订好的翻译小词典时，一众翻译员的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阿图卡亚的工作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以至于好多人都感觉到不习惯，钟文平还特意向这里看了两眼，在确定一切无恙之后他才回到了自己的小单间里备课。
孩子们是极度敏感的，孩子们也是极度好奇的。
今天宛城的琉璃坊中来了一群人，只看宽衣长靴便知他们身份不俗，更不用说他们前面还有公主的人带着。季昔眠虽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干什么，但自己的孩子还在哺乳期内，她就干脆缩在后面，任凭他们在琉璃坊的旧店和新窑之间往来穿梭。
户部侍郎为什么要半个月后才去两淮？当然是因为他要先来南阳郡调研呀！
何驰既然狮子大开口，那就不能怪天子伸手来掏东西了，春天南阳郡出产了一批水果罐头，紧跟着琴扬这边就开始偷偷得卖起了银镜子，甚至还有用来装酒的玻璃瓶！何驰身为国家电力局局长，他不专心营建电力设施，专攻这些奇技淫巧之术，这怎么能行！
“哇哇哇……”
不知什么动静惊了季昔眠怀中的小婴儿，一串啼哭声穿过安静的琉璃坊一直来到户部侍郎耳中。好多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唯恐自己动作太大惊吓到孩子，二来手里这些玩意儿着实珍贵，尤其是那一面面银镜子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玩意儿。好在琉璃哭了两声之后便停住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唯独琴扬公主派来的青衣侍卫们脸还绷着。
“这两车派专人负责，那一车尤为重要，你们都记住宁可走得慢些，也决不可抢快。”
这次大搬家天子不仅派出了户部侍郎，还派出了刘国勋全程督管。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玻璃器皿，重要的是这一门生意能不能盘成皇家直营。
“刘国勋拜见夫人。”
刘国勋在外面分派完任务，便往后院来求见，他就站在门口隔着门见礼，不敢多进一步。
“刘大人何故如此见外。”
“夫人见谅，这……”
“我知道这是天子的差事，你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夫君也不会怪你的。”
“夫人深明大义，刘某实在佩服。之后工部还要续订一批东西，都是十分要紧的任务，故需要派几个督管在此常驻。”
季昔眠知道自家这门产业做成了皇差，琴扬公主既然没有出面，可想她也没有办法阻止。终究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顶个皇家工坊的名头虽然不一定能挣大钱，但至少有了一个人人都羡慕的身份和安全保障。
“派就派吧，万事有公主做主就是了。”
“夫人大义，刘某佩服！”
下命令的人往往没啥心理负担，实际干活的人那是压力山大，就这伙的功夫琉璃坊地上的那堆碎渣都被人翻了三四趟，但凡能印出人脸的片片都被“偷儿”揣进了兜里。
琴扬公主之所以放任皇兄来搬家，也是因为天子下了许诺，想要新建水电站一系列的人才不可或缺。天子的神机营就是昭国最顶尖的施工团队，三四年之内还没有第二个团队能胜任这项差事。利益交换就在无声无息之中达成了，琉璃坊门口架上了梯子，一副新的金字匾额被人挂了上去。
“万岁御笔赐匾，宛城琉璃坊更名为七宝斋。此后专研御用七宝琉璃，望何季氏再接再厉不负圣望。”
“何季氏领旨遥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昔眠抱着女儿跪谢圣恩，传旨太监点头之后将她搀起，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上说道。
“这是太后要奴才递来的书信，季夫人深明大义，太后另有赏赐。”
季昔眠心情复杂，在外人看来她的身份节节高升，可是她自己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烧琉璃的商户。两淮的盐商也是这般，身份捧的老高，但是真要摔起来一地的碎琉璃和一地的白盐没啥区别。
“龚青拜见公主！”
“这是准备走了吗？”
“嗯！”
龚青被“铐”在琴扬身边这么久，她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临走了琴扬还给她备了一份大礼，龚青更不敢有半句抱怨，她只想着快些去到襄阳见到姐姐，也可远离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中正主。龚青启行前就听父亲说昭国的皇室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精，现在看来父亲说的一点不错。
“本宫送的镜子还喜欢吗？”
“喜欢！龚青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放心去吧。往南有本宫的人带着，路上绝不会有人怠慢的。”
“多谢公主！”
龚青拜谢之后退出了公主府，这支走亲戚的团队一路走来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停顿，以至于好多人以为他们的终点就是这里，毕竟队伍中的骆驼都已经全部换掉了。骆驼无法继续南下了，这些牲口可以抵御沙漠之中的极端气候，但是它们无法适应昭国南方的温湿。
龚青骑上了一匹骏马，走亲戚的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此地往南越过宛城就将抵达南阳郡的核心区域。一条宽阔的大路直接带着这队人来到了学院附近，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建筑吸引，太阳光照射在瓦片上，晕出阵阵光晕。远远看去整个建筑群似落于光中，让人叹为观止。
“师兄，我看到佛光了！”
“……”
摩善谨守闭口戒，但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惊愕，面对如此恢弘大气的建筑，任何语言、任何描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竞争的核心是流动，无论是顺流、逆流、汇流还是倒流、湍流，争斗无法避免，但更多的是相辅相成相互成就。没有对手的独角戏是很无味的，张国丈面临的问题，就是他在两淮这个区域唱独角戏唱的太久了，以至于没有一块磨刀石能磨去他身上的铁锈。
“驸马……”
“张国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可以偏护着您，也可以秉公行事。现在只有您知道那些枝杈该修多短、该留多长。趁着还有时间，早作决断吧。”
“……”
“在你修好枝杈前，没资格碰这些事，因为您要知道。”
何驰的手指在地图新添出来的红线上划动，这一条将是首条洪淮入海的通道。它承担着泄洪的同时，也将灌溉沿岸的土地，而类似的通渠还将有两条，如果真被何驰办成了，淮东将新增万顷良田。
“您要知道，哪怕是北通鸿沟，那位置也是有限的。新船再大也带不上所有人，就算能带上所有人，我也不会让所有人上船的。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若不难得谁会珍惜呢。”
“……”
“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事故，不是所有人都能上船。趁着现在时机正好，咱们该修修、该剪剪。我已经把外面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再不出手那这船就要开走了。”
何驰双手一背看向碧波荡漾的洪泽湖，在湖边有一支小队正在进行测绘，何驰从江夏开始就专注于农村建设，这种熟悉初级测绘人才一抓一大把，只不过开一条河的事，技术难度和水电站不是一层级的。再过两天，第一阶段工程就可以破土动工了！
张国丈也是听着动工的消息，才赶了过来。何驰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除了一些工具之外，劳动力全是就地招募的。扬州的新米收后，旧米又该撤库了，何驰这个大粮商必须为天量的撤库粮寻个出口！
“张国丈，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户部侍郎若是去了下邳见不到您，万岁会很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