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五年前的往事了,我师兄摩术乃是大觉者,他听闻雪域之人乱篡佛经,便北上雪域传播正音。雪族头人并不信我师兄真言,说要让他们皈依,必须由其显出真正法力。距离雪族不远就有一处娘哭山,山中盘有怨鬼总有哭声传出,我师兄若能化解山中怨鬼他们便就此改信。我师兄便前往山下高声颂佛,两位弟子往来送食,这一颂就颂持了半月时间。”
摩善喘气,倪儿跟着停顿下来,曹纤沉着心思并不催促,一边的紫匀也是四平八稳的。这可有意思了,一尊玉佛两方归属,就是不知道最后正主是谁?
“就在我师兄颂佛的第十八天,山中突然传来响动,无数山石顺破滚下,但是它们都绕过了我师兄的蒲团。一场山崩过后,摩术师兄安然无恙!非但无恙,还收获了一块灵玉,它顺着山坡滚到我师兄蒲团旁,皮骨之中满是鲜绿之色。自从师兄得了此石,娘哭山中便再无哭声,雪族信服并允许摩术师兄带走那块玉石。师兄说此石乃是山鬼所化的奇物,必须长久超度方可让其褪去怨色,于是师兄便有了引石为佛的想法,此后便将此石带在身边,每日对它颂佛讲经。那几年时间我亲眼看着那块顽石与师兄同行,并在他的日夜照顾下一点点崩开粗皮,直到最后显出了一个人形。师兄对我说此石已经成佛,他必须去寻最好的玉工把它雕琢成佛身。”
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曹纤静静的等着,等摩善转回呼吸将结局补上。
“师兄一别便是十年时光,十年之后他的徒弟带话回来,说阿弥陀玉身佛已经雕琢完毕。师兄本欲将玉身佛带回菩提伽耶供奉,熟料返回的路上遭遇战乱被贼人截去,师兄和另一名弟子被人救治才幸免于难。我等三十年来一直苦寻无果,只听说东方有人争抢一尊玉佛,便来此寻找。”
曹纤微微点头,转向紫匀道。
“母亲不妨说说那尊玉佛的来历吧,若是来历对不上亮他们也无话可说。”
紫匀迟疑了一息,曹纤看在眼中心中并不催促,只等两息之后紫匀才开口说道。
“哀牢国的玉佛应该不是他们说的那一尊。”
“母亲是信不过我?”
曹纤一加压,紫匀倒是有些挂不住了,虽然可以撒谎应付过去,但若何驰回来只需随便问问便能顺出个大概的脉络。
“我岂能信不过乡君,哀牢国的玉佛是我们自己雕琢而成的,雕琢的工匠以及后代均在族中。只是……”
“只是?”
紫匀下定决心,于是直接说了出来
“十八年前,羌族举兵来犯,哀牢王率部反击,在羌人营地之中发现了一块琢出形状的玉石。王将其带回之后给工匠们查看,工匠们说是碎玉,是从一块更大的玉雕上碎下来的其中一块。”
“碎了!?”
摩善听着倪儿的翻译心中顿时一悸,紫匀不为所动,直说道。
“我哀牢自有琢玉工匠,我王拿回来的就是一块碎玉无需遮遮掩掩,充其量只是碎玉之中较大的一块罢了,为了雕琢这块玉石我族也是做足了准备,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十几年功夫,经手的工匠还都健在。至于其他残片你们自己去问那些羌人要就是了,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紫匀的视线转向曹纤,摩善的视线也转向曹纤,一瞬间决定权落到了曹纤手中。曹纤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们何故看我,这玉佛不是我能决定的东西。”
摩善双手合十一礼,向曹纤说了一句,倪儿左右为难,他万没有想到这些番僧会有这么多苛刻的要求。
“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了,要罚我也不会罚你的。”
“多谢乡君体量!这番僧说他见过玉佛半成时的模样,是不是原来的那尊他一看便知。”
曹纤微微点头,留下这一众大眼瞪小眼的,转往后面去安排了。桑绮和桑丹两姐妹都在后面听到了那故事,虽然感觉很离奇,但她们又感觉很神奇,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们留在这里莫要怠慢了客人,我去去就来。”
桑家姐妹的身份不够,这尊宝物虽然是李婉儿的嫁妆,但是家中就没有几个人能动它。它当然是极其珍贵的,只要看过一眼的人都能明白它的价值,多少人想看一眼都求不得呢。
“乡君怎么看?”
桑绮好奇的问了一句,曹纤脚步一停转身回来看着桑家姐妹说。
“真真假假吧。”
“真真假假?”
“小心照顾着,我去去就来。”
曹纤并不多言,径直朝着襄园中去了。
番僧说的话,八九成是真的,若不是真的别人为什么要跑这么老远。莫非只是专程来撒一个谎吗?
紫匀说的话,五六成是真的,“碎玉”之说可信度较高,羌人野蛮内部纷争不断,而且时间隔着十几年,导致玉碎也说得通。但问题就在于一块“碎玉”如何又成了一尊玉佛呢?!
曹纤对地理有所了解,何驰也曾告诉过她什么是佛。哀牢距离身毒并不远,玉石颠沛流离抵达哀牢可能性极高。但哀牢和苗疆类似,信的多是巫术、山神水鬼诸如此类。花那么大力气耗时十几年,琢出一块国宝,为什么偏偏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佛呢!
何驰曾经怀疑过哀牢国的国宝是从别的地方抢来的,因为哀牢好歹在藏传佛教的辐射圈边缘,有点文化输入也在理解范畴之内。
“呵呵呵呵,这倒是风水轮流转!夫君以前就念叨过,他说这玉佛多少有点来路不正。现在这主人家不就找上门来了,还是从西域走了千里的路专程找来的!”
李婉儿笑着打趣,鲁青儿则是双手插腰一脸的不服道。
“依我看无论主人家是谁,转了手就变了人家,都已经在我们家呆了这么久它早就改姓了。随便他们怎么争,说破天也不还的。”
曹纤微微点头,对鲁青儿说。
“还不还也不由我们说了算,现在只是让他们看一眼,之后自有夫君做主。况且我看哀牢王后挺自在的,话也半真半假,就算是明抢的别人也已经销赃了。”
说罢曹纤带着李婉儿和鲁青儿进入红楼之中,三人开了三楼的库房,将锁在红木大柜之中的玉佛捧了出来。这沉甸甸的份量可真是砸手,曹纤经不住猜想起来,如果它没有经过二次雕琢,那将是一尊多大的佛像呀!
“乡君,番僧说这尊佛像小了好多,样子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听着倪儿吐出的话,紫匀心中压着一丝得意,她越发的从容起来。
“婉儿,收起来吧。”
曹纤一句抛出,李婉儿便将纱布遮好端起了托盘,一众番僧虽然倍感失望,但是看着玉佛要被挪走他们无一例外都伸长了脖子。鲁青儿看他们这幅模样,便往前面一挡,喝道。
“看什么看,这东西现在是我家的,谁来也不给。”
曹纤冷咳一声,出声阻止了这番莽撞。
“青儿别胡闹,好好护着那玩意儿,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李婉儿端着托盘走了,鲁青儿尾随去了,女使府的厅堂之中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曹纤稳稳的往椅子上一坐,端出女使的姿态对僧众说道。
“大师不远千里到此,想必舟车劳顿。曹纤奉旨接待,自不敢懈怠,请先随侍从下榻,等调养好身体之后再行讨论。届时自有我夫君做主,应当如何全由他来定夺。”
摩善双手合十先向曹纤一礼,他又转向了紫匀又是一礼,最后向着倪儿说了几句,倪儿翻译道。
“他说,多谢乡君。既然已经见到了玉佛,他也就安心了,最后该当如何他全听金冕侯的。”
曹纤微微点头,转向着门口那两尊巨人点了点头,两人便伸手做请将这一众人带离了厅堂。
世间的事真是好生奇怪,要么没事要么就是事连事,两淮还没着落,家里就来了几拨客人。曹纤还听说天子已经给宛城琉璃坊改了名字,事一起头就是连绵不绝,但愿襄阳新订的那一批玻璃器皿还能如期交付吧。
“这是三眼火铳,这是葫芦瓶。”
兵部尚书尤素看着眼前这些低级货,心中满是安全感,这些玩意儿最多打个十步、二十步,哪怕是经过训练的火枪手,也很难在百步之外上靶,这样的外贸火器就对味了!比起现在已经小批列装的单管霰弹枪和预备列装的双管霰弹枪,它们就像粗劣的玩具一般。
天子眼中的玩具,却是西域邦国眼中的香饽饽,百万军售顷刻成交,尤素快去快回其中一丁点波折都没有。接下来天子的生产列表可就丰富了,单单是宛城琉璃坊的货物就有防风护目镜、银镜、广口玻璃瓶、望远镜片等等。
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天子的视线盯在大地图上,想着下一笔钱该花在什么地方。
“万岁!”
门外来了一名太监,李福赶忙出去查看,一指一喝那惊慌失措的人道。
“何事喧哗。”
“李总管,速速禀报万岁,温才人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
天子眉头一皱,他大步流星的走出闻政殿对着报信的太监问道。
“温才人不是七月吗?现在还差着大半个月呢!”
“小人也是不知,刚才温才人在宫中慢走,突然就腹痛难忍……”
莫非是太医故意搞错了预产期!万幸温霜自从怀孕之后就小心再三从不离开住处,这才有了反应的时间,从门外到床上二十几步路,却要四五个人搀扶。若再远一些那可就难办了!
“娘娘快躺下。”
“不!坠儿听我说,速速去求见昭仪娘娘,我的孩子能不能安好就全指望她了!”
“娘娘勿虑,坠儿这就去。”
坠儿领命奔出门去,温霜猛吃了一下疼痛,整个人再也撑不住了,她双手一垮仰天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