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太后喜得麟孙，凤阁添辉，祥瑞迎门！”
“好好好，快起来，快快起来！”
端庄大气的天水王王妃带着陆笑来到了太极宫中贺喜，皇室添丁可是一桩大事，上到王室贵胄、六部九卿，下到各级基层官吏都要上表庆贺。这种软和的场面陆欢那样的人物自然是应对不来的，王妃踩着点抵达京城正好与何驰的来信撞上了，真是好巧又不巧，若是王妃来得再早两刻，陆欢就吃不到这番痛苦了。
“我听说我家那混子写了一封信去，气得你家那位下不来床，真是活该死的恶作玩意！只等我寻到空了，召他回来一顿好打，定让你家那位出了这口恶气！”
王妃抿嘴笑着微微摇头道。
“此事并不能怨谁，驸马信中所言并无不妥，只是王爷不服年轻人，一直以来素爱争斗。明明上了年纪还要和小辈计较，弄这一遭事情，气了他自己也怨不得人。”
天水王妃展出了大气度，这件事还真是两头怪不得，陆欢但凡气量大些都不会被气得旧伤复发。
金宴怪不得，他全程都是按照陆欢的指示做的，若是陆欢无心去看信，便不可能掉入何驰的圈套。
何驰也怪不得，郡主的婚姻大事就不该这么小家子气，王爷既然有意招婿就好好的安置、大大方方的招揽，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用就该真心以待，不用就应该放人离去另谋高就。
王妃如此得体，太后寻不到空隙，可她是带着陆笑来的。这个郡主声名在外，却从未到宫中走动过。
说来也是，陆欢当年差一点就登基了，这陆笑也差一点变成了长公主。进宫来见太后，看似只是一桩极普通的事，却也是一桩认长幼尊卑的大事。太后若想绑死陆笑，现在便可笑里藏刀当即下达赐婚的懿旨。这一双孤儿寡母是冒着风险进宫来的，陆欢必是吃了一番大痛苦，才不得不让王妃进来替自己遮挡。
“大虎都已经这么大了，是时候该许个人家了。”
“不用太后替我操心。”
陆笑低头嘟囔了一句，王妃岿然不动，太后也似逗小孩那般哈哈一笑。
“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年轻人都开始嫌弃我们了，嫌弃我们多嘴喽。”
太后打趣的说着，王妃推了推陆笑看向太后说。
“怎么可以对太后不敬，还不快给太后赔不是。”
陆笑鼓着腮帮跪了下去，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请太后恕罪”，太后宽宏大量的点头饶她起来，继续逗趣一般的说道。
“看这模样，许不用我们操心了，是也不是？”
“……”
陆笑的脸上一炸而红，太后大笑出声，王妃跟着附和，只有陆笑一脸涨红的呆立着。太后也是难得大笑一场，笑罢之后喘了又喘才转回些力气。
“我老了，笑都快笑不动了，也不怕你们见笑。”
太后说着微抬下巴，彩云递来氧气气球让太后吸了一口，方才不觉得气竭。
“家里那位是天生的冲撞脾气，要是我带着大虎常进宫走走，也就没那么多磕碰了。”
“王妃别说这种话，家家都有难处，我家那混账是个疯魔成性的，你们身为他的长辈不用和他客气。教训晚辈也是长辈的职责，他就是活受了打，也不敢来我这儿闹的。”
“太后说重了，驸马为人有口皆碑，我们岂会不知轻重。”
太后微微点头，可巧彩虹带着宫女们送来了茶和茶点，陆笑趁着这个机会躲到了王妃身后。七月当头，暑热渐起，眼前一桌雾气腾腾的茶饮让人眼花缭乱，一到夏初就有冰吃，这可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待遇。王妃一看杯盏中是粉红色的茶汤，不知其为何物，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措。
“王妃娘娘，这是鲜榨石榴汁。”
喝绿茶喝惯了，头一次尝到这鲜果鲜榨的原汁，天水王妃也难掩心中的惊讶。一股浓郁的果味扑入口腔，正与记忆中的石榴味道撞合一处，想着吃石榴的繁复，又想着多少石榴才能榨出这一盏果汁！
“这石榴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司农寺少卿王双取种之后在江夏琉璃房中试种了一棵石榴树，今年六月中旬采摘了第一框石榴。这玩意我嫌弃吃着繁琐，就让他们榨成鲜汁饮用。味道如何？”
“自然是绝好的，甜而不腻，唇齿留香。关中也有石榴，但水涩无香，绝无此等香气！”
陆笑三口便将一盏石榴汁喝了下去，顿时暑气全消一股爽意从脚尖蹿上脊背，她突然想到已经初夏时节，那么太后这儿必定有一样东西。
“太后这里有雪糕吗？”
“大虎！”
太后呵呵一笑，指着冲大虎发难的王妃说道。
“你凶孩子干什么，来了我这儿就少些规矩，别说她指望着雪糕吃，就是后面那群孩子，哪一个不是盯死了这玩意儿。要不是皇后盯的紧，一群淘气鬼都要吃出伤风咳嗽才罢休呢！”
王妃的心里渐渐地起了不痛快，太后一句也没提何驰，却是处处在提何驰。江夏石榴树上摘的石榴榨成的果汁，孩子们紧盯不放的雪糕，哪一样与何驰无关，再继续说下去这满桌的茶点又会是牵牵连连。京城与关中早已经拉开了差距，天子之所以可以稳坐朝堂，正是因为有何驰在淮北替他收拾乱局。
救国舅、收房氏、通西域、治淮盐，此消彼长之下，留给关中的选择已然不多。万幸何驰当年把肖得意的女儿肖凝从天子身边抽走了，要是让掌握四郡粮草专营的肖家获得皇宠，那关中就彻底丧失了翻盘的希望。
“王妃可是身体不舒服？”
“非是身体上的不适，只是有些心事。”
太后知道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于是转向彩虹说道。
“你们带郡主去御花园玩。”
说罢她又转向陆笑说。
“跟着她们去玩，雪糕给你备着呢，小心吃多了会头疼。”
陆笑一下就被雪糕勾走了魂魄，彩虹带着她从太极宫中抽身出去。
待价而沽！这就是关中王爷们最好的结果，朝廷之内越是稳固，他们翻天的可能性就越低。何驰是从当年张晴案开始露头的，这些年眼看着优势一点点丧失，那些棘手的、顽固的势力一点点被驯服，关中已经到了不得不坐下来谈的时候了！
或许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吧，当年陆欢若是能与少谦摒弃前嫌，一同针对立足未稳的天子，陆欢是有机会卷土重来的。奈何陆欢的性子太犟了，函谷关前落下的面子让他无法释怀，从而生生的丧失了这一次合作的机会。时也势也，陆欢若是不吃这顿痛苦，他依旧不会选择松口，哪怕陆东淼智略超群，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说服这个执拗的掌舵人。
眼下的情况应了何驰信上的描述，陆欢牢握权柄，用人以稳固权柄为上，只论亲疏。而何驰本就是个土匪，他身无长物，故可以毫不吝啬的将权力下放给新生代。
“不瞒太后，我家王爷经历过这一遭也是看开了。”
“……”
“何驸马身负大才，更懂育人之道。从他手下出来的匠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长安城现在是一月一个样。我来时见到城外立起了两座水楼，每天自动给水，一座供禽畜用，一座供行人用，水闸一开就有水出来，真是好生便利。”
王妃声音发抖，太后长叹一声，沉默了片刻，王妃继续说道。
“谁不盼着家里好呢，就是牙齿和舌头也有打架的时候。王爷是替天子守西门的，他就是脾气倔强，可绝无一寸异心。我替他赔个不是，万望太后明鉴……”
“何苦这般，起来吧！”
王妃向着太后跪下，太后连忙催着“速速扶起来！”，真是好一阵煽情都弄得太后有些下不来台了。
“有话就说，我能点头的事，我能做主的事，都可以说出来。家里的男人难伺候，也不止你这一家，谁家不是这样呢。”
“太后深明大义，我也不敢说什么，关中不止长安一处，陇西还有那么多地方，还有成片的牧场和原野。我只想着替自家王爷多分担一些，指望着关中的粮食水利能好一分，王爷的肩头也能少一分压力。”
太后微微点头，天水王妃继续说道。
“人人都说汉襄女使是女中豪杰，久闻其名却难得一见，我想带着大虎去襄阳游历一番。一来大家都是女流，说话也不用颇多避讳。二来带大虎长长见识，游历大好河山。三来也是替王爷分忧，为关中争些助力。”
太后露出笑脸，应道。
“你既然有这份心，本宫岂有不允的。你我是自家人，那曹丫头也是自家人，你们南下无须生分，只当是去自家那般。而且曹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她断不会像那混世魔王一般胡闹。既如此本宫便修书一封，让你带去，如何呀？”
王妃眼中泪光闪闪，停顿几息之后她才微微点头。这一软就软到太后心里去了，虽不指望一战定江山，但两者互通总算一个好的开始。曹纤那边太后还可掌控，并没有脱离控制，襄阳已经是她们母女可以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这番行程太后自当成人之美。
“什么意思！”
说好了半个月，结果吏部侍郎没来，来的却是一个兵部署官。何驰想着兵部就兵部把，趁着这个时机卸了自己的兵权，也好安心回淮南种地，熟料何驰刚刚掏出将印和虎符，那兵部属官就连退三步！
“驸马，这东西小人管不着。”
“你不是兵部的吗？”
“驸马误会了，小人只是来敦促淮盐北运的，一路上的公文还需驸马加盖印信。”
“什么印信？！”
只见那官员左顾右盼之后，将一枚红绸包裹的印章双手递上。
“徐州刺史！？”
“是的，淮盐北运，都需要加盖这……”
“可我是荆州刺史啊。”
“小人不知道，小人只知道，这公文上若没有章，盐就走不动。还请驸马体谅！”
体谅？！何驰拿着徐州刺史的大印批盐引，株连九十族的罪过都被他给犯了！天子派人来运盐，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需要一个徐州刺史主持大局，哪怕就是坐着盖章的人也是要的！眼看着面前缩头缩脑的兵部署官，何驰脑子一炸，知道这是天子故意搞出来的两难局面。
完了！自己不过是来两淮危机公关的，现在却被天子翻掌套牢走不脱了！太后若还放王妃南下，这局面可是不容乐观啊！
“行吧。”
“谢驸马，多谢驸马！快取印泥来！”
何驰握住大印，眉头一皱就将红章盖在了纸上。兵部署官千恩万谢的走了，何驰只苦闷了一时，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他反而笑了起来。想要五年洪淮入海，十年北通鸿沟，没有实权等于痴人说梦。暂代徐州刺史就暂代徐州刺史，天子不声不响估计是怕给了任命壮，等到要收回印信的时候不好寻由头，才故意弄出来一个张冠李戴。
何驰怕什么，后院起火？不存在！徐州就徐州，荆州的棋盘上可不差自己这一个棋手。陆欢背后有默默支持他的王妃，何驰身后难道就没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