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藏藕根,绿叶盘边,荷花顶开,轻纱雾罩。
这一脚大小的荷花池让人啧啧称奇,礼部侍郎和一众下属看着这些极精致的鞋子,完全想象不到它们竟然是被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大人,这究竟是袜子还是鞋子呀?”
“应该是鞋子吧。”
“这等鞋子究竟穿在什么地方?”
“总之不是穿在你我脚上,别盯着看了,递匣子上来。”
礼部侍郎小心翼翼的将这一双鞋子收入匣中,眼看着奉旨采风又有了成果,每一个人脸上都喜形于色。
此时此刻公主府内,琴扬公主正在对着鞋柜发呆,一双比“残次品”更加奢华的藕丝凉鞋就摆在面前,但是她并不想穿。这一双凉鞋比彩霞布庄里的那双还多了一圈珍珠镶边,这个年代可没有塑料珠子用来装置,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珍珠,大小一致、通体一色,另有两颗最大最圆最具光泽的大珍珠装饰在鞋尖的翘头上。
何驰用来招待淮北盐商的东西,都是正儿八经的顶奢。无奈张国丈爽约在先,这些女子用的东西自然全部进了琴扬的衣柜。鞋柜一开只见里面还有镶红宝石的,镶绿翡翠的,火狐裘金镶边的,四季鞋袜一样不少。
“该穿什么呢!”
琴扬烦恼的看着满满一柜子的鞋子,最终落在了一双白兔拖鞋上,那是一双用正经的白色皮草做的兔头模样的拖鞋。大夏天穿这么毛茸茸的东西显然不合适,但琴扬穿在自己家里,那自然是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王妃被彩霞带上二楼,只等仓库门一开王妃突然发现对面站着另一个彩霞!当她瞪大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仓库里竟然还有一个自己!
“这是镜子吗?”
彩霞调皮的笑着走向柜子,她一边拉着柜门一边说。
“姐姐居然没被吓着,看来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王妃眼睛一低,连忙笑着解释道。
“什么一般二般的,不过一面镜子,又如何吓到人呢。”
“那也得是有镜子的人家才行啊。”
诚然哪怕是铜镜,那也得是有铜镜的人家才行。王妃的第一反应只是惊讶,第二反应便道破了真相,人生阅历无非见多识广二字。彩霞在太后身边呆久了,这眼力断然不差。想当初把镜子请回来的时候,好多小丫头见到镜子里的自己,都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几个胆小的直接吓得坐倒在地哇哇大哭。
“姐姐快进来吧,这是一面梳妆镜,是我从何驸马那儿买来的。”
“买来的?多少钱?”
“三百斤糖票。”
“糖票?”
彩霞也不避讳,她认为这事也无甚好隐瞒的!一面镜子多大点事,反正是何驰做主卖的,那些糖票堆在手里也是累赘,换个镜子回来提升客户的购物体验还挺值。于是就一边展示衣裳,一边对王妃倒豆子一般说了个仔细。
何驰之前准备招待淮北盐商,为此他准备了不少好东西,用来做菜的肉畜被关中和河南来的客商买走了不少。至于其他衣服、用具,彩霞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有一部分是何驰做主散出来的,尤其是那些持有大量粮票和糖票的地方大族都兑买了不少东西回去。
“至于谁家买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王妃点着脑袋,糖票的事她有所耳闻,扶风王陆罡之前就用糖票领了一批白糖回去。这种票据应该只能在荆州之内流通,王妃想着若有机会去盛德米铺看看,多多了解一下这些新玩意儿。
正当王妃垂头想事的时候,一件湛蓝的衣裳就被彩霞从柜子里取了出来,王妃只觉眼前一亮,这蓝衣颜色鲜亮用料轻薄正是夏天穿的,而且颜色十分合她的心意。但是就在彩霞用手托起一条袖子的时候,王妃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两层袖管叠着都能看到彩霞的手掌,这料子该有多薄啊!若是穿在身上,透过这料子皮肉都被人家看到了。
“不行,不行,这料子太透了。”
“那这件?”
“……”
王妃的眼睛和脑子正在疯狂打架,眼前衣柜里的衣服绝对都是上品,自己更是穿惯了好衣服的人。却总感觉有些无法接受,现在的她就好像一个刚刚进城的农妇,看着城里穿金戴银的妇人们,自己一副抬不起脑袋的架势。
“姐姐,这是最素的衣服了。”
“不行,不行!”
“姐姐你就试试吧。”
“我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汗,现在换你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弄脏了算我的,我先去把门关好,姐姐慢慢换。”
王妃看着铺在桌上的这一套齐身儒裙,都不知道该怎么穿。上襦下裙分作两端,上儒是红色渐变,颜色越往袖口越浅,也是和刚才那袖子一般,透着晕红色的袖子能看到人的皮肤。袖口和身上还有手绣的祥云暗纹,王妃一眼就看出这位绣娘功力极深。下裙是两层纱裙,里红外白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白里透红的视觉冲击,纱料质感非常轻盈,裙摆百褶,只看着这身裙一股年轻的活力感便扑面而来!
“姐姐门已经关好了,我来帮你穿。”
彩霞把门栓好之后便走了回来,王妃摇头摆手退了一步说道。
“这裙子很贵吧,要不我先买下来,回去再穿。”
“就算姐姐买下来,你也要穿上一回才行,尤其是肩肘怎么可能正好贴身,定要修剪增补的。”
王妃的袖子里藏着金令,她不是惧怕换衣服,而是怕人看到那令牌。若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那么自由活动时间也就跟着结束了。彩霞看着她,王妃咬唇说道。
“那我自己来,妹妹你转过身去,我不习惯有别人看着。”
“姐姐会穿吗?”
“不会再问你就是了。”
彩霞看着这章姐姐还挺别扭的,也就没有多想转身走到门口,背过身去说道。
“这样可以了吧,姐姐若是穿不上,我再教你。”
王妃说了一句“好”,然后连忙将袖子里的金令掏出放在桌上,再用脱下的衣服将那金令包住,这样她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彩霞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看到镜子里的金光一闪,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胸中发出了一声嘀咕。
何驰还在村口吃着闭门羹,本地县令骑马赶来了,村口的青壮走了一个回去报信,只留一个还在守着拒马。眼看着就快吃晚饭了,村中几头几脑完全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来。
平时各村各镇都是邻里关系,自然相安无事,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官吏说要丈量土地。这般做法究竟是为了修渠?还是为了征税?很多村子都吃过亏的,以往的税吏都按照常规收税,最怕的就是突然翻旧账。要是实际量下来税不对账,税吏自然是无事的,村里镇里可就有事了。
“不能让他们进来!这些当官的说得好听,无非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万一让他们进来把地一量,多了少了算谁的!”
“可是我听说徐州换人了,这临淮郡的郡守都被革职了。那何驰要来,咱们也可以有话说。俗话说的号新官不算旧官账,听说他在淮陵名声不错,总不至于还要来追我们的税吧。”
“我看难说,那修渠的钱一准要从我们这里征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在淮陵也是好的有限,你没看到那林酒鬼还活蹦乱跳的,这就是官官相护。”
你一言我一句,反对派的意见占了大头,何驰都不能算一个新官,他是纯正的过路官。谁也不知道他的一句话能顶几年来用,若只是开办些免税市场这种事无关百姓根本,但一旦涉及到丈地量田,征税、补税那都是最小的事了。说不准田地都要被没收,人也要吃官司发配,官是官、民是民一旦闹起来一个村子还能剩几户人呀!
一群老人、长辈一整天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村里一群年轻人可着急坏了,与这些终年不出村子的人不同,他们是去过淮陵免税市场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的脑子虽然不算聪明,胆子总还是有的。随意商量了两句,一伙青年人就往村口去了。
“何大人!”
林印以为他们是来打架的,富陵县令也摆出十二分防备,捋了捋官服挡在何驰身前。何驰嫌弃他们碍事,于是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看着这一众呼呼啦啦的人问道。
“咋回事?谈崩了?”
“你说……”
“说什么?”
年轻人一开口就口吃,他想说“说话算话”,结果就卡在了说这个字上,硬生生的掰成了“赎!”。
“赎?你问我要赎金是不是?”
“不是!我是……说,你说……”
年轻人舌头打结,气得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何驰哈哈大笑,带着林印他们都笑出了声。
“别笑,你们笑什么。”
何驰抬手打断笑声,对着来到村口的一众人说。
“行了,咱们也僵了一整天了。我何驰干过几天水匪,自然懂道上的规矩,没经过你们同意就进去量地,的确有失妥当。但是扣着一直不放,这就是私刑了。”
富陵县令刚要开口,何驰眼疾手快的将他肘开了。
“这里我说了算,咱们把这件事分成两段。放人归放人,之后的事另说,今天咱们争取把人放了,成不成?”
一群年轻人呼呼啦啦的来、呼呼啦啦的去,何驰转身往后,又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
天水王妃在彩霞的协助下换好了衣服,那一身旧的被她叠成一包捏在手里,彩霞虽然感觉有古怪,但毕竟是难得的阔绰客人,哪怕就是揣着金子出门也不稀奇,故没有多嘴多舌。王妃在镜子前看着新换的衣裳,她只觉镜子里的人十分陌生,一件衣服就衬的人年轻了十几岁,若大虎站在她的身边,两人真就快和姐妹一般了!
“姐姐还满意吗?”
“自然是满意的,只是这衣服怪怪的,腰这么高……”
“驸马说这叫齐胸,这里还有抹胸的呢,姐姐要不要试试看。”
“不行,不行!”
王妃吃不住惊吓了,这何驰果真是个神人,衣服是好衣服,刚才看见的鞋子也是好鞋子,只是穿起来需要一点点勇气作为支撑。
“姐姐的身形倒是极好的,这肘腋都不用修了。”
彩霞这般说着,王妃也觉得合身,这套裙子她很喜欢,便打算将错就错买下来,于是转回身去对彩霞说道。
“还没问价钱呢。”
“这一套百褶齐腰裙,上襦下裙一共三百贯。”
“这么贵。”
王妃真心觉得贵,可是如此考究的衣服很多地方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彩霞看着顾客的反应,知道这笔生意跑不掉了。
“三百就三百吧,妹妹随我下去取钱。”
彩霞心中一阵坏笑,说道。
“姐姐急什么,我还没带你看扇子呢?”
“扇子!”
王妃心中起伏不断,这布庄怎么和陷阱一样,一进来就馅的出不去了。而当彩霞打开隔壁库房的时候,三把漂亮的团扇刺的王妃眼睛都睁不开了。
齐腰长裙、绣猫团扇,再搭上王妃原本穿的锦花鞋,这一套算是齐活了,一下三百五十贯钱花出去,从彩霞布庄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了十岁不止的少妇。王妃脚步极快的往城里走,生怕走慢了再多一套发簪之类的配饰出来。
“呦!这是哪家的夫人,眼生的很啊!”
林婆子见着一个走路带风的女子,立刻拉起高声,王妃瞪了她一眼,只用团扇掩着脸孔快步走过。林婆子视线追着,却被一名侍卫的冷哼打回,她一眼看到是这四个蛮汉,立刻想到原来走在前面的是之前的章二娘!
“我说怎么着啊,你们夫人这么一打扮……”
“闭嘴!少嚷嚷!”
侍卫们懒得和这林婆子废话,喝完便追着王妃走了。林婆子下巴一抬,轻轻呸了一声,正当她准备收摊的时候,忙了一天的钱伯义抱着账本坐到了摊上。
“钱大人,你可忙完了,我都瞅你一天了。”
钱伯义一天忙的头大,林婆子一开口他的脑袋就能炸了,急忙摆手说道。
“林婆婆,你少说几句吧,我头都快炸了。给我来一杯热茶,要是没热的,有口喝的就成。”
林婆子冷哼一声,转身边倒茶边说道。
“钱大人你真是的,眼睛里只有那账本。我说那章二娘怎么气鼓鼓的走了,原来是你不长眼啊!”
“什么章二娘?什么气鼓鼓的走了。”
“你装什么糊涂,别人为了让你看一眼,打扮的像个天仙一般!结果你一眼不看,别人都生气走了。”
“什么,什么?林婆子你过来,把话说清楚喽!”
林婆子扭着身子来到钱伯义面前,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副讨好处的架势。钱伯义胡子一吹,落手一排桌子说。
“你先把话说清楚,我老钱还要在南阳郡混呢,要是驸马回来听到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还要不要活了。”
林婆子讨了没趣,于是嘟着嘴巴,将今天遇到章二娘的事说了一番,钱伯义起初还觉只是小事,但越往后就越觉得不对劲。
“那章二娘穿着一身鲜亮的衣服,我看八成是彩霞布庄里的好货。别人是正经的有钱人,那人也是极标志的,一打扮起来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不对呀!”
钱伯义无心去管账本了,哪有这样大大咧咧的妇人,关中若有这么强势的女子,那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种。关中是什么环境,南阳郡能有谷丫头那样的女子创业者,这不代表关中也能有!能从关中混出来的富贵之人,黑白两道都要沾着!钱伯义顿感女子来历不俗,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妇!要么她自己闯荡名声在外,柔弱只是表面的伪装。要么她藏着很深的背景,是受人所托来南阳郡办事的。
想到这里钱伯义当机立断,他立刻招人过来收拾了账本,自己则赶着时间出城往彩霞布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