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水退了,王妃可算盼到了这一天!自己南下可不是来吃喝享乐的,这么长时间过去收获寥寥无几,甚至还没越过宛城。在公主府中住了这么长时间,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就是生怕琴扬公主随意的一句“暂且回去”将她们打发了。
现在好了,天水大旗再次展开,马车经过一轮上油维护已经整装待发。要是金晏晚回来一天,估计王妃都已经下定决心先走一步了。
正是因为有这般急切的缘故,学院那边才紧张万分,老鹰收到通知之后立刻派人出去联系金哨子和横杆头暂时回避!
“她能得到陆欢赏识绝非因为美色,这个女人极为扎手。”
“莫非爹爹认识她?”
阿努吉看着老鹰这般紧张,于是好奇心作祟开口问了一句。老鹰却用沉默岔开了女儿的问题,他走开两步背对着阿努吉说道。
“总之她很细心,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落入她的眼中。这两天你就不要往学院跑了,老老实实的在家看好了孩子们。”
“哦!知道了!”
阿努吉潦草的答应了下来,老鹰也不知道自己这女儿能守几分规矩,南阳郡国际学院之中的成分有些复杂。
起初是很单纯的,琴扬只安插了一个钟文平进来,老鹰等人的行动都不用专门避他,只当他是一名正常的先生即可。但是随后孔秀又来了,别以为他是单纯来替阿图卡亚解围的,何驰通过婚介手段买回来的书籍都存在学院之中,孔秀已经借着职务之便誊抄了多份笔记。
王妃若只是路过那一切好办,可眼下往南去的道路还在清淤,汉水两岸的码头都已经损毁,这些基础设施恢复都需要时间。王妃一旦在学院住下,她一定会对书库里的藏书产生兴趣,只等“借阅”二字一出就有大麻烦了,要知道书库里面可不止西域来的书籍,还有好多是何驰用来编纂教材的文稿。
老鹰是何驰一派,钟文平自然是琴扬一派,孔秀是天子一派,如今天水王妃又来了。阿图卡亚这个西域以西之地来的老学究只是一块当老师的材料,他的政治敏感性可谓一塌糊涂!
“本来还想留王妃在这里多住几天的,往南去的道路上还有好多淤泥呢。”
“我等怎敢一直叨扰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停留在此,公主一直热情款待。想来开销甚巨,我的心里实在有愧。”
“王妃言重了,招待您这样的长辈,是我们小辈的本分。”
琴扬和王妃都在含沙射影,韩义站在门外听着府内的动静,心中只想着“好能装啊”。又转头看向一脸疲惫的金晏,这王妃可真是狠心,用人真是往死里用的。金晏这一阵奔波回来,连口茶都没喝,连个“好”字都没讨到,就要即刻护旗出发了。
“嘿!好歹换身衣服,小心惹了风寒。”
“不用你管。”
“喜欢穿湿的,老了来个风湿骨痛。”
“有完没完。”
“切,我图什么?”
韩义一甩脸不再搭理金晏,金晏被韩义一说喉咙里突然冒起了瘙痒感,他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已经坐上车的陆笑就从窗口探出了脑袋。
“我都听见了。”
“郡主,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且在车上坐稳,王妃马上就出来。”
“我偏不!”
陆笑“噔噔”两下从车上跳到地上,一转头进入公主府中,金晏也没法去追,只能懊悔的瞪了韩义一眼,韩义像个复读机一般说道。
“切!瞪我干什么,我又图什么呢!”
陆笑很快拽着王妃走了出来,两道目光看向金晏,金晏立刻把脑袋一低不敢直视。
“金晏,进来把衣服换了再走。”
“谢王妃体谅,金晏粗鲁惯了,有些潮湿不碍的。”
“难得公主允了,你进来换了再走吧。”
王妃的内心空悬着,没有离开公主府就意味着琴扬随时可以一句话把她们送回京城,她强撑表面的体面尽量把语气端住,这样说话四平八稳也就没有了破绽。
金晏点头应了一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韩义,韩义继续低声复读道。
“我图什么。”
琴扬自不屑玩那种小手段,王妃主动要去浸过淤泥的路上闻臭,她还巴不得让她吃些苦头呢。金晏换过衣服之后队伍就准时出发了,一面天水大旗飘在队首,韩义很不喜欢,故意往外偏了两个马身,整个队伍显得左右失衡极不对称。
“让你顶风冒雨逛了南阳郡,回来问了几句话呀?”
韩义嘴巴一张就没好词,金宴有些恼了,冲着韩义说道。
“韩义,适可而止。”
“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这还说不得了。”
“王妃自有安排,算我求你了,你紧了嘴巴。要说晚上找个空闲,随你说个痛快。”
韩义摇头叹气,他拼命想要把金晏拉出火坑,怎么他就这么死心眼呢。王妃在公主府内一天脸色变化三回,韩义虽只是个“门外汉”级别的安保人员,却都实打实的看在眼中。刚才金晏进去换衣服的时候,王妃的眼中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韩义突然念了两句“歪诗”,金晏瞪着他喝问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哪里是胡话!这明明就是南阳郡那大学院正门挂的对联,高雅的很呢!你南下的时候没看到吗?”
金晏努力回忆着南下时的状况,他虽然见过正门,但好像没见过这一副对联。
“我怎么没见过。”
“那许是为了防止洪水把它冲走,临时摘下来了。我从南边来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休要胡诌!堂堂学府,怎么会挂这种对联。”
“哈哈哈哈哈,好啊!那咱们就赌一赌呗,看看它正门到底挂的什么对联!”
王妃距离公主府越远,她的心就越安定,刚才陆笑那一机灵差点把她的魂都吓飞了。的确是心中有怨怒之气无法发作,人在异乡才真切体会到“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母妃,真的有人会挂这样的对联吗?”
陆笑听着两个男人在前面打趣似的聊天,她已然来了兴趣。王妃此时怨火退了,也就平顺了下来,若是襄阳真的遭灾了,这所学院就是她们所能到达的最远处。如此想着,王妃也就释然了,天公不作美,人力何以违?
“驸马秉性难以捉摸,真有这样的对联也不奇怪。”
“可是读书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文人们参加科举不就是为了当官吗?”
陆笑的话虽然天真,但极具穿透力。好一个童言无忌,当真问到了核心问题,读书真的是为了升官发财吗?王妃突然的一震,这对联用在学府正门好像并无不妥。贪慕虚荣之辈、贪生怕死之人,何以称为栋梁之才,哪怕自家王爷选人也断不会用这样的人物。你真要挑刺,也只能论个粗鄙和不雅。
整支车队顺着大路徐徐南行,就这样足足走了一整天,等众人靠住驿馆休息的时候学院的轮廓已经在地平线上竖了起来!
“孔秀恭迎天水王妃!”
“钟文平率南府老师,恭迎天水王妃!”
“阿图卡亚率番邦学士,恭迎天水王妃!”
“魏征率南府学生,恭迎天水王妃!”
好一个层层高起的欢迎队伍,当清晨车队绕过围墙来到正门的时候,欢迎队伍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打头的就是身着官服的孔秀,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好似一面盾牌竖在王妃面前,似是在警告某些人这里有着天子的耳目,容不得你乱来。
王妃倒不在意,她下了马车带着陆笑顺着阶梯往上走,南阳郡国际学院的正门是三十阶阶梯,一共两层小平台,平台两侧都可以供人站立。不愧是能督造水司楼的何驰,他经手的建筑都是四平八稳大巧不工,整个学院的门庭并无繁复的装饰独有开阔之感。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果然是何驰,真就是一副天生的贼骨头,别人说自己是什么匪寇,或许只是开玩笑。但他完全不同,他是巴不得自己真的浸在烂泥里,哪怕修这么大的学院,也要把斯文之气摔在门外!
“王妃娘娘,请!”
钟文平扛起了教师队伍的大旗,他伸手做请将王妃请入正门。王妃的眼睛里含着怒意,这一副对联的确是好句子,可是有几个人敢这般说呢。当她跨入正门进入学院的围墙内时,一道白玉石雕的牌坊立在路上。
上联:尊德行何分老幼。下联:量学识休论尊卑。横批:育才育德。
王妃怒火更甚了,进门抛下生死富贵,进来再舍老幼尊卑!现在她是一副苦胆含在嘴里,若不分尊卑,那身后这么多恭迎自己的人算什么,自己这尊卑的架子是不是也该放一放。
“好对,学府之中育才育德,的确不应该有老幼之别、尊卑之分。”
王妃都有被害妄想症了,她想着这些对子是不是何驰专门为她定制的,现在的他又是不是躲在暗处偷偷的看着笑话。
踏过尊卑,继续往里进,王妃又见一个牌坊立着。
上联:书山一径脚踏实地。下联:学海千帆辩伪求真。横批:实事求是!
王妃看着对联连连点头,若对联都是他自己做的,这何驰当真有些才气。
过了脚踏实地,王妃看到了最后一个牌坊,从进门开始四重关,一重一重似登山。
一关看淡生死富贵,二关育人育德不论老幼尊卑,三关实事求是脚踏实地去伪存真,这最后一关是四关之中最绝的一对!
“木木成林,无根不擎。习习化羽,有技傍身。学以致用!”
无根之木何以擎天,无技之人何以入世!最后横批“学以致用”,可谓绝杀。王妃心中突然开阔起来,刹那间淡去了好多有关于何驰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