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贩奴的问题,其成因十分复杂,何驰也不希望奴隶入境,这些廉价劳动力会压低劳动力市场价格。但死管肯定是不行的,西域贸易的生态链全靠这些小商贾收尾,贩奴也是很多没有本钱的西域小商贾能找到的盈利手段。
大商贾利用这些“驼畜”运输货物,到达目的地之后这些“驼畜”也会占用赋税份额,面对即将到来的亏损,大商贾会选择将这些弃之可惜的鸡肋处理给急于发家的小商人。一条完整的食物链就此形成,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科学道理,谁都不可能以个人的意志去对抗一个盛世王朝的向心力。
何驰尝试剑走偏锋,为了不复唐朝藩镇旧事,这扇通道必须在日后渐渐收紧。自己扎下去的“胰岛素”究竟能不能完成使命,全看下一代能不能坚守住底线了。这些都是未来的事,短则几十年,长则百余年,自己应当是看不到了。人走政熄是世间常态,何驰不图长长久久,他定下的任务目标就是在有生之年全力发展生产力。能从经济基础入手改变上层建筑自然最好,最不济留下一个模糊的基层框架,也好让后代少走些弯路。
闻政殿的大门在何驰眼前缓缓关上了,天子召集六部九卿在闻政殿里开会,唯独把何驰甩在了外面。
“伴君如伴虎啊!”
何驰百无聊赖的站着,天子则在闻政殿内发出了最可怕的声音。
“朕想罢免何驰,诸卿意下如何?”
尤素、张晴、柳成、魏炅、少玄英、廖觉六人一脸错愕,至于身后那些凑数的更是把头埋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应答。
“朕的话说的很明白了,诸卿为何不言?难道说何驰权倾朝野,你们人人自危?”
尤素压下纷乱的思绪,上步回禀道。
“臣请陛下息怒,何驰固然混账,但现在罢免,该论何罪?”
“咆哮朝堂、私赊恩惠、开关贩奴、勾结盐商、擅用印信……”
天子如数家珍,其他人脸上却是冷汗不断,连柳成都不淡定了。要论罪的话,何驰的确罪不容诛,但这些罪名一一对应着一桩桩难事,而这些难事不是换一个人就能去做的。
“诸卿为何不言,莫非朝中已无直臣。”
张晴揣起勇气上步禀奏道。
“回禀陛下,并非臣不敢直奏,驸马累犯不改是事实,正因为这样他随时可以被罢黜。臣以为,眼下国内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徐州之地若是换一个人去恐怕压不住啊。”
“有那么严重吗?候补官员那么多,就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问题不知不觉甩到了柳成手中,柳成立刻上步回禀。
“陛下,非臣不敢直奏,徐州刺史的人选未定,容陛下宽限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宽限。”
“臣以为驸马或可协助稳定局势,只等一年之后万事平顺了,再派人去接手,才是上上之策。”
“柳卿的意思,是要驸马去扛事,等他扛下了全部的苦差事,再派一个人去替了他。”
“陛下……”
“是也不是?”
“是!”
所有人都是汗如雨下,这不仅仅是闷热了,更是与虎一室带来的压迫感。谁都不知道天子想要处置何驰是真心还是假意,整个国家都在上升期的时候,盐商顺服淮北即将迎来大好局面的时候,天子突然举起刀说要砍下一臂,谁敢点头应答?谁能承担玩崩徐州的责任!
天子环视一周,摇了摇头只说闷热。李福立刻动手去开窗户,等窗户全部打开了,天子又甩下一句。
“去把何驰叫进来,再派人把太子叫来。”
何驰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啥事,反正看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天子给的压力指定不小。进来行礼之后,天子只说了平身,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静静的耗了一刻,门外才传来“太子觐见”的声音。
“父皇,儿臣来了。”
“来这里站着。”
何驰的视线看着太子,尤素和张晴却在疯狂的给他使眼色,少玄英则主动选择了避开,柳成、廖觉、魏炅却是没有主意的那一群人。
“父皇。”
太子站定,天子看向何驰,伸手一指说。
“何驰,朕想罢黜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父皇三思!”
太子极快的一声,惊得众人浑身一抽。何驰初起时十分惊讶,但是几息之后竟然笑了出来。
“好啊,是直接砍头还是坐天牢?”
何驰肩头一松,反而没了桎梏,他朝着天子继续问道。
“是软禁还是圈禁?是罢职还是罢爵?草民能不能离开京城?”
“……”
“要是可以的话,万岁您干脆让我开船再渡一次沧澜宗吧,我一定给您搬一座小金人回来。或者您让我去海南岛种可可豆也行啊,几年前种的可可快结果了。”
何驰好一副如释重负的姿态,所有人才发觉只是虚惊一场,天子杀意全无,只当他是个疯子一般。
“朕问你,你打算如何解决西域奴贩的问题?”
“万岁是容不得吗?”
“容得容不得,不由你来定。”
“草民知道了!一共有三种解法,一种解于外,一种解于内,一种解于无形。解于外,就是经营大宛之地,咱们占了那么好的地方,自然要利用起来。做成塞外江南通商口岸,把贩奴贸易引向更西方。解于内,不是一二十年能干成的事,首先维持现状,等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让西域焕发生机的时候,引导整个西域之地脱离蛮荒。等家家丰衣足食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学习天朝上仪。最后一个解于无形,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撑死了就那么大的贸易基数,无为而治也是一种办法。”
“可笑,这三种办法明明就是一种办法!”
天子吹胡子瞪眼,何驰只说“圣明无过圣上”。
先无为而治,再利用大宛之地将贩奴引向西面,最后等昭国实力强大了,能开发西域之地了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那一步终究是一个美丽的幻想,真要能做到开发西域把昆仑奴的产业都开发到绝迹,昭国距离当上地球球长应当是不远了。
“此事暂且揭过,朕这里有户部算的账。还有你之前递来的单子,都已经一一做了修改,你仔细看看。”
天子没有让旁人退下,眼看着三百万的贷款单据递到何驰手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万幸刚才没有群起弹劾,天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这个何驰他是用定了,无论风评无论异议。
“这利息算错了!”
何驰随意看了几眼,便将那三百万的贷款单据递了回去。他接着又打开了账本,仔仔细细看了一页,又摇头说。
“张大人,这个也错了。”
“请问驸马,错在何处?”
“张大人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们算错了,而是说你考虑不周,才导致结果出现了偏差。以息代税才只有七厘,这点增长填牙缝都不够,确切的算法应该是五五二十五厘作为以息代税的基数起算。也就是说这些单据上的利息应该是每月二十七厘!”
每月二十七厘!一年就是三成以上的利息,一百万贯跳一年就是三十万贯,三百万贯两年就可以跳出一百万贯利息,四年时间三百万贯可以翻到五百万贯!张晴满脸的疑惑,何驰却是云淡风轻。天子真以为只能收五厘左右的税吗,这倒不怪他们,毕竟他们还没见识过什么叫做资本的力量。
首先何驰并不是家徒四壁了,曹纤、琴扬、沈娟手中都握着大把的生产资料,而且灾后重建还有存粮兜底,一干底子都在想要复工复产不需半月时间。缺的不过是周转资金,很多受了水灾的地方,正好可以借机启动产业转型。既然百姓种粮没有收入,何驰就可以将自己掌控的田地全部改成粮田,然后以信用贷款、稳定的粮食供给和土地为启动资金,挑选合适的村镇开启承包责任制试点。
到此为止何驰还没有花一分钱,作为垄断阶级的一员,所有的“赈灾资金”都会截留在他的手中,他想要这些钱去哪就能去哪。更不用说自己还可以通过承包责任制回拢生产原料,继续扩大生产规模,梯级筛选优质人才,给予更优厚的启动资金,甚至可以放一部分民营企业出去。
三百万贯的投资如果只是把钱花出去,那么也就是三百万贯铜钱。但如果交给一个拥有生产资料的垄断阶级,他就可以把三百万贯加水和面变成“生产原料”投入市场。“生产原料”究竟是难以下咽的麸皮还是美味的蛋糕,全由垄断阶级决定。“生产原料”究竟是果腹的食物还是收割的镰刀,也全都由垄断阶级决定。
最后的最后这些“生产原料”将变成真正的生产原料回到何驰手中,化为荆州腾飞的动力。至于何驰究竟能赚多少,也全看他这个垄断阶级定下的分配比例。
“今后四年荆州的商税将膨胀到一个无法预估的规模,更会有数不清的新增产业。这上面才多开了五厘的利息,你们看不起谁呢!”
三百万贯借贷只是用来维持信用的,只要何驰持续的稳定的给承包村提供食物,承包责任制就能平稳的运行下去。
何驰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大量持有粮食的卖家,而他作为长江流域最大的粮食买家和荆州最大的地主,完全有能力调控粮价。散乱的扬州粮商根本形成不了规模效应,最后只会被何驰各个击破。
何驰还是没有忘记被扬州粮商背刺的那件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扬州粮商八成会在水退之后屁颠屁颠的来询价,荆州吃了大亏替扬州挡了洪水,今年收成减半粮食必定大卖,说不定还要去找扬州粮商赊粮度日呢!
“他们不但要乖乖买我们的高价粮,还要记我们的好呢。”
“经此一遭,何驰的盛德米铺也就快开不下去喽。到时候就看那曹纤怎么来求我们了!”
扬州的酒楼里传出阵阵欢笑,太湖今年好安稳啊,又是一个丰收年!
真的吗?何驰真的会这么慷慨,用那么大的代价换一堆高价米回来?陷阱早就挖好了,自己也已经成了完美受害者,送去川蜀的粮食随时可以顺江而下,徐长庚虽然不甚牢靠,也可算一路援军。本地存粮兜着今年一冬横竖饿不死人,现在四面楚歌已经布好,只等某些人自作聪明、自投罗网了!
“总之请万岁三思,我何驰坚决反对以息抵税的做法。无论您开多高的息,我都将全力运作。但息就是息,税就是税,绝对不可混为一谈。。”
“为什么?”
“因为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半屈。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
天子眼皮跳的厉害,他向何驰摊手要回了那本账册,然后顺手甩到了张晴脚前。
“张晴你可听清楚了,何驸马可是阔气的很呢!依朕看,摘去其中税赋,三百万贯单算利息,四年时间月息五十厘才是合适。”
张晴大惊失色,这是绝户贷啊!四年月息五十厘,不算复利的话最终要还千万之数,只有那些穷极的赌徒才会去借这样的钱。
“朕还忘了,复利也给他算上!他不是说荆州的商税无法估量嘛,想来还清欠款定不费吹灰之力!”
天子闷着火气,群臣也无法开口去劝,眼下的情况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何驰要是做不到,现在就跪下磕几个,万岁定不会强逼。但他要是不退,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三百万贯……五十厘月息,算上复利的话就是本金翻上十倍左右。三百万贯四年时间就是要还,三千万贯。”
何驰淡定的算着账,张晴心中的计算结果也是大差不差,他向天子禀报道。
“陛下,三百万贯如果算上复利的话,最后总计要还三千一百万贯!这么多钱!”
“你怕了?朕都没怕呢!!!”
天子拍桌而起,群臣呼啦啦的跪了下去,何驰依旧淡然,太子则满脸焦急的催他认错。
“何驰你若办不到,就是欺君之罪。”
“敢立军令状!”
“立,现在就立!李福,取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