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何驰在牢里好安生,但是整个洛阳城翻了天。先不说南市闹法场造成的余波,单就何劳禄一府的事便能说上几句。
四月七日,劫法场当天,何劳碌就被天子下令停职待参,硕大的一个户部没了主事的险些就乱了套。
四月八日,少太师光临何府,将他那贤婿好好数落了一顿。
四月九日,有朝臣弹劾何劳禄,却没有在朝堂上激起任何波澜。
四月十日,何府添丁一男一女,少容夫人已三十有七是个高龄产妇,此次生产过程亦十分凶险,好在稳婆处理得当才渡过难关。这本该是大喜之事,却因何驰惹了天大的篓子,故无人敢去祝贺。何府大小姐悦岚这几天也收敛了许多,只在自己房中看书习字。
至于少太师府上,谈不上多么热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报过到了。尤其是明天即将大殿会审,之前三司会审的几个署官正在查漏补缺,有几本少太师从何府带回的书册,听下人说这是何驰最喜看的书。这些家伙就像高考前夕临时抱佛脚学生,抓紧功夫做着十全准备。
对于何驰少太师的评价并不高,因为何驰行事就像个读书读傻了的孩子,特别是在得知何驰要以身卫道之后,少太师更感觉是何劳禄把孩子带歪了,竟然全信了书中所说。但朝堂上的官员还偏偏就怕读书人吊书袋子,所以都在书中钻营想着该如何如何驳他,该如何如何应对。
“老爷,我给你蒸了燕窝,你好歹吃点吧。”
“夫人你先去睡吧,我和几位大人还有事要做。”
“这燕窝可是东屋送来的。”
夫人一句话让少太师心头一激,不再二话跟着夫人便走出了客厅,从客厅过走廊来到偏房,在一处隐秘之处的客室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迎着少太师行了大礼。
“老夫不敢受此大礼,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齐王托我带话,少太师无须忧虑。明日胜也是我等的面子,输了也是我等的面子,都是一家人的事。”
“老夫有负重托。”
“没有的事,何驰真乃世之奇才,朝堂之上若容不下他,齐王处自有他的一方天地。”
“错爱了,老夫拜谢齐王。”
“时候不早,少太师多多保重,我要赶回去复命。”
少太师拱手送走青年,脸上的焦虑顿时少了一半,夫人见客人走了略带欣喜的开口道。
“我早说过齐王识才,这外孙真得齐王心意。”
“哼!给我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他还竟然成了材!”
少太师胸中还有一半愤懑,明天朝堂之上会审要是被何驰翻了过来,那他的脸面可就彻底无光了,论起来是一家人,却是当着外人的面外孙跳起来打了外公。所以少太师明天必须要赢,哪怕与张晴生死无关,也必须要胜!
天不亮囚车便动了起来,糠大领着头另两位狱卒拿着手铐脚镣打开了牢门,一老一少两个罪囚被押上了囚车,这一次的押送队伍比问斩时豪华了十倍不止,前有骑兵,中有宿将,后有廷卫,押送谋反王爷时才有的阵仗现在就摆在洛阳城大街之上。
囚车开到宫门前天边才将将泛起鱼肚白,按律所有人都必须步行入宫,有七员宿将全程领着何驰、张晴进宫一路走来到了一处耳室之中。待这两人进入耳室后,门外宿将便将耳室的门反锁起来。
“张大人。”
“哎。”
何驰已经习惯了,这种庸儒着实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都没有牢头糠大的洒脱、豁达。何驰又想着他终究融不进这官场,以后切莫掺和这种破事,等弱冠之后就南下经商做个商贾溜到海外去,躲开这朝廷躲的远远的。何驰寻了个可坐的地方,一闭眼就睡到了天边大亮,耳室的门被人推开后,只听远远的大殿之中传来一声声万岁。
天机殿,听说这匾额还是天机帝亲笔题写的,大殿之内群臣分裂两侧,天子居于上。此次会审已经越了礼制,是天子临时决定才施行的,更由于何驰抛出了卫道的大帽子,这次会审的结果很可能在读书人中掀起波澜。
人犯进了大殿,群臣便齐齐向后退去,六位审官,二主四副在殿内站开。二位主审就像天子的左右手般列于前方,四位副审立于左右,将两名人犯包在中间。
“人犯张晴,任濮州刺史期间贪墨赈灾银两共计二万九百七十七贯,监察史根据举报已将赃款悉数追回……”
“且慢!”
“罪人何驰此处可没你说话的份!”
“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正面两员主审官,右为刑部尚书柯安民,左为吏部尚书柳成,刚才念罪状的人是刑部尚书,呵斥何驰的是吏部尚书。
柯:“放肆!”
柳:“黄口小儿不知礼法!”
“两位大人,非是我不知礼法。既然是审张大人的案子,我便要奉旨为张大人的辩护,圣旨在此,请许我站起身来为张大人做辩。”
柯、柳二人面面相觑,何驰这个下马威来得太过突然。
“此乃圣旨,天子命草民为张大人辩护,圣意难违。”
“这!”
柯大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随着李公公的声音传来,他的背后竟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圣上口谕:何驰平身。”
“谢陛下!”
何驰缓缓起身,他本想看天子一眼看看天子的寿限,但无奈身边耳目太多,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死死盯住。现在必须抓紧破局,否则出了差错,那就真的身首异处。
初阵一亮枪,两位主审就先输了气势,这会审才刚刚开始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柯大人只能继续拿出状纸,可谁知他刚要开口,何驰就打断了他的发言。
“刚才听柯大人所说,二万九百七十七贯尽数追回?”
“没错。”
“几成新钱,几成旧钱?”
“你什么意思?”
“柯大人不妨甩甩袖子,看看袖子里的铜钱有几个新钱几个旧钱,若是张大人贪墨了二万贯新钱,柯大人手下只追回了二万贯旧钱,这一折算还有约千贯不知所踪。”
大殿门开着,有寒风倒灌进来,几个太监在大殿四周添置炭盆,这杯水车的炭火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但再看柯大人额头上已经挂出了几颗汗珠。
“也不尽是铜钱,张晴购置了许多田产,还有珍宝玉器准备贿赂上官。”
“那就更不可能尽数追回了,珍宝玉器一进一出便亏一成,如此计算大人追回的只少不多。余下的钱款必须由案犯补齐,若案犯补不齐就由其亲族来补,大人我说的对吗?”
柯大人被何驰两三句问得冷汗直流,少太师准备的辩论大军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他们准备了半天的应对之策,居然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正是如此,我朝律例写的清清楚楚,柯大人你有所失察呀。”
柳成是个就事论事的人,柯安民还只是起了个头就被扣上了失察的帽子,就算最后赢了,天子也难保不会治自己一个失察之罪。
“这……刑部之责,臣必重新细察。”
柯大人咽了一口口水,拿着状纸刚要继续,何驰又一次打断了他的发言,柯大人话到一半来不及收,两排牙齿硬生生的砸在了舌头上。
“大人!还是不对呀,濮州火耗银可曾算入贪墨之中!”
“火……火耗?”
“天机大帝制律,每州、府、道每季收旧钱发新钱,新旧交换时需向百姓收取火耗钱。火耗钱每季上交在户部留中,每年吏部评各道官员政绩后,从火耗钱中抽出三成发于乙中评以上官员。此律一直推行到旧钱绝迹为止。”
这天机大帝设置的火耗钱多有不合理之处,但是对货币更换、流通起了正向作用并调动了基层官员的积极性,对比大帝定下的其他很多半吊子政策都在百年内逐渐取代、废止,唯独这火耗钱没有取消之势。基层官员要是政绩过关,所获的火耗钱甚至多余官俸,尤其在边远之地当官的人都靠这火耗补贴养家。
“火耗充入户部,再由吏部评级,扣三成作为额外官俸,均分发于评级过关的官员。为了让罪证确凿,不如就让吏部尚书大人细细查过,张晴的火耗钱是否已发。”
柯:“这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望大人详查。”
柳:“火耗每年都按律发放,吏部有账册记得清清楚楚。”
“那草民斗胆一问,张大人上一次火耗评级多少。”
柳:“甲中。”
“几月发火耗几钱?”
柳:“三月便发,最迟五月发完,发火耗一万七千贯。”
“一年火耗一万七千贯,想来张大人家颇有家资啊。那为何柯大人收缴的赃款多出来的部分没有记录在案,难道张大人将这笔钱花掉了,若是张大人花掉了这钱,还留个正正巧巧的贪墨之数……岂不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