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天边仅剩一道光芒时,不远的路上驶过两辆马车,车轱辘发出的声音正好是何驰出手的时机,借着这送上门的机会,何驰抬手两箭,射死了最远处的黑衣人。
稍后一队烽火台上换班的士兵走过,何驰又是两箭十人小队转眼就只剩下了六人,由于此地距离城郊军营较近,所以进进出出都是动静,动静大的足以掩盖住人从树上落下的声音,动静小的则借机处理掉地上的人。
无声无息的射杀了九人,等何驰瞄准最后一人时,那人似乎察觉了异样,在箭矢射中他之前,他吹响了一种特制的笛子。人虽然死了,但是笛声被风带向了远方,很快何驰便看到了远处林中出现了茫茫多的人,这时何驰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中了套中套。
来者一百多人,他们虽然收到了消息,但是不敢冒进,挺进到二百步外就停住了,并且渐渐分为四阵。何驰静静看着这些黑衣人表演,只是他越看越觉得这阵法他见过。
“偷袭都分四阵,你们都是正规军吗!”
也只有何驰敢这么说话,这一百多人走路都没有声响,凑到两百步外不带一丝风吹草地,就这样的行动能力哪个正规军能比得上,怕是只有……。
“怕是只有天策消失的那半部暗营是吧,皇家究竟养了一群什么怪物,就这百号人的夜战能力想必十分惊人,趁着夜色屠戮一个整营的军士都不在话下。”
可怕固然可怕,别说百十个夜袭精英,就算百十个民夫一人一棍,也足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这么对抗的前提是,何驰主动应战。百名黑衣人对何驰所在地只知道个大概,而他早就挪了位置,在夜色的掩护下除非那些黑衣人能自带锁定追踪功能,否则敌进我退的游戏能何驰能陪这百来人玩上一整夜。
“六百步了……放一箭吧,省的那些家伙去找营地里的麻烦。”
看着百名黑衣人向乱葬岗摸去,何驰做好了移动的打算他刚刚拉动弓弦的时候,却发现那百人队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一个光球一人手中升起。
“嗖!”
一声翠响撕破了林间的黑暗,随后又是几道声响划过,乱葬岗周边方圆千步的范围都被这许许多多升空的照明弹照得通明。
“毕竟墨家连烟雾弹都有了,天策军有照明弹应该不算过分吧。天机老贼,你改革就改彻底一点呀。”
百来个黑衣人就是来围何驰的,乱葬岗距离军营并不远,弄出这么大动静,怕不久之后张唯栋便会带队杀过来。这部暗营好硬的手段,居然这么有自信在营中人马赶来前做掉一个藏在林中的目标!
何驰没有轻举妄动,他距离那百名黑衣人终究有六百步的距离,这已经是弓箭射程的极限了,就算黑衣人个个是飞毛腿要杀到他面前,至少也要个一分钟,况且何驰再三确认过他的四周并没有其他潜伏者。松下弓弦何驰藏进暗处,看着那群黑衣人如何处置。
果然黑衣人遍寻了这里的树林,除了发现同伴的尸体之外便是一无所获,这动静果然惊动了营中的军士,不消片刻一队轻骑就从营门杀出,黑衣人们倒不惊慌失了先手还能整齐列队,齐齐丢出一颗颗爆裂的小丸,爆裂声惊吓了马匹,率先杀来的轻骑们控制不住马匹乱做一团。
眼前的一切被何驰尽收眼底,百名黑衣人有序撤退,硬是在轻骑的追击下一人未损的逃脱。
既然黑衣人漏了行踪,张唯栋自然瞒不住今天晚上的事,何驰也暗道要坏大事,随着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军士出现在乱葬岗四周,岭南王也带着亲兵出营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部暗营不光训练有素,他们对于完成任务更有一种疯狂的执着,而且他们更知道什么叫做乱中取胜。营中军卒出营看起来整齐划一,可现在是晚上,火把的光亮能照多远,就算肩并肩照了整条路,稍远一点的人脸也就模糊的看不清了。
何驰眼看着黑衣人围拢在张唯栋周围,取来箭矢屏气凝神。
“嗖!嗖!嗖!”
何驰划空三箭,三个黑衣人交代了性命,尸体从树梢掉落还砸到了树下的人。
“快!速速护送岭南王回营!”
张唯栋是见识到真章,藏于黑暗之中还能箭箭取人要害,这何驰莫不是有鹰眼神功。而将三名黑衣人的尸首带回营中检查之后,岭南王更是大跌眼镜,这黑衣人和袭击过岭南王府的那群用的兵器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袭击王府的一共三人,杀了王府侍卫三名、伤了二十多人,来犯的三人一死两伤,死的那个咽气前还拿出化尸水化了面目。
“报!有军士在乱葬岗周围找到了另外十具尸首!”
又是十具尸首被抬进了营,看着这些躺在地上的凶煞面孔,岭南王顿感后背发凉,想着这何驰的本事竟然如此了得,个个都是一箭毙命不带丝毫拖沓,而且刺客的中箭位置十分蹊跷,几乎都是斜上方四十五度穿入脑袋和心脏。莫非这何驰飞能在空中射箭!?
躲在黑暗之中的何驰已然安全了,不过他并非没有对手,在近草近水处蚊子自然少不了的,特别是乱葬岗附近还有个发黑发臭的死水潭。
“天机老贼,你有空钻研照明弹,没空发明风油精是吧!”
不停和蚊子对抗也消除了阵阵困乏感,何驰一夜熬过守到了天亮,又换了个远离水潭的树上阴凉处睡到正午,这才带着剩余的装备回到江夏城外的军营。
“何使者回营了!”
营门口的持枪卫一喊,岭南王便从军帐里奔了出来,何驰远远的看着突然抬手一枪刺中了牵着马走到他面前马夫,这一枪不偏不倚正刺在右肩上,马夫见暴露了毫不犹豫的用左手取化尸水,但他的左肩也挨了一枪,何驰盯上这个马夫好久了,真的马夫在轻骑出营时被做掉了,这人是唯一一个在大家出营时的逆行者,皮面具是早就准备好的,这黑衣人的计划一环套一环,但凡看漏了一环都有性命之忧。睡一上午养足体力的何驰就是想着拿活口,结果两枪都刺中了肩头,却依然拿不住他,马夫眼一横口中吐出一股绿血,他咬破舌下的蜡丸自尽了。
黑衣人连连失手,已经不敢继续试探,营门外出现了奇怪的鸟叫声,埋伏在营内充当苦力的一部分潜伏者们齐齐遁走,岭南王算是暂时安全了。
来江南之前,何驰以为最大的威胁来源于岭南王的部曲。来江南之后,何驰才知道最大的威胁是这如剔骨刀一般令人心中生寒的天策暗营。
思宁说过天策军明三暗二,也就是说天、地、人三营是明处的,是天子的私兵。那么两个暗营,其一应该就是洛阳的都市传说,那个墨家之后专营工造之术的神机营。其二就是这专营暗杀、夜袭、潜伏的……鬼营。
一块玄铁鬼令牌经过岭南王之手递到了何驰手中,这块令牌的样式何驰见过,之前的天策金令也是这般大小,就是令牌反面的虎头换成了罗刹鬼脸,这算是令牌风格的差异吧。
“皇兄不饶我……他不饶我……”
看着岭南王憔悴的样子,何驰很想告诉他有半部暗营早已经脱离了天子的掌控,但这件事思宁可是说的死死的不准外泄,除非皇帝亲自告诉岭南王,否则经过自己的嘴巴说与众人,很可能造成更大的恐慌。
“余福兄弟我当真不能活吗?”
好一个岭南王,求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现在已经直接称呼何驰的字还加上了兄弟,和王爷称兄道弟这福气实在让人难以消受。
“王爷莫慌,这一波人必不是皇帝派来的。这个牌子与天策金令有些相似,但我看未必真的就是天策军。”
何驰七分实话三分假话的说着,为的就是让眼前的王爷安心。不过光是安慰也无法让他信服,必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想要平叛应该先杀岭南王,使得群龙无首之后再各个击破,不应该弄错主次对张将军和我动手,你们出营后射杀的三个黑衣人明显是冲着张将军去的。将目标对准我等自然是为了战而不是和,此人一定是想阻止此次招抚,从而弄出更大的动静来。若皇帝想战,一定是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胜利。”
“有道理!”
岭南王有些想通了,他开始渐渐思考解开心结。
一夜惊吓褪去岭南王终于得以安寝,何驰与张唯栋退出帐外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昨天对饮被贼人打扰,今天免不了要推心置腹一番,酒菜是没有了,两人干脆并肩走在营中一边巡视,一边聊聊。
“何公子一定很疑惑,老夫好好的扬州刺史不当,为什么要陪着岭南王闹腾吧。”
“的确,岭南王和你都不似有野心的人。山越大王的性格我不知道,郝家父子却是出名的恶官,你们这些人能凑到一起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真的要推举新皇,也要列数旧皇罪状,写上檄文以告天下才对。”
张唯栋点了点头,何驰说的他全盘认可,只不过这其中的缘由何驰并不知道,停住脚步只听张唯栋慢慢问道。
“那依何公子之见,我与郝统比如何?”
“云泥之别。”
“不错!岭南王只许了些利益给郝统,他就直接反水了,此人恶事做尽,江夏百姓恨不能将他父子碎尸万段。可是老夫呢……”
张唯栋想起伤心事长出一口气,继续沿着营寨往前巡查,何驰跟着听着。
“老夫治下的扬州,虽不算是多么好,但百姓安居乐业,所任官员也是兢兢业业造福一方。可是为什么他们就该死呢!五年的时间,四个官员离奇死亡,还有管理乡间的官绅也是恶鬼缠身!”
“真的是恶鬼缠身?”
“不,就如那群黑衣人干的!”
这个结果出乎何驰意料,这群黑衣人莫非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盯着乡绅和官员杀。
“不可思议是吧,老夫也觉得不可思议。领内出了这档子事,老夫自然是要一查到底,死了十多个好汉才算有点端倪,这群人是天策军鬼营的杀手,天策共有五营,天地人三营,还有藏起来的神机营和这鬼营。”
“那他们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老夫不知道,不过同样的事也出现在了岭南王的领内,老夫打听了一圈多地似乎多有离奇死亡的案例。有人只当是意外不去细查罢了,像郝家父子他们杀的人比黑衣人多出数倍,哪有心思去管这些事。”
“如果把所杀之人的性别、年龄、行业、个性、喜好和接触人群分类的话,可以找出共通点。”
“何公子说的对,这的确是破解谜题之法,但是这群黑衣人手法奇特,有时候除非有直接的人证,否则根本无法判定是黑衣人所杀还是死于意外。”
这一回何驰真的是难住了,这群黑衣人悍不畏死,纪律性也是极强,这样的本事去杀个把乡绅简直小题大做,而且还要伪装成事故更是麻烦。若真是大行皇帝所说,是那失控的半部鬼营所为,他们又图个啥,真要买凶杀人,这样的专业杀手又有几人买的起呢。
“前年岭南王发现有一个县令被黑衣人盯上了,于是便将他护在王府内,一天晚上三个黑衣人夜入王府被王府侍卫发现,结果一场血战人是保下来了,王府侍卫就死了三个,伤者不知多少。王爷想要提笔参奏天子,却被王妃劝阻了,这样的黑衣人连王府都敢闯,杀王府侍卫如屠猪杀狗一般,一本奏折也许递不到半路只怕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岭南王了。”
何驰的脑袋高速运转着,一群目的不明的杀手,甚至不惜闯入王府杀人,这绝非谋财害命。而一旦被这种人把守住官道,岭南王就算写上一百封奏疏都会被挡下来,当真在岭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些事老夫不便细说,此次北上实乃兵谏,里外获得了极多帮助才一路瞒天过海挺进到赤壁,如今天子来招抚,老夫就算舍了性命也要问个清楚。那一个个官员究竟犯了哪条纲常,才落得那般下场!”
为民奔波的官员被黑衣人杀害,郝家父子那样的恶官却活的好好的,这样的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上天子不可能将半部失控的消息告诉天下,所以误会和嫌隙就这样产生了。那半部失控的鬼营究竟遵循着什么样的规律杀人,就连躲进王府的人也不想放过,这着实匪夷所思。
何驰细细想着,突然想起京城中某年某月有官员溺水而亡,又有官员在花楼中抽风而死。怀疑一旦扩大就会变得没有边界,当你知道黑衣人会把死因伪装成意外,那么很多看似意外的死亡就很值得推敲了。
“张大人你只管去问天子,天子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张唯栋停住脚步,看着何驰胸有成竹的样子,问道。
“莫非天子已经告知你了。”
何驰没有给张唯栋明确的答复,第一次接触皇家私密,他觉得保住能说话的脑袋才是重中之重,话已经漏了一半出去,再漏可就危险了。
“张大人,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你派几个人帮我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