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8/27 15:09:45 字数:4510

十二月十七,何驰在京城的城门落下前进了城,离开京城久了,现在看来这京城很大、极大、非常大。每一条街巷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再也没有那卫城的简简单单,夜幕之下还是有无数人在奔走。

何驰带着马车转向何府所在的街道,双目扫过之处都隐藏着别人的眼线。

“夫君!”

才将将停住车马,何府的前门便开了,曹纤这几天一直坐在前门后守着,就算城门落下之后她也要守足一个时辰才会回屋睡觉。今天听到车马声在门前停住,她一开门就看到了何驰。

何驰下了马,让马夫牵马驾车去后门,自己随曹纤进了正门,大门一关几个眼线便回去复命了。

“这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你也不等我叩门,要是歹人来了如何是好!”

“自有末将对付。”

何驰刚想拥住曹纤亲热一番,就听到背后陈术的声音,这陈术真的与何驰八字相冲,没有共同语言还总是给何驰添堵,真亏当初何驰能看上他的身手招他入府来当枪棒教习。

“陈校尉有劳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曹纤用话支开陈术,陈术也没拖沓拱手告别,转身去了院中一间单独的瓦房,这里本来也是何府准备给护院住的房间,却没想到最后这个护院居然是个天策校尉。

“还有几人从后门进来,你先回我的房间,晚上有话要对你说。”

“不着急,后门自有人守着。先听我说……”

曹纤拉过何驰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秀目一挤道。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襄阳有的。”

何驰将曹纤拥入怀中,正要说些什么,只听父亲在背后咳了两声。

“咳咳!孽障给我过来!”

少容小声的责备丈夫,这何劳禄也真是个老古董,在客厅等不及了非要跑出来看个究竟。

“国事为重!”

一提国事少容也就管不到了,曹纤施了一礼先往后院去了,少容小步跟着曹纤一同去,现在廊下只有何驰与何劳禄两人。

“还请父亲移步去前厅吧。”

何劳禄点了点头,男与男,女与女,就像两道分流的江水般岔开了。

“你的事我不好说什么,但同朝为官,我也算你的前辈。这次会试你身为副考官,亦身负职责千万不可怠慢!”

“孩儿知道。”

“你未考便入仕,必遭他人非议。虽然是皇帝钦点,但你亦可推辞,切勿做参天木强出头,以免祸及家人。”

“这事孩儿自有分寸。”

“你与琴扬公主究竟如何,我对曹纤极为满意。天子已经答应你若娶她为正妻便赐她公主名分,情丝难断当断需断呀。”

“孩儿一定妥善处置。”

“还有最后一事,你是不是把那小妾媚娘带回来了。纤儿已经对我说过此事了,既然是妾,那便找个日子以纤儿为正给她敬茶便是。”

“是。”

何劳禄说完四件事,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点了点头便让何驰回自己的小院去了。何驰只想着自己明天上朝该如何处置,走到半路遇到少容,拜见娘亲后,少容只微笑着说。

“虽然有些早了,但你只要不怕别人说闲话就行。”

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再看花园对面气鼓鼓的悦岚正看着自己。

“羞羞羞!哥哥没羞没臊!!!”

还被蒙在鼓里的何驰走到自己小院前,就看到两盏红灯笼挂在院中,寝室张灯结彩,已经摆好了阵势。媚娘换了一袭红妆,一个小仆端着茶站在她身边,思宁站在外屋手里端着何驰的衣服,曹纤坐在屋内位于正坐。

“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

“那哥哥还想多慢!”

曹纤一把拉过何驰,将他送进里屋更衣,媚娘等他换完衣服出来,脸上已经浮起了阵阵红晕。

与曹纤敬完茶,媚娘便名正言顺的入了何家,一众人离了小院去往别处,只留下两人在龙凤烛前对视着。

“别过来!”

媚娘失了神,往后一退后脚跟就磕到了门槛,往后倒时何驰一个箭步将她搂住。

“不,我已经人老珠黄。你大可不必!”

“这才多大的年级,好像说的像老婆婆似的。你要站着成事,我也不拒绝。”

媚娘的力量挣不开何驰的臂膀,往后退也无路可退,但她就是倔强的很,双手用力拍打着何驰的手,用极细的声音央求他放手。

这般倔强的个性注定晚上不会平静,足足一个时辰房间里才安静下来,龙凤烛都倒了,茶杯茶盏碎了一地。但就算没了碎物的声响,两人也不善罢甘休,就这样折腾到五更天,等思宁带着朝服去敲门,还听见屋内两人的声音。

“我要上朝去了。”

何驰一句话,里面声音就停住了,思宁等了一炷香的时刻,何驰才披着衣服出来。换了朝服何劳禄已经在前门等他,两人上了同一辆车径直往宫门去了。

自从少太师过完生日后,朝堂之上他那一系的声音就几乎绝迹了,就像上一次为了一个副考官的争论。虽然几派的头目都没有发声支持或反对,但是下属官员哪个是哪一系的天子心中自然有数。

这也让天子想到了一句话“不破不立”,既然朝堂上的暗流已经舍弃了暗斗开始明争,那么天子就要请一尊镇水神兽来,看是乱流把这镇水神兽撕烂,还是这镇水神兽真的能还江河一个平静。

本次科举主考官吏部尚书柳成。

副考官三名分别是,从四品上文散官太中大夫潘安,正四品上文散官正议大夫杜先芝,正三品御史中丞何驰。其中潘安为尤朗一派,杜先芝为鲁禁一派,何驰姑且算是少谦一派。

一个尤司空,一个鲁司徒,一个少太师,文官派三足鼎立之势已现。这是何驰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如此鲜明的对立毫无疑问会惹怒最高的皇权,而且对立越明显争斗便越不可控。

“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何驰抢在群臣没有发言之前,第一个跨出去,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以朝官的身份踏上天机大殿,但是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辅助他已经非常习惯朝堂上的规矩了。

“臣有事要奏!”

“何驰!你不上前奏事,朕还想找你呢!”

“陛下还是先听微臣把此事表奏完毕吧。”

大行皇帝双目微闭,算是默许了。何驰拱手而立,上奏道。

“天子赏罚不公,此官我必不能受。但我仍可以担负监考之责,请天子依律依纲赐我武勋!”

大行皇帝似乎被打过了预防针,对何驰抛出的言论他倒不是很惊讶,之前的何驰一次是囚犯,一次是使者,应对的问题都不曾像今天这般尖锐。别看一个小小副监考官的职位,其牵扯甚广,此时根本不需要皇帝出手,那席卷而来的乱流便能将何驰撕得粉碎。

“何驰!你放肆!”

“请柳大人明示,何某如何放肆!”

柳成身为主考官,自然要对何驰的言论加以驳斥,自古文归文、武归武,昭国百年文有文榜,武也有武榜。两者京城会试皆是五年一次,虽然文武官员相互之间并不和睦,但大家都谨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何驰这番言论简直就是嫌文系三足党争不够激烈,还要把武将一派拉进来。

“文有文榜,武有武榜。武将焉能来监考科举!”

“柳大人是说,此与礼不合?”

“正是!”

“好,那我便回大人的话。在两个考官之外新增另一个考官,又有何依循?”

何驰一个反问把柳成问住了,的确在之前的一直都是一主二副,今年设三个副考也是天子决定的,真要较真去谈礼制何驰这个考官就不合规。

“依我所见,天子增设第三个副考官,便是要整肃考场稳定天下士子之心,此人未必要是文官,未必不能是武将,未必身负功名,但一定要是一个践道者!”

一个官员站出来,何驰并不认识他,但看他官府也是正三品的与自己平级,出列后他便指着何驰训道。

“好狂妄!你说践道之人,难道说那人就是你自己吗?”

“不错!”

何驰一言,举堂皆惊。

“我何驰知不公敢闹法场,知不义敢杀贼寇,知不忠敢谏藩王。书上的道理我何驰都用刀剑拼杀过,用嘴巴劝过,用双腿跑过。敢问大人,这不算践道吗?”

“太狂了!太狂了!”

官员被何驰堵的说不出话来,气短上头险些翻白眼翻过去。

“皇上!既然用我践道之行,又何须在意我是身披文官朝服,还是武官戎装。”

“何驰你要以武将的身份干涉科举,你犯的可是大不敬之罪!”

“那不是你们党争闹得!”

何驰丝毫不给文官脸面,句句话出如同枪头扎心,这一句话更是直接挑了百官们的脚筋,呼啦啦跪下一片,齐齐高呼“臣等万死”。

“平身吧。”

大行皇帝乐的旁观,他虽没有想到何驰第一次以朝官的身份上殿便能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但至少心中有了防备只当是看一场好戏。

“末将有话要说!”

一个小将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他请示了皇上,见皇上首肯之后才出列走到何驰面前。

“姜将军!”

何驰见来者就是当天拦住张云的姜奇,其实这个姜奇的姓就很值得考究,听说是皇后一族的别脉。与另一位尤素差不多的境遇,虽然与尤司空同姓,两家祖上却隔着不止一道墙。两人都是通过战场拼杀才有了现在的位置,也算是年轻人中难得的翘楚。

“何大人!姜奇有话要说!”

“请!”

“何大人可记得你曾说过,天子治天下如驾车,忠、孝、礼、德四匹良驹齐头并进,武为伴从持戟士。”

“没错,还有下半段。士远则车无卫,士近则惊马驹。”

“如此说来武将如果干涉文官选拔,岂不是要惊动天子座驾。”

这姜奇算是一个可教之材,但是思虑过甚灵性不足。

“敢问姜将军,忠、孝、礼、德,武将便没有吗?若无忠、孝、礼、德,如何可控制远近,又如何不惊天子马驹。”

“姜某……受教了。”

何驰看着姜奇退走的模样,寻思这个少年与自己同辈,稍加训练必是大将之才。

“诸位公卿你们千万不要本末倒置,科举是为国选才,五年一次的会试不是你们争宠夺权的斗兽场!我何驰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天子要用草民来当这个特设的副考官,那就请陛下依功赏赐,否则我难以服众!”

群臣缄默,大殿之上落针可闻,天子不急着表态,他还想看看殿上众人的反应。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少太师出列走到何驰身边,向天子跪拜。

“老臣有话要说。”

天子首肯,少太师缓了缓气上奏道。

“老臣在德宗年间征战西北因武勋授爵,后受文宗皇帝赏识破格提拔为礼部侍郎,老夫的一生从武到文也是罕有的经历。然无论老臣处在何种职位,其心中忠孝之念不敢忘却半分,统领礼部至今亦不曾出过差错。老臣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对女儿家教,以至教出此等孽障孙辈来!臣实在痛心疾首!恳请陛下降旨赐罪!”

少太师这一请罪,让尤司空和鲁司徒都看不会了,本来是大顺风,怎么这个受益的少太师还临时转了舵。但这两个一品大官也自然有自己的思量,他们猛然觉察到不对,也立刻出列向皇帝请罪。

少太师还是老辣些,皇上此时需要一个台阶,如果直接过问党争,那么整个朝堂定会迎来一番地震,而且科举在即朝廷不缺乏新血补充,虽然撼不动身居高位的几人,但是下层官员必定会折损大半。

主动请罪最多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更何况少太师还有何驰挡枪,直接从治下不严变成了治家不严。

“尤朗罚俸一年,鲁禁罚俸一年。少太师平身吧。”

作为跟风的两人自然是领了罚,而少太师年事已高,眼看明年就要隐退了,再加上他有何驰当盾牌反而免了罚。皇帝要用何驰,自然不会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何驰你咆哮朝堂,目无王法。朕罚你跪在这里,给朕跪明白了。”

皇帝走了,大臣们也退朝出宫,整个天机殿中只剩下了何驰一人。

这番折腾下来,皇帝一点都不恼怒,反而他还觉得畅快,本来就是党争闹出来的矛盾,有何驰替他出这一口恶气,压住了领头两位的气焰,其他小鬼自然不敢妄动。只是这撕破脸的手段看似有效,其实太过粗糙了,要是但凡何驰趁机认错而不是死撑着,天子大可以让他回家思过。

不过跪着也好,省的将来有人说皇帝徇私。

“何大人,喝口水吧。”

“李福公公,这是何意?”

“你莫问,我也不知道。”

李福让小太监端了一碗水来,何驰之前在朝堂上雄辩嗓子都快冒烟了,眼看着已经跪了一上午,何驰哪还能管的了这水是不是毒水,便从小太监手中端了过来。

“我劝你少喝些,这里可没方便的地方。”

“谢公公。”

李福公公不言语,双手向龙椅一拱,何驰会意立刻改口道。

“谢陛下!”

浅浅喝了两口,何驰便将水碗递回,擦了擦嘴继续跪着。

“咱家还有话说,何大人只管听着。圣上之前有旨,十一、十二两月事逢大祭每日朝会改为五日一朝,各部各卿皆当尽心竭力不可懈怠。”

“多谢公公。”

李福接了谢,领着小太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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