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书,还劳您跑这一趟,也没多大事。”
茶过三盏何劳禄闻讯而来,这参与此事的几人除了何驰在此,落水的鲁岳已经被救起送回家去了,瘦猴早早便溜了,琅琊医馆的林小姐也被六扇门的捕快送回了医馆。结果到头来只有何驰老老实实的来走一遭,司隶府尹装模作样的审问了一番,就把何驰留在府里喝茶,就好像把做错事的孩子留在学校叫家长来一样。
“犬子手下没有轻重,伤了鲁二公子,何某实在有愧。”
“路人都看到了,是鲁二公子拿着那刀片子追人,何公子被逼无奈才把他踹下河的。”
“纵是如此,终究还是伤了人。”
“不碍的,不碍的,何尚书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我看没什么可审的,只是两家小辈切磋拳脚,鲁司徒托人带话了此事错全在他家小儿身上,有空他一定宴请谢罪还望何大人不要追究。”
鲁司徒不服软才是怪事,鲁岳拿着那刀板追了一路,路人百姓皆有报官者,还有不少吃了惊吓送医去的老弱。说好听点叫切磋武艺,说不好听点就是鲁司徒的儿子被人当枪使了,那个背后拨弄是非的尤简此时不知道在何处笑得乱颤呢。
这些官家的事倒是其次,何驰现在最关心的是林还月,尤简的嘴巴不知道又说了多少龌龊话,外面八成已经满城风雨了。真不如当时一拳了结了这个祸患,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蹦跶。
何驰被何劳禄领回家了,鲁司徒府上可是不得安宁,鲁禁在书房里忙着写自奏,鲁岳在后院里忙着摔打家奴。这鲁府所在的地方就是京中的“富贵”街,你可以理解为富人区,还有一条王爷街与富贵街隔河相望,凡在此购置房产的,要么是有财力的朝中大员要么就是皇上赐的,岭南王、齐王的京中宅邸也在河对岸的那片区域中。
“老爷,有何吩咐。”
“让你请的客人去请了吗?”
“已经请了,他们正往这儿赶呢。”
鲁禁被今天的事吓得不轻,十二月的天气他却是汗流浃背。写完自奏鲁禁把笔一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再吹干纸上的墨迹,仔细察看一番后递到了家仆手中。
“快!送到少太师府上,递给少御史。”
“老爷,这是不是……”
“你懂什么!明天朝会要没有其他人联保我,我们全家都完了!快去!!!”
京中打架是常有的事,用拳头打伤个把人都不算事,就算是用拳头打死人了出百贯钱也没有交代不了的案子。但持械就是另一种性质了,这次持械还闹了一整条街,从路口追到街上让多少行人看着,掉进河里还被司隶府和六扇门拿了个现行。
“逆子!你打够了没有!”
鲁禁将自己的把柄递给少府,就是求着少府能帮一把,这种天大的窟窿如果没人替他说话,那明天上朝这身朝服能不能穿着回来都是一个问题!来到鲁岳的院子里,鲁禁大声喝斥着这个逆子眼神中都透着杀意。
被鲁岳摔打一顿的四个仆人不停哎呦着扶墙离开了院子,只留下那余怒未消的鲁岳和拿着家法走来的鲁禁。
“我不服!”
“你疯了?!那明明就是尤简挑唆你,你怎么敢去的!”
“哼!反正我就不服,当朝的武官都是孬种,要是我在非把他脑袋拧下来。”
“逆子!你知道什么?那尤简是几品官,他也上过朝?”
听父亲这么一说,这个呆头呆脑的鲁岳才反应过来,尤简把朝堂上发生的事说的和他自己看见过一样,说那何驰单手制服了廷尉,拳打大将军脚踢大学士。现在想来这尤简并无一官半职,他是怎么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
“爹,这也怪你。”
“什么?”
“你要让我随军出关去打董冕,我必立个功勋回来当个朝官。不就是何驰嘛,看你们一个个怕成那样。”
鲁禁操起家法往儿子的背上一打,这壮实的肌肉弹性十足,家法尺被弹开只留下些许印子。
“弟弟你太鲁莽了,对付那种煞星只能智取,怎么可以当众动武呢。”
鲁家大公子鲁林从前院赶来,他大小是个官,不过只有从五品现在京城挂闲职,平时也没什么实际的事可做,倒是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说来少、鲁、尤这三家,后代顶上的官位都不高,除了少府的少玄英占个都察院,其他就没有啥掌握实权的人物了。
“林儿啊,你平时在外面游荡,也不管管你弟弟。”
“父亲息怒,客人已经到了。教训弟弟的事就交给我吧。”
鲁禁看了一眼不争气的鲁岳,只能摔下家法摇头走了。
“弟弟你怎么这般糊涂,那何驰是天降的杀神,六岁便杀过一窝水匪,欺凌乡里把寡妇肚子都搞大了,庐江哪户人家的门板他没踹过。更不用说闹法场,斩郝氏父子,袭岭南王的营寨,这简直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我就是不服!你们说这么多,我也不服!但凡让我出关去揍那董冕,我高低也是个正三品将军!”
鲁林看劝不动弟弟也就不劝了,对他这种略有智谋的人来说,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累赘。这次尤简挑唆鲁岳去对付何驰,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尤家就只有尤简这么一个儿子,但是那尤简沉溺于酒色早已经没用了,尤郎为了有个后代已经悄悄纳了三房妾。要是尤简出了事,再把这事栽到何家头上,那不用鲁家出手,尤府必与少府死磕到底。
眼睛一转计上心头,鲁林自顾自的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鲁家今天因为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河对面的岭南王别院之中岭南王收拾妥当正准备去何驰那里拜访,季伯和裹着一件虎皮披风的女子在门口送行。
岭南王的马车一路前往何府,但是何劳禄迎接之后告知何驰并不在府中,于是又转去中书巷,这一下差不多穿了半个洛阳城。
中书巷的事岭南王自然知道,毕竟这是兴武皇帝雷厉风行战果之一,也是竖立起昭朝天子威仪不容犯的标志性事件。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一夜之后中书巷就换了一番模样,虽然何驰居住的街口屋子内外都贴满符咒看起来非常恐怖,但这种做法有效遏制住了人们心中的恐惧。众人看来所有的诅咒似乎都集中到了何驰住的屋内,他既然能把那些恶鬼镇服,头顶上尚无片瓦遮雨的学子们就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何驰挎剑立在巷口,有三名书生照着他的样子正在纸上作画,岭南王很是不解,细看之下已经有几户房子的门上贴了何驰的立像。
“王爷稍等,我让他们画了像贴在门上镇邪的。”
不多时三位书生画完了,千恩万谢的去了,转手便把这画像贴在门上,纵使形象有差那官服和佩剑总是一致的。
“王爷何故来此?”
“余福兄弟,我是来求策的。”
“王爷说笑了,您府中没有宾客参谋吗?”
“余福兄弟莫要取笑了,还是听我慢慢道来。”
何驰也不拘谨,既然是来求策问计的想必一定是难事。便将王爷请到了巷口的茶摊上,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款待。
“王爷有事就直说吧。”
“还不是因为山越大王之事,我已经来京多时了,皇兄只把那使者安排在鸿胪寺中,既不召见也没有传出任何话来。我去宫门求见,见了皇兄他也只说再议。”
“我料到是这个结果,山越归附也一百多年了,可真正安稳的有几年呢。这次好不容易擒了他们的大王,皇上估计想先让山越部族内部打个痛快吧。”
岭南王叹气只说是这么个道理,但自己封地在岭南总要照顾当地群众的感情,总是有人上门求他这个王爷,若不做些什么岭南王在当地的威望也就保不住了。
“简单!你既然给了皇上一个问题,至少要帮他想一个答案。你再见皇上时,这么说……”
让山越大王移到江陵软禁,再让山越族中挑些聪明的孩子来北方求学,既能让他们见到大王,又限制了他的自由不让他随意走动。至于那些求学的孩子,让他们随普通学子一样参与乡试,有功名者作为辅官备用,可继续上进者留他们进京参与会试,朝廷派遣官吏至山越附近已经王化之地,一正一辅逐渐规训,再依昭国军例整训山越兵,开荒垦地修桥铺路逐步扩大管辖区域,这样一来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山越必服王化。
“此乃改土归流之策!”
在朝堂上大行皇帝铁板着脸,这明明是他想出来的政策,现在却要朝臣们评价。
何驰当然知道这个主意是哪里来的,皇帝抛出来就变成了他的主意,看群臣的反应大概也是希望收获更多意见。毕竟用外族来制衡外族的下场都不太理想,前车之鉴就有董冕,不过匈奴和山越终究有大不同。山越自秦始皇时就被打服过,而且每次有小动作都会被大昭以雷霆之势镇压,几乎掀不起风浪,要不然大行皇帝去年也不会制定先北后南的战略方针,处于昭国四面包围之下的山越归化起来难度自然也小了很多。
鲁禁没想到上朝第一个议题是这个,他还想着自己儿子拿刀片砍人的事,心中此刻惴惴不安。尤郎想着今天如何针对鲁禁,在京城中械斗最好能把何驰一起拉下水,这样何、鲁两家都免不了要遭受责罚,少府的威望也要削掉一层。至于少太师则静观其变,他现在随时可能退休,完全没必要在元月触霉头。
“回禀陛下,此法断不可行!”
何驰看所有人都没动静,便跳出来直接跳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何驰!你昨日无故缺席,朕已经罚你一年俸禄,退下思过不许言语。”
皇上自有对付何驰的办法,这一句回怼让何驰完美吃瘪,看着他重新回到队列之中众人心里已经有底。
“陛下!臣以为此乃妙计。”
“臣附议!”
“臣附议!”
随便换一个长眼睛的人来看,这条计策都不会有差,山越本身也没有多少部落势力了,随着边缘地区的部落归化通婚,也只有中部山林中核心的几个部落还在坚持着部落权力不撒手,而此时山越新败不趁热打铁进行归化更待何时。
“臣有本要奏!鲁大人之子鲁岳,持械与何驰械斗……”
“朕知道了!”
皇帝今天心情似乎并不好,明明改土归流之策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是他怎么还是憋着一肚子火,尤郎放下了拱火的念头,乖乖退了下去。
“何驰!你目无王法在京城械斗,自去领廷杖十下!”
这廷杖能当饭吃是吧!何驰一想到自己屁股又要遭罪,不免在心中哀叹。
至于鲁禁他更是憋屈,自己为了不让天子问责已经授少府以柄,结果天子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此事也就变成了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过问的暗雷,鲁禁一口气郁结在五内,时间久了终究要熬成一块心病。
何驰领了廷杖,等十下打完也就听到散朝的声音,又是一瘸一拐的跟着群臣出了宫门,浓浓的既视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