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请留步。”
“何大人!请留步呀!”
上朝挨了十廷杖,下了朝何驰径直往贡院去了,结果还没跨过门槛潘安和杜先芝却先一步挡住了何驰的去路。眼前一个太中大夫,一个正议大夫,官阶品级比不上何驰,所以他们满脸堆笑恭敬有加,但唯独就是站着不动把路挡死。
“两位大人,这是何故?”
“何大人就不用操心这贡院之事了。”
潘安说完对杜先芝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向前一步拉近了与何驰的距离,杜先芝降低声量说道。
“何大人之前在朝堂上说的不错,您是武勋出身,不便参与这舞文弄墨之事,您这监考也就挂个闲职。”
“再说您也没参加过会试,对其中门道也多不懂,我们还要负责手把手教你,这样要耗费很多时间呀。”
两人相互配合递进,简直让何驰找不到落嘴的地方。
“这监考会试不是什么美差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不如何大人就发挥特长,去安抚安抚那些考生,让他们安心备考。”
“我们与柳大人商量过了,贡院有我们三人足够了,我们主内何大人主外,这样两不干扰,也可以各展所长。”
潘安与杜先芝一唱一和,还把柳成的意见搬了出来,何驰不想硬闯,这意见还真能是柳成想出来的,这老古板对自己武勋升文官的看法,与看少太师当年从兵部转入礼部的态度一模一样。说到底还是文武的隔阂,两相看不顺眼只维持一个表面的和睦罢了,潘、杜两人一定是得了柳成的授意,否则给他们塞十个胆子也不敢挡着何驰进贡院。
“前几天有些学子被店家赶了出来,随身携带的考凭污损了,两位大人既然是副考官能不能代何某进贡院催一催,给他们核实一下发新的考凭,以免到时候入场惹出是非来。”
何驰怎么会是善茬,明摆着被三个文臣针对了,总要给对方寻点事做,正好手中就有事直接抛了出来。
潘、杜二人果然都是长袖善舞的家伙,见这等麻烦事出来自然躲得远远的,乖乖的给何驰让开了一条路。
考凭和照身,一个是准考证,一个是身份证,现在可没有塑料板板,那手写的纸凭一遇水就遭殃了,每次会试补新考凭都是一件苦差事。做这事的人不但要能进出贡院,还要去礼部找到准考的记录,再去户部核验照身消息,做的好了也只是一个学子正常入试,若做的不好放了些闲人、枪手入考场,那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掉了脑袋。所以污损了考凭的学生要么就花钱托人办事,要么就是在朝中有些关系,要是往年穷苦一点的人家出来的学子大概率只能吃下这亏回家去了。
他人运作起来困难,但是何驰的身份却是最好干这事的人,少太师主持礼部,何劳禄主持户部,两部主事非但不会为难他,甚至还有可能主动配合。通着礼部、户部本身还是副考官更得皇上隆宠,也难怪柳成要把何驰置于贡院之外,往年要是有这样一个家伙人人都要拿显微镜盯着,因为它不光可以发补新考凭,还可以拿考凭去卖!
“大人,您听我细细说来。我家有个奴婢与养马的私通,这事被我家少爷看到了,于是按照祖制把那两人浸猪笼了。按理说这也没多大点事,可是豫章贡院以此事做文章,硬是驳了我家少爷这次会试的凭。大人若肯行方便,我家少爷愿意出这个数!”
看着来走路子的人左手握拳、右手伸出五根手指,潘安会心一笑。只叹世上钱多多那何家少爷不会捡,卖个考凭就净赚钱,那些住在鬼巷里的穷举人哪个愿意出这个价钱,还花大力气去帮他们补新考凭,那何驰真是有够闲的。
“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是这三个副考官一个主考官,免不得要走动走动。”
“大人莫要诓小的,小的可听说了那何大人可是通着两部,给穷学生补个考凭只是翻手之间的事。”
潘安放肆的大笑起来,反正已经到了他的府邸内,出了门也没人认得这账。
“我可给你说句明白话,你要能花钱让何驰挪半步,我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何府的门子全京城最浅,这京城大街上人尽皆知啊,可是就那一道门你要把礼送进去谈何容易,别说那个愣头何劳禄,就是那个何驰他在乎钱吗?”
潘安的见识浅了,何驰不光在乎钱还很在乎钱,只是取财的门路各不相同而已。
所谓的门子深浅专指那些高门大户的府衙,也亏得何劳禄忍得住不贪,像他这样统领一部的尚书至少家里三进院。有客人来访先在前门拦一道,若是熟络的、有身份的进了二道门往里传,书信一般就递在第二道门转去书房,能直接递到手里给府中老爷过目的大多是极要紧的或者亲族家信。能过二道门的人自有贴身的管事招呼,如果还能过管事的这一关就直接请进三道门去客厅奉茶。
像潘安这样的散官家里都有二道门,别说那少太师府上,能让你从正门进的至少也要披着三品的官服,五六品的外放官员能给你开个侧门都算看得起你了。
所以何驰家的门子是最浅的,以前压根就没人守大门,拜帖可以直接递到何劳禄手上,现在多了个陈术也算有个站岗的,但书信依然可以毫无阻碍的进去。
至于何驰嘛现在住在中书鬼巷头一间,你力气只要大一点锤门就见到他。
“阿嚏!!!”
风水之说也不全是胡诌,就说这中书巷当头第一户,又冲路煞、又阻河龙,西北风一起吹得门板和窗户咔咔乱响,好歹要在门前起一片屏墙才能住得下人。今晚的风好像在作妖一般,但凡何驰有点睡意,它就在敲门扣窗惹的人好不心烦。
要是有贼人作怪何驰还能拿着佩剑出门单挑,但是这风起风停也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往火盆里添足了库存,躺在竹躺椅上闭目养神。熬到半夜,北风终于停了,正当何驰准备好好睡一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马蹄声。
“蹬……蹬……蹬……蹬……”
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其蹄音传遍三条巷子,接近着传来一声巨响,有几个睡得迷糊的书生缓缓爬起来望向窗外却什么都没看到。
事情虽然没有目击证人,但确确实实发生了。刚才一个骑马持斧的恶鬼一斧子劈了何驰的房门,不过既然恶鬼没有闯进屋来,何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此时出门去和恶鬼拼杀才是脑子坏了。
“没有显示框,应该不是人类吧。”
何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一歪脑袋睡了过去。恶鬼就恶鬼吧,见过琴扬公主的异术,何驰总觉得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出现只是时间问题。
“你还睡得着?”
说曹操曹操到,琴扬公主的白鸟顺着那巨斧劈开门板钻了进来落在何驰今天才搬来一张桌子上。她一直在找机会想要与何驰单独聊聊,可是这里是京城,上朝、下朝、办公、家里、街上哪哪都围着一群人,尤其是何驰那个府里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这只白鸟要避开所有人的眼线谈何容易。
“还不是你们皇族造的孽。”
“裴元枝恃功而骄、傲而犯上!已经是大将军了,还一直要兴武皇帝封他为王,在天子亲征之时带剑进宫险些刺伤太子,这等贼人死有余辜。”
“琴扬公主倒是清楚的很啊。”
“你书房里的史书上不就有。”
何驰弹开眼睛左顾右盼,还好身边没有其他人,这样和琴扬会面还比较安全。
“公主找我是有急事?”
“唐莹在宫中负责下水,多好的一个美人,这元月天双手都冻红了,你也不可怜可怜她。”
“说正事!”
“那林家小姐也是可怜,马上就要进何府当第三个少夫人……”
何驰烦了,抄起一边躺椅边的存货就像桌上的白鸟掷去,白鸟展翅晃身躲开了这下有气无力的攻击。
“你们这些人就是吃太闲,要是每天上朝、下朝,再去贡院、礼部、户部溜一圈,屁股上还挨了十下板子,我看你还有力气八卦。”
“你活该!有那样的计策不上奏皇兄,却给岭南王献策,打你十下都是轻的。”
“说正事!”
何驰真的恼了,这琴扬公主是不是就是专程来找人聊八卦的,要真聊这些事宫里哪个宫女不能陪着她聊上半天,非要变个飞鸟来这里说三道四。
“副考官被杀一事似乎有眉目了,动手的人似乎来自在云来院。”
“云来院?”
当过岭南王使者的何驰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个鸿胪寺旗下专供它国来使居住的地方,其样子像极了客栈,但你没有身份腰牌连它的门都进不去。说是外来使者的居住地还只是它的一个作用,其内有专门的院落用来软禁各国献上的人质。千万不要小看洛阳城,它现在就是整个东半球的世界中心,其中所压制和封印的力量一旦爆发,就会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
“他们还会动手?”
“皇兄已经布控,现在暂时抓不到任何人的把柄。我知道你背后长眼睛,但洛阳城内人来人往你不可能处处设防,没事少吸引点别人的注意。”
“另两名副考官不要紧吧,既然已经死了一个,难保他们不会下手杀第二个。”
想着那两个考官都只是文官,没有什么武功傍身,在遇袭的情况下用不了一招。
“潘安今天卖了一张考凭,净赚一百五十贯。”
何驰一掀被子,恶狠狠的瞪着白鸟说。
“也太狠了吧!这人不怕杀头?”
“你也可以卖啊,有些犯错失了考凭的举人愿意花大价钱买。”
何驰直呼好家伙,这公主脑子是金子做的吧,要钱不要命啊!放那种人进考场一旦外露上面皇帝保不了你,下面的学子也要拿你出气,东窗事发后你里外不是人,脑子再次也不会分不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吧。
不过那潘安收钱的事大概率是白鸟看见的,琴扬公主就算知道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多谢公主,我自有分寸。”
何驰刚说完“分寸”一枝弩箭便划空而至,射穿了何驰的窗户,稳稳的扎在了白鸟身旁的桌面上。看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何驰立刻锁定了一个目标,这人大约在五十步外,正常人没有透视眼很难靠一枝箭隔窗射到人,放这一箭大概率是为了吓人而不是杀人。
“你为什么不追?”
琴扬沉不住气,她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看个究竟,毕竟她可没有何驰的透视眼,也算是这类异术的局限性吧。
“别人有备而来,很可能穿着夜行衣而且有逃跑路线,你让我穿着官服上大街去追,带剑去就是持械夜行,不带剑就是手无寸铁。况且别人用的是弩啊,躲在屋里他看不到我只能乱射,去了屋外敌暗我明不被射成刺猬。”
“你真沉得住气。”
“这就是实用主义哲学。”
实用主义哲学,何驰在前世断气之前一直在研究的哲学理论,其实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就是一切为实用为前提条件,控制实用和非实用两种变量,探讨事物发展的本质,算是一种很古朴的思维模式。
“君王要治理税收,下属官员说税已经收的太多了,百姓也说税已经收的太多了。但是国库依旧空虚,那究竟是官员的错还是百姓的错。如果只从君的角度去看,那自然是填充国库要紧。如果从官的角度来看,君上下达了命令,自己为了保住官只能继续往百姓头上加税,而百姓为了土地不被没收只能拼命劳作把税交上。这环环相扣一定是有一环出了问题,而且一定是光靠加税无法解决的问题。”
刘协作为何驰培养的第一个实用主义哲学人才,已经能通过这样的思维思考一些现实问题,而且与太子的其他陪读不同,这个刘协没有读过四书五经,却总能用独到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这就是何卿教授你的破道之法。”
“刘协不敢妄谈破道,只是以道论道,破道者可用道之法解决问题,刘协愚钝尚不能以道制道。”
“那这加税的问题如何解。”
太子非常喜欢这个拥有奇特思维的刘协,尽管刘协说的道理大学士李岩不爱听总用“无益功课”挤兑他,却耐不住自己这个大学士也有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
“以君到观君,以官道见官,以民道知民。”
“请与本宫细细道来。”
今天这个问题彻底把李岩大学士的脸面驳到了地上,整个崇文馆里就看着刘协一个人发挥,其他伴读都不知道如何应对,太子却听得饶有兴趣。
“官道见官,下级官员见上级官员,必须先过官员家的门子,要过门子看身份、亲疏、有无富贵、有无引荐。”
“这这!这真是妄言!太子殿下,今天授课到此为止吧,该去御射了。”
太子很是不满,平时李岩根本不会提醒他去学习御射,今天无非就是刘协多说了几句,明明还没授课满一个时辰,李岩就提前打起退堂鼓来。
“本宫要听,刘协你只管说。”
“是!官见官先过门,有的门靠脸面,有的门靠钱财,此为官之道!清廉者无门亦能拒钱财于门外,贪婪者三重门下亦能敛财。刘协以为光是下官要呈报上官就要经历重重困难,更不用说各府衙之中每过一重门便要使钱,三重下来便是三重盘剥。”
“本宫明白了!君王下令征税,税收往上也是过三重门,一如官道走的是官员之手,一重又一重才收进国库,国库无财就说明其中官员出了问题!”
太子话毕有掌声从门外传来,这时李福才探出头来,呼道。
“皇上驾到。”
大行皇帝走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笑意却伸手指着刘协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级就钻营起御官之道。”
“刘协不敢!”
“那你既然说破了这弊端在何处,可有破解之法。”
“回禀陛下,刘协还不知道,刘协还在想。”
大行皇帝得意的笑着,坐在了椅子上对众人说。
“设立检察之职,切莫让他们官官相护。”
崇文馆中响起“皇上圣明”的呼声,这样的情景要让何驰知道,一定会在心中大大的耻笑一番。古代帝王的理解能力,也只局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