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身为主考官又是深得大行皇帝信任的重臣,早就提前知道了皇上要何驰拟题之事。这倒不是皇上信任何驰的体现,而是何驰这个人天生自带嘲讽。他行事的方式实在古怪,时而嚣张跋扈,时而谨慎小心,心存巧思,却不近酒色更不随世俗,还有一身武艺傍身。照理说这些特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聚集到何驰这个人身上就表现出一种欠修理的气质。
“会试在即,你们贡院中人必须时刻警惕。考题之事朕决定启用黄封,在开考当天发至贡院。”
两天前柳成做梦都想不到皇上会屈尊降临,大行皇帝还是怕生出事来,毕竟上一个副考死的蹊跷,而从商队身上搜查的弩箭将最大的嫌疑引到了楼兰王身上,当时何驰还在制造浮舟,皇帝也不知道何驰能不能成功,只能先着手做最坏的打算,防止楼兰王狗急跳墙。
“臣遵旨!”
“另外朕给你们一面盾,到时候你只看朕脸色行事。要是浮舟事成,这面盾便当真是无懈可击。”
皇帝说的盾就是何驰,果然是一面好盾,制造浮舟展了才智,这种心腹大患又肩负了拟题之责,对凶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许暗处人会畏惧何驰的武艺放弃行动,但无论暗处人动不动,何驰作为盾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会试如期举行才是重中之重。
何驰倒也不笨,毕竟自己在乌林的时候就知道,天子提拔自己当副考就是拿自己当挡箭靶子的,所以这一个多月来他就是替贫困学子们解决一些现实问题。除了去贡院补考凭,其他书本他都懒得翻一下,如今天子算下达了任务,就算装出来的认真也好,也到了需要稍稍认真一下的时候,何驰看的最多的就是史书了,所以出几道历史题还是绰绰有余的。
“哎哎哎!懂不懂规矩,哪有拟题写下来的!”
潘安看何驰要落笔了突然走了过来,对这个啥都不懂的后辈,他也算操了心。
“贡院一张纸,外头十两金。在黄封出宫之前,你莫要坏了规矩!”
“潘大人提醒的是,晚辈受教了。”
“哼!”
潘安对何驰很是不屑,毕竟是嘲讽值拉满的角色,副考都开始做主考的差事了,得了皇宠将来岂不是要直升一品!
这光看书不能写,看着潘安和杜先芝一本本的把书看过去,何驰也只有把自己拟出来的考题一一记在肚子里,还没等何驰看完一本书呢,一个小吏便进来寻人。
“何大人,有学生找您。”
潘安和杜先芝投来的目光极是辛辣,在他们看来何驰虽然官职比他们高,但是也就是个替学生跑腿的,一点为官的做派都没有。这些学生就算有功名也只是举人罢了,和披着官服的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将来高中还要向这些考官登门拜谢师恩呢。何驰知道在这里看不下书了,干脆把书放回书架,跟着那小吏来到贡院门口见前来求助的学生。
一问才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两个学生付不起店钱了,想来巷子里的房子里挤一挤。眼看就在这会试当口,许多学子都已是家财散尽,何驰要来的三条巷子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否则往年光盘缠不济这一条就要刷去两成考生。
“也是两个要脸的家伙,之前就让他们来偏死撑着。”
“不碍的,你们看看哪里还能住人,先让他们住下。马上就要会试了,可不能再为这事分神。”
学生拜谢而去,何驰回头看了看贡院的高高门槛,摇了摇头冒着大雪回家去了。
一辆马车上积了一层白雪,马车之中两名青衣侍卫守着唐莹,她身边是公主下赐的五匹上好紫绢。守在这里只为了等何驰回来,今天朝堂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故,听说那朝臣冒雪在闻政殿前跪了一溜。人人都认为就这样让何驰挂着虚职持续到考试结束是上策,但天子突然让他拟定考题,就是等于让何驰这个武勋入仕的人参与到文官的选拔之中,一众文官怎能不群起攻之。
“何大人……”
唐莹从窗缝中瞥见了积了一头白霜赶回家的何驰,两名青衣侍卫也动作起来,搀唐莹下了马车递上五匹紫绢后便将马车开走了。
何驰刚刚把门拍开,正拍打脑门上的落雪呢,身后一声酥筋软骨的“何大人”把他吓了一跳。街坊四邻早就见怪不怪了,谁不知道何府里连丫头都是绝色,唐莹的出现最多就是多添两句谈资而已。只见她披着一件白色羊裘披风,身上是宫中女侍的衣着,手中捧着的紫绢十分惹眼,可是看她肩上还没积雪何驰就料到她是守着等他回家的。
“贱婢唐莹拜见何大人。”
“免礼,免礼。屋外雪大快到屋里来!”
何驰倒也不惧这突如其来的唐莹,毕竟唐雨溪就在何府之中,你能阻止别人登门拜访,你还能阻止别人见自家妹妹吗。而那五匹紫绢一看就是琴扬的赏赐,何驰不在乎这种俗物,之后留给唐雨溪任其发落便可。
刘协还在崇文馆中,唐雨溪与悦岚一处读书,何驰去喊了唐雨溪来,带到卧室门前便不再向前走,唐雨溪推门进去姐妹二人的哭声随即传来,何驰在外面拉上屋门任她们姐妹叙旧去。
“官人,是谁进府了?”
“媚娘小声些,是唐雨溪的姐姐来了,你去告诉思宁有外客来,再多炒两个菜。”
听着卧室里的哭声,媚娘心中有些发酸,点头应了便立刻往厨房去。稍后曹纤来问,何驰也是同样的答复。
“那我倒要瞧瞧唐莹的相貌。”
“等等你们一起吃饭你只管瞧个够。麻烦妹妹去告诉一下母亲,等等午饭时女眷一起吃,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舍得那唐姐姐?”
何驰的手不规矩的摸向曹纤的肚子说。
“劳妹妹临场应对,稍后必有重谢。”
曹纤手肘一顶将何驰微微顶开,轻哼一声向少容夫人厢房去了。
何驰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自己家里也要找地方躲起来,而现在唯一能藏的地方就是陈术住的那个小屋。虽然屋子是小了点,但却也暖和。陈术这个人也简单,毕竟还是在职的天策军校尉,也没多少随身物品,每天吃饱穿暖练几招枪棒便是他全部的生活。
“你不吃羊肉吗?”
陈护院的伙食着实不错,在房中四角火盆上架着一口行军锅里面炖的半只羊腿,油汪汪的汤汁还在锅中。这种吃法还是天机大帝发明的,叫做火锅。
“没有蘸酱的火锅也叫火锅?”
何驰嘟囔着,让自己尽量离那些羊肉远一点,自己在神机营中已经吃了五天整的羊肉,现在已经快吃出羊肉恐惧症了。陈术自顾自的吃着,一把小刀切着羊肉直接用手拿进嘴里,这锅里还放着鱼露两鲜相撞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这是现在京城中最流行的一种吃法。
“你吃吧,我现在想换换口味。”
陈术吃得欢快,等羊腿只剩一根光骨头了,他才用粗布手帕擦了擦嘴,大叹一声表示吃饱了。
“乌林卫城那事,你没错,我也没错。”
陈术一开口何驰就皱眉头,心想着这事都多久了。
“都多久的事了,让它过去吧,仗都打完了。”
“将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想入天策军,圣上一定不会拒绝。”
“我还是想回去当乌林亭长,我会看风水那乌林定是一块好地。”
陈术淡淡的笑着,何驰这人虽然诸多不靠谱,但是唯独这眼力陈术是认可的。
“那你呢,开了春继续上花船当保镖?”
“圣上要我保护你家,君命何时收回,我何时回营。”
何府里一个巧思宁一个陈术,这府中可还藏得住秘密,皇帝对何府发生的事自然了如指掌。纵使这样的保护何驰不抗拒,但是每每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和他们保持距离。
“要喝酒吗?”
“少喝点吧,酒喝多了年纪不大就瞎了。”
“我自有分寸。”
陈术小酌一杯,身体顿时热气上涌,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军中兄弟都称呼你何工,你可有办法加工食物?”
“什么样的食物?”
“各种各样的吃食,只要能放得时间足够长久就行。”
“如果不记成本的话,锤一个真空干燥机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把一些岭南特产的蔬菜水果稍稍加工一下,就可以轻松运往北方前线。最好还能有个玻璃瓶生产线……”
何驰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这个护院可是皇帝心腹,告诉他不就等于告诉皇帝!看着陈术略有所思的样子,他终于知道以后在家中也要处处小心。
再说客厅的家宴,思宁临时加了菜添了饭,一共凑了七个菜四荤三素,家中女眷少容、曹纤、媚娘、思宁、唐雨溪,再加上今天的客人唐莹一共六个人。曹纤去小院装模作样寻了一遍何驰,回来只说没寻到,催促着众人入席。
唐家姐妹已经大半年没像这样与人一起吃饭了,而上次姐妹两人一处吃饭还是唐雨溪被赎出啄春园的夜晚在一起吃了一碗稀粥。
今天唐莹是带着任务来的,身为琴扬公主的马前卒,她要好好将何家的状况记在心里。
少容夫人是少家出来的千金,仪态举止自然端庄,身上鲜有装饰之物,衣服也略粗糙了些,甚至及不上宫中一些大宫女的穿戴。
曹纤是何驰的结发,虽然没有妻子的名分,但听说与何驰兄妹相称,恩爱有加在外人面前也是不避嫌的。身上穿着稍微靓丽些,却也和少容夫人大差不差。唐莹心中隐隐刺痛,何家的状况只单单看着两人便已经见分晓,回想起之前家中父亲有那清白之名真是虚的,姐妹两人身上穿的棉袄绢衣少的百贯、贵的上千贯,自己梳妆盒里一对楼兰翠玉镯,还有妹妹原先房中的两对白玉杯都是有市无价的稀世珍宝。
再看媚娘,这是何驰纳下的妾事,年纪不比唐莹大多少,手心里却有茧子,衣服更只比下人稍好一些。就算上了桌也是个极懂规矩的,只在自己面前夹菜,少容夫人看不过去帮她夹了一块肉,她还千恩万谢。
至于那巧思宁应该是何驰房里的大丫鬟,穿的粗布衣却难掩盖风华,有眉有眼身材一众人里最好的,多半以后也是要纳进房里。唐莹忍不住多看两眼,对她的体貌极是嫉妒,想着何驰身边女子一个个都如这般,自己还真是高看了自己的魅力。
“刘协见过夫人!”
唐莹刚看完一圈刘协正巧回来,平时要比这时早些,今天李岩多讲了一课再加上一路大雪故而回来晚了。
“快来吃饭吧。”
少容夫人毫不见外,就像刘协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唐莹看着身边脸色红润的唐雨溪想必少容夫人一定也这般对待自家妹妹,种种心思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一时间收拾不住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姐姐?”
“姐姐不碍的。”
唐莹脸上挂下的眼泪先被唐雨溪看到又被少容夫人看到,只听少容夫人一声轻叹说道。
“不瞒你们,我幼时习字还是你家父亲教的,当时他刚刚为官没那么多心眼子人也是极单纯。出了这档子事,我一介女流不好评价。既然圣上都已经特赦了,以后你姐妹二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要忘了这份圣恩,也算我何家没有白白出力了。”
“不敢忘,唐莹永远记着你们的恩情。”
唐莹起身要跪,却被巧思宁拦住了。
“冬天菜凉的快,有事吃完再说。”
一场简单的家宴结束,唐莹不急着回宫,琴扬放她出来也就不急着收她回去,将五匹紫绢交到妹妹手上,再拉着妹妹去向少容夫人请安。自己在宫中杂事做多了,下手洗碗洗衣也十分熟练,与媚娘、思宁在后厨搭伙,三人不消一个时辰就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再不多时又是晚饭于是三人又上街采买了一番。
“这成何体统!”
这可愁坏了何劳禄,下午回家知道家里又多了个访客,他自然是愁眉不展。
“她是琴扬公主的人,将来公主要嫁,她十有八九是要陪进府来的。驰儿今晚又不睡在家里,让她先与媚娘一屋睡着,这固然不是待客之道,但我看唐莹也不在乎,就凑合些吧。”
“也只好这样了。”
“纤儿今天下午和我商量个事,说后街那一排房子干脆买了下来单独搭出一间院子作为府中延伸,这样方便车马进出也可以多住些人。她已经准备好的银票,让我问你做主。”
“要是没有那琴扬公主,哪还用问我做主,依她的就是了。”
何劳禄彻底撒手不管了,他这几天在朝中忙的飞起,各种各样的公文批阅一天眼睛都发疼发酸,家里得了圣宠何劳禄也只有靠努力工作去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