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纤近来极为易怒家里人倒是习惯了,毕竟少容夫人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楼兰公主也是来者不善一个个过目家中之人,好像自己是这一家之主的样子。
“人家毕竟是来送家书的,我刚才失言你也不劝劝我。”
晚饭过后曹纤就后悔了,思宁扶着她回了屋,看着手中的家书,刚才的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倒不想劝,曹姐姐怼一下她也好,省的让别人以为咱们家中无人。家中女眷一个个过眼丝毫不见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管家呢。”
曹纤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在烛光下打开了何驰的家书,细细看过后终于是心安了。信中一来报平安,二来吩咐曹纤做一件事。刘协现在是太子伴读,何劳禄丢了官迟早是要离开京城回庐江的,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倒不如早做安排。
思宁照着曹纤的吩咐将唐家姐妹与刘协一起叫来,依照何驰信中所写安排着。
“家父已经被驳了官,开春之后就要南下,刘协如今是太子伴读,需要在京城之中找个立身之地。夫君让我将你安排去少府居住,到了那处规矩有点大,唐家姐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跟着刘协也好有个照应。”
“回夫人,主上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刘协以为不急于这一时。”
曹纤当然也希望何驰的事能落个好结果,但伴君如伴虎皇帝只用不赏还处处刁难,又是琴扬公主又是楼兰公主,这何府是越发扎人眼了,难保皇帝不会狠狠责罚。
“自然是不急,但也需要早些准备,唐莹你最懂规矩也是最大,千万要带好他们。就是在少府中受了点委屈,也切莫与他人争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唐莹一定带好,请少夫人放心。”
“这样便好,之后的事我自会去与父母说,到时候安排好了,你们就搬过去住吧。”
三人谢过曹纤后便离开了,圣上虽然让何劳禄在京城留到开春,但日子一天天过得极快,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提前打算,古代山高路远许多官员就是困死在赴任的路上,回庐江的路还安全些没有多少山贼水匪作难。
“姐姐,你找我?”
媚娘也是曹纤叫来的,在家中媚娘的出身最是低微,平时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曹纤觉得这样不行。就何驰这样四处惹桃花,再进几个女子也不稀奇,媚娘要是没有挺直腰杆迟早会被人欺压。
“媚儿姐姐快坐,只是谈些家常没别的事,思宁你去忙吧。”
支开了思宁,曹纤将媚娘拉到身前,轻轻说道。
“姐姐一定要记住,我与夫君的姻缘是你给的,你比我都大在家中不必怕任何人。就夫君那性子,以后家里进个公主我们难道还要看公主脸色过日子?”
“姐姐可不敢这么说。”
“现在你是姐姐!”
“不敢!”
“敢!哥哥就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性子,你见那思宁论持家守业不及你吗?放在房里那么久,哥哥都不曾碰她一下。要是只会忍让,何不养只猫儿狗儿,要我们来干什么。”
媚娘眼中转着泪光,在何家这些日子她自觉矮人一截,也只有曹纤这么替自己着想。接过曹纤递来的手帕媚娘点了点头,两人乃是知心而交,这一次过后再无隔阂。
自会试结束后,京城事故不断。尤其是在何驰动手杀尤简、鲁岳之后,所有的事一茬接着一茬仿佛永无尽头。
贡院内还在闭门审卷,贡院外却已经炸开了锅,“不公”的声音开始在学子之中流传开来,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源自何驰出的考题“南水北调、北矿南运。”。
“徐州沈桥!”
“庐江水卜!”
南北对立古已有之,学子之中尤以徐州这一脉最为守旧,遵循古礼知行之道。尤其那孔庙就在徐州,昭国开国以来徐州之地也出了不少名师大儒。
庐江算是南方的代表,长江下游诸郡文学氛围也很浓重,尤其诗词歌赋出产极多,若听到楼中清倌人添了新曲,那曲子的出处八九不离十便是出自南方学子之手。北方学子遵礼,早就看不惯南方学子这般轻佻,若是以往还达不到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但今年北方学子借题发挥,关门审卷后不到半月,便有遮天的流言传遍京城。
“皇兄,只是一群学生吵架罢了。”
“朕来看的就是这出。”
今天的辩论大会开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百廻楼之中,一楼南北学子之中各有学问的站了一排,像武将约架一般泾渭分明齐齐整整。今天这件事有人花钱做了宣传,两派学子辩论只是表象,底下的刀光剑影才是看头,大行皇帝在宫中无趣久了,自然要出来走走一来观察一下学子们对试题的反应,二来也看看有没有隐没在民间的奇才。
齐王和岭南王也在,一皇两王在二楼占了个听间雅座,这正是夹在一楼和三楼学子中间的清净之地。这听间是二楼俯瞰一楼听曲看戏最佳的几间屋子,平时也是大富大贵的人独享的单间,前天闹出这事的时候就全部被订走了,有的是当朝大员来替学子们壮声势的,有的则是未出阁的小姐来观战的,明确挑了帘子看戏的只有两间。一个长袖飘飘发如白雪的是大儒胡值,他出生徐州自然是有立场的。一个身着官服的是司隶府中丞,他来不是助声势的,而只是旁观警惕着这群学生不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这次会试出题,那道南水北调一看就是出自庐江何驰之手吧。此人心性暴戾,纵欲无度,不遵礼法!不过逞着天子盛宠到处作妖!你们与他交往过密,敢说他未曾透题吗?”
“以己度人,若无实据便是诽谤朝廷官员。”
“那何驰现在身陷牢狱,这种杀人见血的狂徒他也配当官。”
水卜冷冷一笑,指着站在对面那群衣着光鲜的学子说道。
“与我住在那三条巷子里的同窗们,可有这般穿着啊?那被尤简、鲁岳殴打学子时,怎么不见你们出头,我知道当时被打的就有徐州学子,只是碍于面子他们此刻不会出头援我。但是要论透题,你们徐州学子不会去问问自己的同僚吗?”
沈桥怎么可能去问,就算问了也拿不住真凭实据,只能一甩脸抛出一句。
“那何驰劣迹斑斑,就不该出题!”
“沈举人,我们到底是在说何驰透题一事,还是说何驰坏礼法一事,亦或是说你胸无大才被那一题难住了交了白卷。”
水卜面对沈桥打来的三板斧不慌不乱,一一化解还反打了回去,沈桥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这样胡乱抡斧头遇到稳若泰山的只会自乱阵脚。定了定神,在心中拿定主意,沈桥收起乱招专攻一点。
“那就先就题论事,朝中举才之事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什么南水北调,全皆虚妄幻想。那些街边的疯子和说书的倒是能给你一个答案,难道让他们来当官不成。”
“我倒认为何大人这题出的精妙,不但尊典用故,亦不让任何人难堪,但凡胸中有国家者不说对答如流,也能就事论政。”
沈桥等的就是这句话,见水卜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直接拱手让礼道。
“那我就听听水举人的高见,这尊典用故在何处,这就事论政又在何处?”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此乃老子之说,正是典故。天子代天牧民,取这天道不应该吗?”
“好!!!说得好!”
掌声隔着帘子传来,皇帝自然是欣喜,别管这水卜是不是拍马屁,但这道理就是站得住脚。
“楼上客何故呼啸!”
沈桥十分不痛快,这楼上之人的鼓掌叫好明显弱了这边学子的士气,南方学子没有趁势而起倒显得更加大肚了。
“沈桥敢问这《老子》可是四书五经其中之一?”
“可笑!君不知大禹治水乎!”
水卜这一问直接呛得沈桥半天说不不出话来,皇帝又想鼓掌叫好,但是有了刚才的教训他还是压下了内心的冲动。
沈桥这般吃瘪,楼上的胡值看在眼中,学子众多作为大儒压阵的他自然不能偏帮,捋了捋胡须这位大儒终于开口了。
“就题论政可行也,然只此一题……”
沈桥得了外援,也找到突破点。
“只此一题未免以偏概全,会试取材各取所长,人人都写一个大禹治水的故事,这卷子又该如何审。”
“只此一题?沈学究是托大了吧,南水一题,北调一题,北矿一题,南运一题。简简单单就占了四题,我昭国北高南低,水如何逆势流淌,北矿藏于山中,如何开采如何运输。这文章做起来所涉及的人力、物力又该如何运用,其中所含百题千转岂是寥寥几字能言说的。”
胡值不再说话,再添油加醋的指点就坏了他大儒的身份,况且这表面上是南北学子辩论,但大家的立场并不分裂,两帮两派互有支持者。与其说是南北,倒不如说是穷富学生间的对立,对于沈桥这批人来说,一石米能卖多少钱他们都不知道,更缪谈去计算南水北调耗费的人力成本,这道题明显更贴近底层,尤其是那些在家耕读的学子,谈起这些问题来有无尽的话可以言说。
“水学子更善雄辩,然此题牵扯涉及甚广远非考试之中只言片语可以说明白的。”
“胡老先生说的是,此乃长久之际,并非只言片语可以说得清的。”
胡值本想为沈桥挣回点面子,水卜也随风而动要给沈桥一个下楼的台阶,毕竟大家都是学子将来说不定还要同朝为官呢,闹得太僵也无益处。
“听胡先生这么说,必心存高论。”
皇帝很不乐意看着这场大戏就这么散场了,沈桥实在不经打,酝酿了半天就下了三滴雨,何驰的问题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但也不至于无可下笔。
“不知官家何人,如对胡某存有意见自可讨教一二。”
“我只是好奇如果让何驰出来与老先生辩驳一二,这南水北调、北矿南运的问题又会有何种新奇的见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想那何驰既然能出此题必有些过人之处,不知胡老先生以为如何。”
“老夫自然也想讨教,只可惜此人不尊礼法以武犯禁,如今还在牢中。”
“这倒不难,请老先生稍坐片刻。”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坐着司隶府中丞一间的帘子放了下来,有一人与其言语之后,他便急急的离席了。众学子交头接耳,胡值也是不解的很,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手段。
“老先生不要误会,我只是认为有这一辩也可平众学子之心,若真的此题不合理,那迟早也会上达天听的。”
“若阁下真能将何驰提来,一辩也可。”
“那就请老先生稍等。”
胡值揣测着帘后人的身份,能瞬间调动司隶府中丞一定是有权势之人,至少也应该是当朝两品官以上,少谦太师的年级对不上,刑部侍郎应该没有这一层职权。莫非是某个王爷或者将军,如果是将军的话应该不会来过问学生之事,若真是有闲的无事可做的将军来掺和,那何驰武勋出仕会不会受到偏帮。大儒终究只是个名头,而且京城中学子也各有派系,做不到一呼百应的话,胡值的能耐也要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