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这般有的没的想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原本已经人满为患的百廻楼又挤进来了好多人,一楼已经彻底水泄不通只有一条勉强能走人的通道还维持着。
胡值要思考半天的问题,何驰一秒就解开了,唤他去的人除了天子还能是谁,他现在身陷囹圄,属于人厌狗嫌的存在。文官嫌弃他身上的武勋,武官又无特别亲密的战友,而且这一次明显是用他来对付胡值,还特意吩咐要他使出全力,这始作俑者不是天子还能是谁。
“万岁好闲啊!看学生吵架很有趣吗?”
何驰没有给皇帝留脸,来到一楼之后便向那躲在帘后的天子抛出了准备已久的泥丸,既然要我出马平事,也要让你惹一身骚。
“万岁?!”
正当所有学子都震惊的看着帘后那人影时,早已经准备好的齐王不慌不忙的从刚才司隶府中丞坐的单间走了出来。
“哈哈哈哈,何驰你猜错了。我本王召你来的。”
“齐王也真是闲。”
学子们看见齐王现身,连忙拱手而拜,连胡值都不能免俗。
“科举为国举仕本王怎么能置身事外,况且只是学问之争,你既然出题惹了争议,那本王做东让你把这题与胡学究辩上一辩。”
“辩?”
何驰看向坐在另一边胡值,胡值收了礼数正要移步下楼,何驰直接开口道。
“胡前辈不必屈尊下楼,何驰有罪之身更无功名,只是辩上几句也无甚大事。”
“何大人倒是懂礼数。”
“毕竟有理不在声高。”
甩的好花枪!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胡值收起了姿态不得不下楼去,在场学子也掂量着自己的学识,算着自己够不够格在胡值辩论的时候助拳。
皇帝坐的单间明显加了一层帘子,与何驰博弈这么久,他早就知道这个能臣有着其独特的个性。也许何驰猜到了,但只要有人出去顶包这何驰丢出来的泥丸就落不到皇帝身上。
“何大人!”
“胡前辈!”
“不敢妄认前辈,你没有通读四书五经,未入科举未获功名,孔孟之道尚未入门呀。”
“那后辈敢问,孔孟之前那些识文断字之人如何称呼?”
“这……”
“还是叫前辈吧,这样也不失礼数。”
何驰先打一下再递梯子,好让胡值不至于跳脚,这么大年纪的老先生他生怕辩的狠了直接给他气晕过去。
“何大人出的题过于笼统,虽然出自《老子》,但脱离实际。”
“哦?我明明记得是选自《礼记.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中的平天下。天下若平南水便可北调,天下若平北矿就可南运。”
“哈哈哈哈,这就更不切实际了。若只是治国之论,尚可一辩,天下若平简直笑煞老夫。”
“老前辈,水往低处流,天下若不平,水何以往北走?”
“简直是笑话!”
“兵法云,兵形如水。荀子又曰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若不平,百姓与兵者何往?”
又被甩了一枪,胡值屏息凝神安定心性,这何驰说话处处有诈,只两三句便将见了真章。此时以退为进,先寻到何驰的破绽再出手方为上策。
“如此说来,何大人心存大志,不知何大人的大志有多大。”
“大志太多,倒可以说一两个,就怕老前辈吓着。”
“老夫愿闻其详。”
“首先,缩减农民规模提升土地产量,以现在三千万人口为例,只需三百万人耕作便可满足全国人口一年之需。然后人口增至五亿,全国像洛阳这样的城市要有十几座。南北传讯一瞬之间,天子所言不需一息便能飞至十道。”
“异想天开罢了。”
“不敢想还做官!莫非你们那考卷上的壮怀激烈都是装出来的?我奉劝各位早早去想这些事,十农养不活一个工匠,百农喂不饱一个当朝一品,你们位及人臣时拿这俸禄不感觉羞愧,当真以为那些农民就甘愿压在土地上劳作一生。盛世尤有饿死鬼,你不为天下人想,天下人终会来取你们的脑袋!”
“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越礼叩制,你要造反不成?”
“少拿造反吓唬我,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廉耻。陈胜吴广名言犹犹在耳,其曰:王侯将相宁有种呼。”
何驰大喝一声,百廻楼中顿时一片死寂,皇帝早对何驰产生了抗性,细细品着蜀中新茶,看着满楼人的反应。
“何驰你应该学着收敛些。”
齐王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况且这道理终究没错,天下人嗷嗷待哺,若是喂不饱自然会生出民变。可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想通的事,别说胡值他们想不到那个未来,就连皇帝都想不到何驰所说的五亿人该如何供养。
“齐王恕罪,那我何驰就不说大话了。就说说鸿鹄之士的夙愿,天下知礼、四方仰德简简单单八个字,其实现难度也不比我那南水北调差多少。敢问胡值前辈有何高见?”
“唯尊礼教,兴德政耳。”
“可有实据?”
“去年天下丰足,乃礼教之治、德政之迹。”
“那如果今年蝗灾四起水旱纷至,又是何故?”
“……这自然是天运不济。”
胡值可没何驰的胆子,去年丰收那自然要吹一波礼教德育,但是今年如果闹了灾难当着齐王的面总不能说礼教不行皇上行使暴政吧。
“这也算个说法,但我要冒犯前辈。这天下兴败从来不是一句话能简单说清楚的,礼教以国家和平为根基。这普及礼教需要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礼教可生产不出来。”
“我知何大人劝得岭南王罢兵止戈保天下太平,然天下王公自当服礼畏德,若非如此何以立国。”
“好一句服礼畏德,希望我有朝一日能看到诸位深陷敌营以身践道。”
“若真有那时老夫必身先士卒。”
火药味淡了下来,何驰也不步步紧逼,几回合下来谁占着先机大家心中都已经有数。何驰也不想凭借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学子们启蒙,只要把这些概念根深蒂固的竖起来,之后有人去想了总比没人去想好。因为人的想法一旦被局限住,守旧势力就会滋生,昭国之中并不缺乏生产力,只是它们容易被陷入死循环之中的思想困住。才建国110年就想着吃老本,那这个国家必然活不到下一个百年。
“所谓文无第一,今日之辩为国家长久计,无关输赢只为兼听则明。”
齐王做了最后的和事佬,这场辩驳可以完美收场了,皇帝也没什么要补充的,隔着两层纱帘他也看不清一楼何驰的面孔。
胡值先走,何驰也拖着手铐脚镣离开了,随后沈桥与水卜相互作揖,两派学子也纷纷行礼。围观者也散了九成,最后走的是几家来相如意郎君的官家小姐,还有几个媒婆埋伏在附近相看着,这也是注定的戏码,毕竟一旦会试登榜那身份地位就不同了,想给自家看个乘龙快婿的人家不在少数,皇帝自然要等这些三教九流走干净了才出去,齐王和岭南王不说话却陪着,今天这场比试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酵成什么样子,但真要论起来何驰的眼界是极大的,就是他定下的目标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康弟,你说何驰问你要甘蔗苗,他是要干什么。”
“回万岁,应该是做糖。”
“可是那般像琉璃一般的精糖。”
“原来万岁吃过,的确是如琉璃一般,还有如细沙一般的更精更细,还能做出云糖来。”
齐王看着眉头紧锁的皇帝,在一旁说道。
“万岁,君子不器。要用还是要收心为上。”
“朕还不想用他,先让他在牢里呆着吧。”
齐王又戳了皇帝的痛处,琴扬下嫁无疑是收心的一招阳谋,成了皇亲何驰就被绑住了,那之后皇帝要用,琴扬还吹着枕边风,这何驰想跑也跑不掉。奈何大行皇帝迟迟不下旨,这事就像悬在皇族们心头的一块石头,虽然知道一定会落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
“朕现在缺个户部尚书,你们不妨荐个人来。”
之前的户部尚书是何劳禄,在他的高压之下户部成了一个没有油水的部门,这旧官走了新官未到,这户部已经开始有腐败之势。皇帝想了很久,但是何劳禄以外当朝官员就没几个像他一样一尘不染的清流,而要让会试举仕的学子直接官任户部尚书,他们又缺乏根基和计略恐怕几个月不到就被轮番参倒了。
“万岁,这是朝中之事,我们两个王爷……”
岭南王犯了难,他也不参合朝中事务,这次来单纯为了给山越部族求情。
“我倒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万岁当时怎么判的,要是永不录用就算了。”
“你说的可是张晴?”
“正是。”
“那好吧,就是张晴了。”
户部是何劳禄好不容易整顿干净的,皇帝不想让它变质,当初贬罚张晴并没有把话说死,要启用他只需一道圣旨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