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驰动作可真够快的。”
皇帝没由头的说了这句话,回过身来走到跪在地上的陶德诺面前,坐在马扎上问道。
“你有什么冤情与本王说,本王是河北魏王,可替你做主。”
“不冤!王爷明鉴,小人不冤。”
陶德诺连忙在皇帝面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之后清脆的巴掌声便传遍了田间地头,等何驰回来只见尤素还在,皇帝已经包下了城里的一间酒楼等着何驰大驾光临。
“魏王真是好闲啊,千里迢迢来江夏有何事请教。”
一桌好菜摆在一楼大厅,整个酒楼就摆了这一桌菜,伙计和掌柜小心的伺候着这,来者自报身份是河北魏王,这等客人自然怠慢不得。
“听说你儿子满月都没回去看过,这江夏检地的事与你一个乌林亭长有何干系。”
“本来是没有干系的,奈何表兄少士恩不得门道,我便指点了他一二,好让他述职交差。”
“那他已经回京交差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收拾烂摊子。”
“你有这个权力吗?”
“我现在还是少士恩指定的代郡守,自然有这个权力。”
皇帝让李福搬来一张椅子,让何驰坐在他的对面,何驰没有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以下御上治你个大不敬都是轻的。”
“实在是时不我待,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很难忍住不去做。再说我是乌林亭长,管江夏的事也只需要太守的许可,算不得以下御上之罪。”
“天时地利人和?说与本王听听,怎么个天时地利人和。”
李福端上一杯茶,再递上一双筷子,这待遇已经高了,那王双是司农寺少卿也只能站在一边听着。
“怎么说呢,万事机缘巧合。江夏大族要江夏乱,未料夏收时天气大晴,让我有时间抢修房屋。西域客商流动汇集诸郡之粮,够我喂饱佃户。田地齐整供我规划,我夫人在襄阳坐镇收运粮草,船帮子弟齐心协力保障运输。朝廷每每打压豪强,都只有一合之力,打完之后这力道就卸了,当地豪强只需要巧施妙计,制造纷乱抬高粮价,不消几年便能将吐出来的吃回去。我要做的就是把这里打成一块铁板,不光豪族吃不回去,还可以将其作为根基,将这些收归国有的土地打造成集约农庄。”
“集约农庄?”
“这五千人是工非农,专为朝廷、为天子种地,朝廷只需派专员管理这些田产,朝廷需要什么就种什么。需要粮食就种粮食,需要糖就种甘蔗。额外再开设工坊,将各色产出化成货物,成立专营这些产业的官营市场,由流动性极强的西域商队带往四方分销。”
“可是你这三千亩地要养活五千人,这五千人无论老弱病残顿顿都吃白米饭。你经得起他们消耗吗?”
“魏王想的是一亩地出产多少粮食,我想的是一亩地的产出能有多少经济收入。昭国的粮食生产其实已经过盛了,各地乡绅都在想方设法的压低其他地块的粮食产量,因为这么做才能抬住粮价,让粮商不至于赔钱,河北仓之事足以说明症结所在。现在说天下缺粮缺的不是粮,而是让粮食流通起来的渠道。真要放开了生产,我这五千人根本不用去外郡调粮,只要有可靠的置换渠道,我在本地就能通过货物置换的方法养活这五千人。”
“你说的出,大概也能做得到,但是你却没想过一件事。”
“请魏王指点。”
“除了你之外,没人可以胜任这件事。从此你就要被绑在江夏,这农庄离了你势必生乱。”
“承蒙魏王看得起,江夏这么大装一个何驰还不够用吗。”
皇帝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半夜才回过味来,何驰的所思所想已经超前太多,将农业转上集约化生产的车道,正常的转变要在千年之后。看着窗外的皎月,大行皇帝对随行而来的王双问道。
“何驰所思所想你如何看?”
“回禀陛下,可以一试。但是微臣以为何大人操之过急了,光种那些大豆,难道让那五千人一冬天吃豆子吗?”
“朕听说曹纤庄上有一种新奇的东西叫做豆腐。对啊!朕怎么忘了这茬,李福去叫刘国勋和刘飞来见驾。”
豆油百叶炒野菜、咸肉炖豆腐、小葱拌豆腐、油炸臭豆腐、咸豆腐干。
那刘国勋和刘飞像报菜名一样把曹纤庄上的美食说了个遍,皇上明明吃过晚饭了,但是听到这些新奇的名字还是口水直流。
“何工还制造了模具,可以把豆腐做成人参果的样子,摆在盘子里如同玉人一般。”
皇帝为了不暴露行踪,一路南下没有去曹纤庄上停留,走得快了些只是沿路听到些传言。
“难怪林家说要来曹纤庄子上参观,竟然有这么多花样繁多的东西。”
“禀陛下,曹纤庄上还有白砂糖和烧刀子产出,林家小姐好像对那蒸馏器特别上心。”
“什么!!!”
皇帝大喝一声,他指着刘飞问道。
“你刚才说烧刀子是曹纤庄上的?那不是西域商队带来的特产吗?”
“当然不是,还有一种甘蔗酒也是曹纤庄上的。”
听着这番话皇帝只觉得肉疼,京城那一坛烧刀子都已经卖到三十贯了,夏收的时候用这好酒祭天,礼部一口气就采买了三十坛。
“何工还用那烧刀子醉过鸭子,叫做火烧鸭。”
何驰本来想酿啤酒的,奈何缺少适合酿造的大麦。看刘国勋和刘飞咽口水的样子,就知道那火烧鸭的味道一定不会差。
“好啊,难怪襄阳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原来全是何驰设的计!还让朕给西域商队派通关文牒,他一早就想好了!”
火烧鸭,先将鸭子拔毛清洗干净,加入足量的烧刀子没顶浸透捞起切段,烈火烹油炒一遍佐料,加入鸭加酒烹炒一遍便可出锅,出锅的时候鸭肉上还冒着火,鸭皮香脆鸭肉香嫩。
“陛下请用。”
今天的曹纤庄上来了一位贵客,厨子们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进门时洗手时用的都是烧刀子酒,而且一道道菜不惜成本,锅灶里都是烧的无烟煤,少容夫人和思宁往楼上传菜,其他人都候在楼下。
“这是?”
“这道菜名叫豆腐炒青。”
“那这是?”
“这是百叶肉卷。”
“这个大铜钟里面的是什么?”
何劳禄打开了大号的铜钟罩,只见四个白皙的小玉人坐在盘中,四下都是各色水果,摆盘摆的极好,加上白砂糖熬出来的糖水点着,看上去晶莹剔透让人无从下筷。
“这是小葱拌豆腐,还有油焖菜瓜,这道菜叫豆皮鱼,这是狮子头和凉拌米粉,这是肉酱拌豆腐干。”
皇帝终于搞明白三位王爷在曹纤庄上赖那么久的原因了,这样换着吃法,换谁也不想走啊。眼看桌上的菜都已经摆满了,楼下厨房还在不停折腾。李福都看傻了,这一桌菜要是摆在京城,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百贯宴。
思宁将皇上等了许久的那道菜端了上来,青炎还在鸭肉上烧着,整个客厅里酒香四溢,看着盘中那一块块鸭肉尤素的口水都快溢出来了。
尝上一口皇上的筷子就停不下了,从荤吃到素,再从素吃到荤。直到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了,大行皇帝才打着饱嗝不情愿的放下了筷子。剩下的这大半桌菜已经足够王双、李福、尤素放开肚子吃一顿了,等皇上赐下吃食,三人毫不犹豫的提筷便上。
皇上与何劳禄进了客房,他故意吩咐李福不跟随,必是有事要与何劳禄密谈。
“何劳禄你这家宴不比御膳房的手艺差。”
“陛下谬赞。”
站在何驰督造的客房阳台,从这里眺望夕阳美景尽收眼底,放眼望去皆是青青田野,乡土气息迎面扑来。
“你恨不恨朕?”
“草民教子无方,陛下赏罚公允,草民怎会怨恨。”
“朕恨!朕恨透了何驰!朕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请陛下息怒。”
“朕究竟是哪一点做的不够好,这何驰是对朕有意见吗,每每与朕对着干。他有才不入科举,他有能力也不上献国家。这穷乡僻壤就比京城好?他要种田,皇田司的地不够他种吗?看不上洛阳的田地,还有关中、河南!”
“陛下息怒,古人云怀才者怪。草民有时候都看不透这孩子,兴许他是有过人之处,他也喜欢恃才傲上,但是他对国家绝无二心。”
“可他将来是皇亲!天天这么顶撞朕,朕到了真忍不了的时候,保不准一刀剁了他。”
“……”
皇帝吐完怒气心中也就舒坦了,何劳禄跪在跟前噤若寒蝉,皇帝一抬手说道。
“起来吧。我知道何驰绝无二心,孩子满月都没有回家一趟,你们还贴着钱购置粮食,朕只是心中不忿并没有杀他的意思。”
“谢陛下。”
“你在这里候旨,不要回庐江去了。”
“遵旨!”
大行皇帝挥了挥手让何劳禄退下,等房门一关他脸上就溢出了笑容,这建筑的风水真是好,夏夜竟然没有一丝暑气,而且窗台宽阔视野极佳,以后在宫里一定也要造一间这样的宫室。皇帝来这一趟自然不会空手而回,做豆腐的、做百叶的、做面筋的、拌水泥的……
来的时候是四个人,走的时候却是四十个人,除了那些负责加工水泥的天策工匠,其他众人也不知道这北上是要去哪,只以为是跟着魏王去河北,结果到了京城才知道他们已经入了皇田司的编制。
十月初八,金秋十月两道圣旨一道发往少府,一道送往襄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士恩不负朕望检地有功,封其为上骑都尉,赐绢十匹,匈奴皮草十张,骏马一匹。望其今后加倍用心,卫国辅政。钦此!”
上骑都尉是五品官,在这之前少士恩挂的郡守可是四品,而且在地方有兵权,现在获封骑都尉却没有什么调兵的权力,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后,少士恩一百个不愿意。
“逆子你懂什么,郡守是外官,你现在是上骑都尉是京官。京中五品官,给个府尹都不换,你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在家练字,看看你写的文书真丢光了少家的脸。”
少玄英训着儿子,少士恩却还是愁眉不展,在江夏他多痛快,现在回了京城官职降了还失去了自由。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少士恩的话传到了少玄英的耳朵里,只见他一抖袖子说道。
“你真是不知轻重,何驰替你扛了天大的干系,现在还在江夏给你收拾乱摊子呢。要是没他扛着,你回来还能剩个脑袋都是圣恩浩荡!”
“行了,孩子不是骂大的。”
少太师缓步走着来到客厅,刚才宣旨他听到了,皇上让少士恩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去江夏,少太师自然知道这是一场劫数。如今这锤子落空少家更要小心谨慎,江夏的烂摊子有何驰收拾着,这倒是让少太师放心,这两年少家还能挺着不倒一多半都是何驰的功劳。
“见过父亲!”
“士恩你去吧。”
少太师支走了少士恩,走到少玄英面前对他说。
“亏得何家出手相助,不然为父就要回乡养老喽。”
“父亲,圣上应该不会再给我们出难题了吧。”
“君威难测,熬一天算一天。”
少太师扶着桌子坐下,抬头叹了一声说道。
“如果我没猜得没错,何劳禄应该会被起复,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初真是押对了。”
少谦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脑子转的极快。皇帝在宫中吃斋静修了一个月左右,出了关第一件事就是降下这道圣旨,何驰真的撑住了江夏的局面,秋收在即江夏的粮商士绅已经败了,此时大局已定下旨封赏算是盖棺定论。
可是江夏郡守之职又一次放空,圣上究竟会派谁去呢?
何驰还在支撑着江夏的局面,如果派一个不得力的去了,那么半年的努力就会完全付之东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起复何劳禄为江夏郡守,即起赴任不得延误。钦此!”
“谢陛下隆恩!”
显然皇帝不想让这努力付之东流,朝中派不出一个与何驰相合的人,索性就让何劳禄去顶包。何驰的集约农庄已经有了雏形,现在只需要郡守顺其自然就可以自循环的运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