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赏赐,那我就说了。”
掌柜的清咳两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曹乡君庄子里一多半的东西都是何公子督造的,那叫一个当世鲁班,寻常人根本比不了。今年五月更是出了一批神秘兮兮的货物,应该是值不少钱,放在襄阳城外的货栈里都已经过了税了。谁曾想来了一队自称司隶府的官兵,直接就把那一货栈的东西给扣了,没三天就来了好多马车直接搬空了货栈,连根稻草都没留下。自此后何公子就闭门谢客,又过了段时间听说他去江夏了,这之后曹庄上那些宝贝才开始偷偷的往外漏,也不卖只是兑、只是送,比如这白砂糖,大约两斤的一罐就能换几百斗的米粮。”
“这倒是奇事,司隶府管到襄阳来了。”
“那根本就不是司隶府的人,码头的人都说了,那些是皇宫里的宿将扮的。曹庄上的东西都被送去宫里了,皇帝不让她卖。”
“许是不假,我爷爷守过皇陵知道些端倪。要是让外人知道皇家的吃穿习惯,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掌柜的点着头说。
“正是这样!后来来了三个王爷在曹庄里住了好久,王爷们走后,乡君便开始往外或送或兑,就是不见单独往外卖的。好多人都说,曹庄只往外送东西,不往外卖东西,应该是有苦衷。”
话止于此,掌柜又谢了赏赐,退出雅间往外面去了。沈娟也不逗留,让伙计把东西包好之后,便出门上了马车,珍宝阁里净是俗物,她想那小巧的曹纤必不会喜欢,便想着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你们知道那曹纤为什么要说何大人回来过?”
正在车上的沈娟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摇头晃脑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若是你们将来随我出嫁,也要学会了这样说话,这小巧的人未曾谋面,却已经给我们上了一课。家中夫君远行,长久不在家难免被贼人惦记,曹乡君有庄子也有人护着她,但该防备的也要防备,俗话说不怕贼人偷就怕贼惦记。让贼人知道男主人常常回来,也让他们有个惧怕。”
两个丫鬟连连点头,她们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一门持家的学问。
“要是皇家不拦着,何大人何苦为那四两金子受苦。”
沈娟这句话倒是对了一半,何驰的资金要是没有被压制,养活五千人绝对不成问题,但天子就无故背锅了。天子只是征用不是拦着不让卖,真正要曹纤不卖的人还是何驰他自己,饥饿营销的策略一直贯彻其中。
沈娟的车辇走了半座襄阳城,正要过一条大街呢,突然驾车的停住了马匹,前面的路上正竖着梯子,有人正在摘取匾额。
“别哭了,白纸黑字欠的钱。如今这抵了一百贯,还有五十贯利息怎么说。”
一个浑身穿着补丁衣服的人哭丧着脸站在路上,来收房子的人带着两个账房先生和一众打手堵了半条路,此刻无数的家具都被搬到了街上,账房先生正在一一清点入账。
“发生了什么事,你去问问。”
沈娟挺是好奇,看着好大的店铺,这匾额怎么说摘就摘,街上乱哄哄的也没个秩序,车子也被阻住了不得寸进。干脆就与两个丫鬟下了车,顺着人流走到一处客栈,一楼的伙计见了这样的贵客,自然立刻请上二楼。
“回小姐,问明白了。那家布庄的东家好赌成性,输了好多钱现在身无分文就拿布庄抵债。”
“那现东家用这布庄抵了多少赌债?”
“连地契在内一共折了百贯。”
赌败家的人沈娟不知道见过多少,沈传文有善名在外,来府上打秋风的赌棍身世一个比一个惨,有功名的、家中有祖业的,哪一个不是这样堕落的。沈娟倒不可怜那东家,只是看这布庄就在路当口位置是极好的,倒不失为一个生钱的好铺子。
“去把那管地契的人叫上来。”
“小姐那些都是赌场里的人,你要怎么做只管吩咐便是。”
“你只管去叫上过来便是,我自有分寸。”
沈娟说完让给小二换了个内室的雅间,侍卫请了已经拿到地契的赌场头子上楼,那头子一见这侍卫的穿戴心中就打起了鼓,上楼见了候在雅间外头的丫鬟,心中更是犹疑。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江湖路远报个名来吧。”
“长沙沈家。”
沈娟的话一出,那头子脸色一变,抱拳上步来到雅间中。
“小姐要替那厮出头?”
“没由头的事别乱说。我只是看上了铺子,想要买来当个产业。”
头子心弦一松,哈哈大笑了起来,本以为是遇到一个硬茬子要出头,现在那小子地契都抵了,要买要卖也只需这头子一句话的事。
“不知如何称呼?”
“沈小姐客气了,人称李员外,专管襄阳城里玩钱的营生。”
“那铺子你打算卖多少。”
“五百贯一口价。”
这价一出,两个丫鬟都露起了苦笑,不愧是赌场里的头子,这嘴巴是真敢开口。
“我沈家也是有产业的,你这一间铺子顶的上一座茶园的价了。”
“小姐别看面上就一间铺子,后面还连带着染坊呢。你也别嫌贵我给你说个事,这地皮开价千贯也不贵。这里可是曹乡君的祖产,多少人等着要呢,旺夫益子的宅邸。”
“不就是卖了自家全部产业,凑了百万贯征召乡勇的曹乡君嘛。”
“沈小姐有见识,要说这曹乡君先丧母后丧父前半生的命苦啊,但是现在呢飞黄腾达一胎安产生了个大胖小子,靠的就是这风水好宅。”
沈娟这趟出门也算是什么稀奇都见识过了,这李员外的嘴巴真不比媒婆差,这曹纤嫁人生子和这家宅有半毛钱关系,人家在乌林大战之前就已经把产业卖了筹钱。要真论宅邸风水,曹纤也是卖了这祖产之后才飞黄腾达的,落到下一个东家头上还把家都赌没了,妥妥的一间恶宅。
“两百贯,卖就把地契留下。”
“小姐好歹让我喝口汤吧,当初曹乡君五千贯卖的,我只卖五百贯啊。”
“五千贯卖的又如何,要是这布庄里齐齐整整,后面染坊里工匠都在,你卖一万贯我也照收。可是你这是空壳子,别说染色的工匠,布庄里的库存应该都没有了吧。”
李员外知道这女子的见识,看来已经讨不到多少便宜,他是赌场里的头子,光捏着地契换不到钱也是白搭。
“二百五十贯如何?”
“二百二。”
“好!就当给小姐给面子,二百二十贯让给小姐了。”
李员外都要乐疯了,他只感叹那烂赌鬼真是没福气,守着五千贯的产业最后弄成了空壳子,但凡能够再支撑几天,这百贯钱哪轮得到他来赚。
“小春、小燕带他去钱庄取钱,办好了回来回话。”
“是小姐。”
李员外笑得乱颤,钱庄里见了银票,又从银票兑成现钱,留下地契一溜烟的便走了。小春、小燕两个丫鬟带着地契回了客栈二楼,将它摆在了沈娟面前。
“小姐这份礼,曹乡君必不会拒绝的。”
沈娟看了小春一眼,这话说的并不合她的心意。
“曹纤要是能收这份礼,那才是徒有虚名呢。今天我乏了先回客栈去,你们去那布庄里转一圈,门窗都要关牢,有什么破损也要记下来,一定要细细的查。”
“是!”
支开两个丫鬟一个侍卫,沈娟一人上了车,驾车的刚要调头回客栈,却被沈娟喊住了。
“小姐不是要回客栈吗?”
“去曹纤庄上。”
“啊?现在去?”
“好好驾你的车。”
沈小姐青着脸声音低沉着,驾车的难得见小姐这副模样,好像立刻就要吃人似的,想来应该是什么事不顺心,也就不去追问了将车径直驶出城去,顺着大路走了没一刻,就看到那一栋高楼立在庄中。
项田和刘季守在门口,看着驶来的车辇互换了眼色,这车辇也就比王爷的车驾小了一圈。虽然不逾制,但也不是一般人能乘坐的,来者十有八九不是个善茬。
“小姐小心。”
车夫还是第一次单独伺候沈娟,平时都有两个丫鬟随在左右,沈娟也不娇贵下了车六步走到门前。
“长沙沈娟前来拜见曹乡君。”
“容我进去通禀,请客房暂坐。”
荐信就在身上,可是沈娟没有递出去,刘季往庄里去了,项田也毕恭毕敬的将这个身份了得的女子迎入客房之中。来了男子自有潘安招待,若来者是女子,那便有思宁招待。刘季先告诉思宁,然后上楼去寻曹纤。这行迹沈娟看在心里,再看这里做事的丫鬟不少,而江夏郡守府中却极缺人手。
“小姐何故分心?”
赵蓝若留在了庄上,但她可不是吃白饭的,现在她已经是悦岚小姐的老师了,同样还兼顾着庄上适龄的小丫头们识字的任务。
“有个穿着黑裙的极漂亮的姐姐来了,刚进了客房。”
“这也是你分神的原因?把手伸出来。”
“这次不打行不行。”
悦岚楚楚可怜的求饶,赵蓝若闭了眼转身算是饶她一回。这间教室方向就不对,朝着庄门口迎来送往尽收眼底,偏悦岚是个活泼性子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分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悦岚嘴里说着眼睛却不在书上,看着那黑裙姐姐被刘季往里面请,思宁在前面带着路,两人正向这边走来。那沈娟抬头望向窗口时,正巧看到悦岚,悦岚也不回避微微一笑。
“这庄子里倒是热闹,小姐也有专门的教书先生。”
思宁抬头看了一眼,那悦岚二次分神正挨罚呢,哭戚戚的好不可怜。
“那是悦岚小姐和赵先生,其中事儿太多,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你倒是个能干活的,为何不随何郡守去江夏?”
“本是打算去的,奈何留下来教小的们些技艺就耽搁了。”
沈娟不再追问,思宁将她领上楼,一转来到外客厅,过了一道轻纱帘便见到那个小巧的人儿站在面前。当真是小巧,若是不说谁能知道这曹乡君已经是个母亲了,小小年纪以战功封爵、赐国姓、住过太极宫,还有自己的庄子。这也就罢了,区区庄子爵位沈家要有也能有,有样东西却争不来。
曹纤也打量着这位沈小姐,这姐姐高了她不止一头,雍容华贵脸上没有压人的傲气,单这第一眼便给人极好相处的感觉。不过只等她眼神一转,一股敌意就涌了上来,迫人的傲气放了出来丝毫不受约束像是来找场子的。
“思宁去沏茶吧。”
曹纤也是不惊,单独一个女子来访,她就猜到十有八九和哥哥有关系。要是在外面干了些混账事,别人自是要找上门来的,也许是女性的直觉,曹纤的视线顺着沈娟婀娜的身段下滑,最后停在了她的肚子上。
沈娟被曹纤看了一眼,立刻知道自己失态了,便收敛起敌意,但曹纤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可是哥哥轻薄过你,我自可与你做主。”
“乡君为何这样问?”
“沈姐姐这样的人,有几个男人能忍住不心动,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种事情。”
“要是真有那事,你能容得下我?”
“我就问姐姐,当真是那事吗?”
沈娟一愣脸上顿时一阵绯红,此刻的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刚才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不是,从未有过。是我胡言乱语,请乡君恕罪。”
曹纤的心飞速跳动着,只是面上不露罢了,真要如自己脑中刚才所想的那样,那她断然是撑不住的。何驰向来敢做敢当,真瞒死了那事情可就大了。就算自己不是家中正妻,但也由不得何驰胡来,真有事曹纤和他反目都是轻算的。
“若是真的,我当然容得下姐姐,只是我再也容不下夫君。以后有事我自在家中做主,那厮就算是犯了杀头的罪也自拿去问斩,我断然不会包容。”
远在江夏的何驰冷不丁的打了一个颤,跟着鼻头直痒。
“阿嚏!!!”
紧接着何驰背后又是阵阵冰凉,双眼跳的激烈,一时竟然眼泪鼻涕直流。
“何工,实在不行回去休息吧,这里自有我们看着。”
“不碍事,大概眼里进了个飞虫。”
何驰摸了两把鼻涕眼泪终于缓过了劲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般狼狈,害的一村人以为他又得病了,连二刘都慌得不行。
另一边思宁端了茶来,只见这两人像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端上茶后曹纤又把她支开了,家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这紧张感可不比在乌林打仗的时候差。思宁不解的离了客厅,正巧在内屋的悦岚探出头来向思宁招手。
“许是哥哥做了混账事,那姐姐找上门来了。”
“小姐不要乱说,老爷就在江夏,少爷要做了那事,老爷怎么会饶恕他。应是一些误会罢了。”
“你不信便在这里听就是了。”
悦岚小心翼翼的摸着墙走,不料赵蓝若的教鞭已经落到了头上。
“赵师,家中有大事,之乎者也稍后再学吧。”
“家中有事也轮不到你做主,自有你嫂子处理。”
赵蓝若身体已经大好,悦岚竟然拉不动她,三两下便被拖回了内室。
曹纤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传过话来。
“思宁,你下楼去忙吧。”
曹纤没有何驰那样穿墙看人的本事,也只能尽可能的支开家人,也不知道这一遭是福是祸。何驰要是动了人家女儿,这事倒好办了,该收监拉去收监,该问斩拿去问斩。关键既未有那些事,对方却带着这么大的敌意来,架势挺足、气场也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小角色,甚至还问出了那样的话,俨然就是一副要抢一家之主的架势。
“姐姐不妨有话直说,哥哥许过你什么又或是承诺过什么。我现在的确是家中之主,但终究不是正室,有些事好商好量,只求姐姐说话轻缓些,里面还有带身子的人在。”
沈娟浑身一震,她傲气虽重却散得茫茫一屋没个重点。曹纤看似小巧,却如磐石一般狂傲之气根本推不动她,反而被她一箭穿心。
“今天唐突了,我明日再来。”
一股眼泪夺眶而出,沈娟也是失了心神一路奔出楼去,思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她一路跑到庄子门口上了车便离开了。
这一场闹得家中没一个人安心,琴扬公主化身的白鸟停在一间客厅的窗子上,刚才她只听了后半段,却也知道应该是出大事了。当然庄上也有一个完全的局外人,占领了何驰实验室的林还月醉心研究制作植物精油,刚才的骚动她全然没有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