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跪在女子面前何驰无言,替她抹上眼睛收回钢刀便与阿努吉抱起孩子往楼外去了,一众人小心翼翼的下了斜坡再绕过洒满黄豆的地方,恰在这时胡蜂群折了回来,铺天盖地的朝着还能动的人扑去。
“关门!”
楼上的男子大声一喝,整栋楼一扇扇门、一扇扇窗户都死死关上,留在楼外的那些人只能四处奔逃,有机会跳入水中的人还有活命的机会。刚才进来的庄园大门也已经缓缓关上,庄外突然射入火箭,刚才还是歌舞升平的院子瞬间一片狼藉,那楼上人根本不在乎,摇着扇子悠闲的看着这大火焚烧。
“必须找路出去,这样我们迟早要被烧死。”
秋季草枯火势一旦蔓延起来,楼前方的院子一定会烧个干净,水中也不绝对安全,亭台楼阁烧起来这缺氧就是个大问题。淌过几条河一众人来到院墙墙根下,何驰这才看清这院墙比乌林卫城的城墙还高。
“壮士,这边走。”
那袭青衣追了过来为大家指了一条路,顺着院墙走了十几步来到一处狗洞,这狗洞上还有名字叫做“龙虎洞”。
“钻狗洞?”
阿努吉还在迟疑那驴子已经在庄子外面喊叫了,这畜生顺着河漂了出去了很是得意的抖着身上的水,要是不带着孩子何驰与阿努吉也犯不着来墙边找出路。
“反正是江洋大盗了,钻狗洞而已。”
何驰一头钻了出去,接出六个孩子后便是阿努吉,还有那撑船的青衣未出来,眼看风助火势整个院子都要燃起来了,何驰站在墙外大喊道。
“出来啊!”
“壮士只管去吧,我只求一死而已。”
“你能活到现在,生门就在你面前,你却要死!?”
“不想死,只是不想活着。”
“那我带你活!”
“哪怕我已经被无数人践过?”
“又如何!”
看着青色在洞口出现,何驰一伸手将她强行拖了出来,一众人避着火势逆风而去,奔出六七百步才没了那烈火拂面的感觉。
长沙鬼见愁,十步杀一人。步步惧惊魄,招招摄人魂。鬼婆常相伴,专刨恶人胆。洪家好大院,地狱火来焚!
这童谣传的极快,就像那大火掠境一样传遍四野,江夏、庐江、九江、扬州、岭南、长沙短短几天便已经四处有孩童传唱。洪家的大院子烧了个精光,要不是楼前那几道河挡着,大火能直接把那高楼吞了。
但是长沙鬼见愁是谁,这人好像突然冒出来的,何驰失踪之后就突然有个鬼见愁出来了,听说那人黑的如焦炭一般,一个鬼婆白的如死人一样,两个人竟然杀穿了英雄门,整个洪家豢养的英雄都被屠戮殆尽。
“听说那鬼见愁得罪了长沙沈传文,就去江夏投何驰,正巧何驰失踪了,他便寻到了作恶的杀手,循着信一路杀到了洪家,和鬼婆一起杀了一院子的人。
自洪家院子大火也已经过去七天,这无缘由的话四处乱飞,但别管后面如何,起头都是得罪了沈传文。这沈传文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长沙哪有什么鬼见愁,真有能那种豪杰,沈传文请入府还来不及呢。
“那鬼见愁带着六个孩子,都是地狱来的小鬼,见杀人都不怕的,看到开膛的恶人就扑上去咬。那洪兴狼吓得脸色都绿了!”
“那可是真的,鬼婆子放了地狱里来的鬼头蜂,呼呼啦啦铺天盖地。她一会儿是蛇,一会儿是人,能盘在鬼见愁身上,还会各种法术,招了牛头马面到处撞人、踹人,随手一撒便是一百个鬼兵。”
传说越发离奇只是人们乐意说,豫章洪家这一场灾闹得真是漂亮。甭管是哪里来的鬼神,有这样的本事还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人,每每谈起就像喝了十年老窖,一口气顺心情澎湃。
可是吹牛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一条船帮运货船经过豫章彭泽湖水道时,发现了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码头。像是新修的,但是畏惧着豫章的贼患,船工定然是不敢在此停泊的。
“嗖!”
一枝箭划空而来,船工们连忙躲避,谁料这箭气势十足却没准头,划过船头扎进了水中,过了不多时又浮了起来。箭上绑着一封信,信纸被油浸透了上面的内容也只有寥寥五个字“豫章有饥民”。
“船帮规矩,有难必救。那里有人修码头,也许有船帮子弟在。”
“可是那里贼患横行。”
“派艘小船过去,对诗问字辈。人少直接接过来江来,人多先送吃的过去,终究是豫章地界我们不便管的太多,但是几口饭还是供的起的。”
苗不思做了决定,现在船帮失了帮主,长江上下哪个渡口都留着眼线,多一双眼睛就多一条消息,多做善事总没有错。
第二天小船就来了码头,只一个青衣女子站在码头上,远远看着像个女鬼。
“开门就是一条江,兄弟自有兄弟帮。”
女子倒也不惧怕,仿佛是见过大世面的,直接回道。
“天下苦命一家人,不分你我共担当。”
船帮子弟点了点头,拱手问道。
“拜的哪里?”
“乌林卫城。”
“赐的什么字辈。”
“未得赐。”
“几月几日,谁拜进门的。”
“八月十五,帮主生日,何驰领我进门说可给我活路。”
“一准没错了!兄弟……哦不,姐姐有什么难处。”
青衣在心中念了一遍,才开口道。
“豫章南昌洪家独占田产,秋收不发寸米,还与官员合谋强收田税。现在饥民遍野,他还不让大家流亡出郡求生,百姓只能就地落草,已经到了极难时不得已求兄弟帮忙。”
“这事太大我们只能尽力,如今先送一船粮过来救急,等回了副帮主再多派些人来。”
“多谢兄弟!”
“姐姐豪气我等佩服,你应是船帮里第一个入门的女子,去了总堂自有你的字辈。”
何驰躲在远处看着,一应对过之后粮船靠了岸他才放松下来,真的不得已他这个帮主是要出场的。
“还没问姐姐姓名。”
“何家妹,是帮主给的。”
“家妹姐姐有礼了。
对接总算完成了,看着卸下的粮食,家妹招呼躲起来的百姓过去帮忙,两口黑锅也下了船,泥灶支了起来,江水洗锅之后便是煮饭,等白饭煮好也没有什么碗筷,人人都用手接着吃,这百来号人瞬间将两锅米一扫而空。
何驰彻底放下心来退入树荫丛中,休养几天后他的左手已经恢复了功能,身上的伤痛也全好了。现在就是要坐下来思考问题的时候,首先自己该怎么回去,走着回去还是躺着回去。然后这洪家的事该怎么办,何驰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他要自己死?
当然还有一件事要记在心里,皇帝给挂在城墙上示众的时间是三十天,那么自己至少要在十天后现身江夏,这样审讯才能进行下去。如果豫章事不好好了结,那么就等于留下了后患,何驰不敢去赌这个概率,那个钦犯说过东家可能去找曹乡君的麻烦,这已经是触动逆鳞的事断不可就此罢了!
皇上是个和稀泥的角色,自己要去告御状洪家的洪兴最多出几个替死鬼,看那架子是绝对不稀罕人命的。而且人家祖上传下的免死金牌护身,皇帝想杀他也要寻到十足证据,还得是不赦的谋逆大罪。洪兴要是不这般穷凶极恶何驰都懒得管,但这种狂匪凶徒留他一天就是一天的祸害,那英雄门开着迟早再聚一群狗熊进楼。
胡乱想着,何驰出了树荫往山上走去,这江岸边有座石头矮山,是天然石灰岩被风水侵蚀的缘故,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可供人藏身,那些饥民就藏身此处,还是那六个小子带着何驰来的。
其中一个山洞正在山顶附近,洞的入口有一人多高,里面不算深也有一定的坡度流水进不去,洞口外还有树冠遮蔽是藏身避雨的最好地方,就算要在这里落草也是极好的伏击点。
饥民们将这绝佳的洞窟让给了何驰,何驰不受阿努吉却一步钻了进去,铺开竹席占了洞主之位。这苗女性子飒爽本性倒也不坏,就是她和半部鬼营扯着关系,这一点是何驰最担心的。动不动就甩你一针的女人你也敢要,惹火了她哪天梦里把你全家都送走也只是翻手的事。
“吃饭了!”
何驰不敢进洞,阿努吉的毛驴就在洞的外侧守着,它倒是通人性何驰一喊就颠颠的下山去了。
“吃饭了!”
又喊了一声回应何驰的只有洞里回出来的风声,于是干脆不管走回自己睡觉的小洞,结果往自己洞里一探头何驰发现东西全都没了,草席连同刀、枪、弓都消失无踪。这些玩意又不能吃饥民们才不会要呢,于是走了几步折回阿努吉的洞府,继续叫门。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东西!”
“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男女授受不亲。”
“我听不懂,你爱要不要。”
这要是洪家找过来,手里没把兵器怎么办,最不济留张弓也能放冷箭啊。何驰叹了一声走进洞去,跨过五步走完了一个上坡,就看到了阿努吉躺卧的地方,自己的草席被她铺在身下,她那三色竹席反倒卷起放在一旁,连同一应武器、驴子的鞍都在洞里最深处躺着。
又往前走了三步等视线越过高点,看到深处全貌时,何驰迟疑了一下。晨光照进洞内,撒在阿努吉身上,一双白腿就当面露着,身段纤美加上卧着草席,站远了看当真就是一条入草的白蛇精,双腿一并就和蛇的尾巴一个样。
阿努吉听到何驰的脚步声,睁了半只眼睛,看到何驰也没其他动作,嘴角露着笑容继续假寐。
这洞越往里面越窄,要取武器非得从阿努吉身边过,硬着头皮走了三步一脚踏在草席旁边。这次真惊动了草里的白蛇,那苗女一跃而起像何驰在铁笼中抓她腰带一般擒拿,也许是知道两人之间力量的差距,这一次手脚并用何驰竟然被她折了右膝,身体向右半边倒一手撑在草席上。
“喂,你有完没完!”
身上缠着一个人的重量,何驰想起身只有想办法挣脱这手脚并用的束缚。
“你不是还有半边,怎么就萎了!”
“姐姐,我们是杀了人在逃命啊,有点紧张感行不行。”
何驰越说阿努吉越来劲,一副不把何驰拖下水死不休的样子,何驰右手快撑不住了,偏偏左手刚好一旦再折又要十天半个月去养。这苗女就是冲着这点动的手,何驰断然不会让出左边的弱点,但被制服住了右手右腿,那左手动不动就由不得他自己怎么想了。
果然!何驰用左手企图挣脱控制,谁料阿努吉精准的一脚踢向何驰左手的旧伤处,何驰立刻抽手一阵香风拂面,他也不敢去闻毕竟谁敢赌这香味有没有古怪,收回的左手捂住口鼻,僵局依旧没有破解。
“你们中原男子就是这样,明明简单的事要弄的那么复杂。”
何驰没急阿努吉却急了,一下解了禁锢双手抱着何驰的右臂将自己卷入他怀中,一脸嬉笑好像刚才只是逗何驰玩闹般。
“不让你难做,有了娃寨里养着,想见娃你来苗疆寻我。问就问三道弯八棵柳叫阿吉的,说就说是外头许的阿黑哥来走寨的。”
“咱们明明白白见过曹妹妹和父母,以后万事好说话。”
“怎么你们中原男人这么磨叽的,撕我衣服那晚怎么算。”
“明明是你用小刀挑了衣领开了口子,我才能撕的衣服,你以为黑灯瞎火的我就看不到。我抓的可是你的腰带,你现在抓我腰带撕我衣服试试看。”
阿努吉收了笑容一脸嗔怒,这等小动作被人识破,真是好一个下不来台面。
“给你最后的机会,别惹姐姐生气。”
“我这人偏偏爱惹姐姐生气。”
阿努吉像一条气急的白蛇露出了毒牙,一个闪身出了何驰的环抱,从放在一边的大壮的鞍子上取了一根细竹管亮在何驰面前。
“轻则痛上半天全身抽搐,重则皮翻肉烂成个剥皮人。姐姐喜欢你,认个错就算了。”
“我说了,见过曹妹和父母,以后万事好说话。”
“把背转过来,免得泼在脸上!”
何驰浑身一抖,这小竹管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是浓硫酸那岂止是毁容啊。
“随我见过曹妹和父母,之后一切都听姐姐的。”
“挺过这一遭,姐姐就都听你的,你敢不敢。”
何驰向着阿努吉单膝跪下,拱手对着阿努吉说。
“多谢姐姐成全。”
阿努吉心火大盛伸手去拔塞住竹管口的捻子,但刚刚拉动心中又软了下来,看着何驰想了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
“等等痛痒时,千万不要伸手去挠。”
“是!”
阿努吉与何驰对视着,两人相隔不到一步远,看着那男子眼神之中坚毅如铁,阿努吉知道这人必然不会服软的。下了最后的决心,阿努吉双手环抱住何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只听“嘣”的一声竹管子上的捻子被拔开了,几滴无色的液体滴落在何驰背后的衣服上。
起初并无感觉,但是过了两次呼吸之后,一种热辣的烧灼感从背后传来,如果船帮规矩打柳条是一鞭一鞭打的,那照顾痛感就是一股脑来的,背上就像爬上了无数的蚂蚁,一口一口的啃着皮肉,这还是隔着一层衣服的,要是直接泼到脸上现在何驰已经疼到昏死了。
“唔……”
“不要去挠,忍一忍就好了,一定要忍住!”
阿努吉的两条手臂穿过何驰的腋下紧紧锁住他的琵琶骨,这种痛苦根本不是人体可以扛的,何驰虽然醒着却已然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面色赤红耳朵都充着血,脸上手臂上青筋暴露,舌头都吐了出来,口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全部滴在了阿努吉的头上。
“认个错吧,姐姐有解药,你快认啊!”
也许大脑还在运转,何驰僵硬摇着脑袋,全然不顾已经懊悔到极点的阿努吉。
“马上要起效了,我求求你认了吧。”
阿努吉抱着全身如同着火一般的何驰全然没了主意,含泪咬在他的脖子上放出一口血来,何驰只觉快要爆掉的脑子突然缓了下来,虽然痛觉还在不停刺激着神经,但自己已经半昏迷了,痛觉开始忽近忽远也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最后一阵倒刺扎肉般的痛苦袭来,何驰一拳打在洞壁上,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然后自己无限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