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摆开热闹是热闹,就是除了锣鼓没有人声,人聚了好多却都是愁容满面,大家都被那锣鼓驱赶到擂台前,聚成了一团又一团。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今天我洪兴在此设英雄擂,广招天下英雄豪杰。这英雄擂分两种,一种青天照大家只比试拳脚棍棒,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咱们今天全是红布,就是一丈红,刀口见血生死无论。”
哪有人回应台上的洪兴,他这眼睛一扫人群的脑袋反而垂的更低了。四大金刚上了擂台,刀、枪、剑、戟,四样武器简单明了。但是考虑到擂台上的施展,故而枪和戟都用了短枪短戟。
“请生死状!”
一个书吏端出长桌,笔墨齐备,只等人来写这绝命书。
“诸位,我洪兴也不是凶恶之人,一丈红也有三招过后认输的规矩,不一定非斗个死活。现在鸣锣开场,有哪位想来过生死门的,敬请上台一试。”
洪家庄上富贵多,来求请过三道门。
庄门、英雄门、生死门,洪兴庄上四大金刚轮流替换,能过生死门的就是下一任金刚。一丈红擂台已经摆开,敲锣的四下高喊呼应,人群避之不及以至于几团人都被压缩到了一块。
突然有两个庄丁抓住一个力巴,一路押到长案前,低吼高喝起哄着要他在生死状上按上手印。无数人众目睽睽之下那力巴被强按着脑袋,两个庄丁就用他右手的拳头沾了红墨,正要往生死状上敲印呢,一只手抽过了生死状,津津有味的品读起来。
“这庄丰是哪位啊?”
擂台上拿枪的上前一步,对提问的何驰拱手道。
“参见何大人。”
“看架势应该不差。”
“谢大人夸奖,在下的枪不及大人的刀厉害。”
“我本来是用枪的,可是现在只能用钢刀。”
“是何缘故?”
“过英雄门的时候,我退之不及,被一个女子夺了钢刀,抹颈自刎了。香魂未祭,不敢离手,就算离手了它还是会回来,你说是不是洪兴大爷。”
洪兴真是怕了,这鬼神事就是他经历的。下楼的钢刀怎么会到何驰手中,五楼丢下的一块铁,谁能无声无息的接住?!
“这李回又是谁?”
持戟的向前一步,也不说话,只拱手行了一礼。
“那你沙和尚了!”
拿刀的光头上前一步,拱手回了一句。
“何大人可否上台赐教。”
何驰没有回他,转到最后一个拿长剑的人,看着他的名字。那人也不等问,上前一步说。
“王并!见过何大人。”
何驰看了一圈连连点头,说道。
“都是好汉,真是难以抉择啊。”
说话间何驰推开了那两个庄丁和被他们束缚住的力巴,提笔点墨在四张生死状前走了一遍,每每想落笔又迟疑了,最后走回笔架将笔挂了回去。
“何大人随便挑一个便是。”
洪兴很是得意,这何驰该不是真的没有胆气上台吧,他心中此刻正是这般想着,毕竟是生死斗,死了官就没了,那五万两金子也就没了。赢了也就损失个金刚,何大人最多挣个面子,反正他迟早要走的,豫章已经容不下他了。
“好!”
何驰卷起右手的袖子,张开五指浸入红墨之中,等红墨浸透后,何驰端着墨盒,一一张张盖上手印。最后将墨盒一甩,赤红的右手将那钢刀抽出,一跃上了擂台。
“长沙鬼见愁特来讨教!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何大人莫要……”
“开你妹的玩笑!生死状已签!我今天就是来收你命的!”
话比刀迟了一步,站在台上的洪兴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一个踉跄跌下台,还不等起身,一段肠子已经飞了出来。拿戟的一个不防已经被刨开了肚皮,其余三人这才反应过来。何驰也不惧,顶着枪单刀直入,硬吃胸口一枪,砍了那人的右手。身后刀剑齐出,何驰躲过了刀却没避开剑,左肩再添一伤,反手砍伤了剑客王并。
刹那间两柄钢刀已经抵在一起,两人角力难解难分,均是双手握刀也都是搏命的刀法,三次碰撞出了三道可怖的口子,两人的刀绞在一起分不出个结果,那沙和尚一个斜眼立刻甩手放开刀后退去捡短枪,何驰退了一步正要上前却被王并抱住了腿。
短枪虽短但比刀长,一下扎入何驰左腿,何驰也不惧疼挥刀砍在沙和尚肩头,三道裂口如同锯子一般割开他的肩胛骨,惨叫声传遍四方台下众人皆瞠目结舌。何驰忍痛左手一提将沙和尚咽喉掐住,翻刀砍向抱住小腿的王并,刀口又锯下三两肉,王并口吐鲜血放开了双手,何驰便飞起一脚将那沙和尚踢下了擂台。
台上四人,台下一人,眼看都要活不成了,何驰的大腿中了一枪,扎的极深血流不止,而那四大金刚已经开始抽搐,白眼齐翻离死不远了。
“轮到你了!”
何驰用准备好的草绳绑住左腿,拖着那锯人的钢刀走到擂台边指着洪兴,再次点了他的名字。
“轮到你了洪老爷。”
“你说什么呢!”
“动手!”
何驰一声令下兵丁齐出将这擂台团团包围,洪兴慌了神只想着快走,却见那许校尉走来,连忙从袖中掏出了免死金牌双手捧在胸前。许校尉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动那洪兴,只将洪兴身边的人聚拢起来,紧跟着两个大箱被抬到擂台之下,箱子起开里面全是黄灿灿的金子。
站在擂台上,何驰紧握着那已经变成破锯的钢刀用眼神扫过被士兵围起来的那群人,缓缓开口声如惊雷打破了这片死寂。
“诸位!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以前干的那点事,我何驰做主既往不咎。金子摆在你们面前想要的上来拿两块,回去自己买几亩薄田也好谋个安宁差事。洪老爷有免死金牌,你们有吗?!”
见无人敢动何驰继续说道。
“人总该有个惧怕的东西,你们究竟是怕这长沙鬼见愁,还是庐江匪首何驰亦或是我何大人?洪兴老爷你见识广博,现在我究竟是鬼见愁,还是庐江匪首,还是何大人呀?”
“你……你是……”
“不要怕,说出来对你我都有个交代。”
“你是何大人。”
何驰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那破败的钢刀丢到一旁,昂头挺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说。
“豫章匪患横行,我何某岂能视而不见!今天匪患已平,却有人指认你们,说你们杀人放火、强夺田产、掳掠女子,你们是想进大牢里去吃官司,还是离了匪山回家务农好好过日子,你们自己选吧。”
领头行动的是个马倌,他出列走到箱子前,许校尉拿起两块五两的金锭放到他的手中,马倌得了金锭欣喜若狂来到擂台前也不怕沾了血,在何驰脚下磕了十个响头,然后飞一般的走了。
有一就有二,洪兴的随从们一个个都拜领了黄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洪兴那举着免死金牌的手开始颤抖,百姓炙热的目光开始烧灼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要不是兵丁护着他现在就已经被活撕了。
最后一个随从领了黄金走了,箱子里还剩下好多黄灿灿的东西,何驰也不可惜,大手一挥对士兵说。
“收兵回营!”
“何大人!何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要走了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洪兴奔上擂台,左手抱着免死金牌,右手拉着何驰的裤腿,眼看这百姓越聚越多,火已经成势已起,唯有何驰这挡箭牌能保他不死。四大金刚都已经气绝,现在洪兴只有孤身一人了。
“何大人!你走吧!我们谢谢你,剩下的事我们来做!”
一个百姓喊出声来,何驰伸手一指道。
“你个刁民喊什么,本大人现在是官!你们谁敢胡来,活剥了你们!”
洪兴一口一个“大人救我”,无数百姓手中已经捏着石子,若不是何驰站在这里,他早就被石头砸死了。
“咚!”
一个孩子丢上一枚石子落在何驰脚边,何驰低下头看了看石子,又看了看脸色煞白的洪兴,叹气道。
“洪老爷,本官好难做啊。这金子不够发呀,要不您破费一下花些钱平了这些刁民,当兵的兄弟们也不能光喝稀粥。您说,对还是不对!”
洪兴解下一块白玉腰牌,递到何驰手中,颤颤巍巍的说。
“何大人只需带这块腰牌去,我家库里随取随用。”
何驰看了看这腰牌,也不接下来,又说。
“那些七星仓啊,还有什么仓来着?那些米仓该当如何。”
“开仓放粮,全都放了。”
何驰仍然不接腰牌,再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洪老爷您看您有这免死金牌,您犯的这些小事,圣上必不会怪罪你的。随我去衙门录个口供。为我何驰保条命,如何?”
“应当!应当!何大人是好官!”
何驰夺过腰牌,翻脸推开洪兴,指着他喝道。
“老子是土匪!”
“不不不,您是官!”
“是匪!”
“是官,您是官!”
“老子是庐江匪首何驰,庐江匪帮的大王,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你敢说我是官!你敢说我是官!?”
“是官,您就是官。”
何驰装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抓着洪兴的后衣领一把提起,让他站稳站在自己身边,像亲兄弟一般勾肩搭背的往擂台下走。
“何大人,您的腿伤需要立刻医治。”
许校尉拦住何驰,虽然有草绳绑着暂时止住了血,但伤口极深,若是不尽早治疗,一条腿恐怕就要废了。
“替我找个大夫来吧,暂时还不碍事。你拿这腰牌去开仓,所有的米粮按需派给,所有的钱财一律封存。谁敢吞一粒米一文钱,我料理完他,就来料理你们。”
“得令!”
何驰一瘸一拐的走着,百姓们一点点让路,最后跟在两人身后,像一群游鱼聚拢在一起盯着水面上时沉时浮的蜃楼幻影。来到县衙门前衙役们早就得到了消息开了门,他们看着何驰那样子忍不住直打哆嗦,钱伯义也站在门口指引着何驰进去。
“这县衙不干净,咱们去贡院审吧。”
钱伯义急了,这何驰做事超脱常理,从没有听人说过有人在贡院里审案的。
“有个举人溺死了丫鬟,贡院便驳了他的考凭。我记得就是在这豫章吧,那贡院里的老先生像是个公正的人,不过代笔写个笔录,要是折煞了他老人家我自当赔罪。”
贡院新漆的门开着,何驰带着洪兴稳稳的跨了过去,朗朗的读书声从前方传来,盖住它们的是身后百姓的脚步声。
“江夏乌林亭长何驰,拜见老先生!”
何驰立在院中看着席地而坐的学子们,遥拜着书案之后那一袭白发,大概因为失血过多视线都开始模糊了。
“何大人,何故到此。”
“请先生替我写份口供。”
“律法之事应该去县衙。”
“常言道教书育人,敢问先生教的是什么。”
“圣人之言、礼教律法、天文地理、史家百传。”
“那夺人性命,抢人田地,掠人米粮,掳人妻女者,当不当管!”
老儒士走上前了,对着何驰深深的一揖说道。
“何大人,老夫章宗宝不是不想管,是没这本事管。此人非我学生,亦非民非官,拿着免死金牌便为所欲为。”
“老先生我还未拜过师,今天你可收下我和这位洪老爷为徒。”
“这是何故……”
“老师要管学生那是天经地义,您老不想管吗?”
章宗宝脸色骤变,一股气息从心中涌来,他看了看何驰又看了看洪兴,点了点头说。
“好!我收!”
何驰抿嘴一笑,拍了拍洪兴的肩膀说道。
“洪老爷总是呆在楼里有什么好的,不如随我入了这学堂受些约束,也好好学学那些礼义廉耻吧。”
说着何驰一提他的衣领子往前一丢,洪兴站不及向前扑在地上趴在章宗宝面前。何驰缓缓跪下自己先向章宗宝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洪兴又歪了歪脑袋看向身后乌压压的一片百姓。
“洪兴见过师尊!求老先生收下我!”
章宗宝咬牙跺脚,向书童喊道。
“拿戒尺来!”
书童递来戒尺,章宗宝拿在手中浑身气得乱抖,对着已经是大花脸的洪兴喝道。
“递双手上来!”
就像入学的淘气孩子一般,洪兴放开免死金牌将双手递上,章宗宝举起戒尺连打九下,打得手心条条血痕,他还不解气但已是打不动了。
“洪兴!老夫如今收你为徒!从今天起《周礼》、《仪礼》、《礼记》三本书若不能倒背如流,你就休想踏出这贡院!”
洪兴哪敢不从,这贡院就算放他出去他也不敢出去,身后茫茫多的百姓瞪着他,只要踏出这门,不知道有多少死法在等着他。洪兴之前不官不民,现在却入了仕途,入了仕途自然就有人管,章宗宝手中的戒尺就是贡院的规矩,笔墨纸砚就是压在他肩头的大山,这个年过三十的人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学。
“章某多谢何大人,何大人……”
章宗宝气过了头,现在打过气过,停顿下来终于想起跪在一边的何驰,然而定睛一看何驰已然面无血色没了声响,在他身后是踏进贡院时踩来一路的血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