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好审的,拟旨下去满门抄斩、九族尽诛。”
朝堂之上天子看完,钱伯义、何劳禄、豫章郡守、豫章县令和豫章贡院章宗宝写来的上奏,一面铁青的将这些上奏丢到地上。群臣站着不动,少太师不在所有人都没有一个主意。
“满门抄斩,九族尽诛!”
“……”
“你们都哑巴了吗?”
张晴出列跪在御前,叩拜道。
“圣上,此断不可为,何驰若斩江南必乱!”
“他不过是一个土匪头子,斩了朕点的将领,还夺印统军。朕给他兵权了吗?这就是谋反!”
少士恩出列来到张晴身边,叩拜道。
“陛下!豫章守将游骑将军金勇消极怠职,南昌府城门大开匪贼过市却不见一兵一卒,过了一天才出动几百人。那正是南昌府极危险的时候,何驰固然有罪,但他护民有功啊。”
“你是说这将军的兵权是可以抢来用的是吗?”
“不敢!臣只想说一干细节尚未缕清,豫章处处都是何驰,这几成是真几成是假,若未细察怎能判决。”
“有一成是真的他都够灭九族了!”
“微臣也是九族之一,若是如此甘愿领死。”
少士恩将脑袋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陆陆续续有大臣跪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断断续续的说着“陛下三思”。
“陛下!”
柳成出列跪在少士恩前,叩首道。
“如是一个土匪,怎能进的去贡院。章儒士说得清楚,教化之功功莫大焉。能带洪兴入贡院拜师悔罪,其功劳比杀一千个洪兴还要大,豫章百姓不愿放何驰北去,此乃民心所向不可违。”
“一码归一码,斩了他给他赏赐、追爵、立像,每年礼部祭祀。”
“陛下诛何驰九族,赏赐何用?”
终于有一个能堵皇帝嘴的出来了,天子眉头一皱,不由分说道。
“他不是鬼见愁嘛,带去地府里用!”
举朝缄默,话都在皇帝那里,该劝的都劝了,只能听凭天子发落。
“何驰怎么样了。”
天子下问,少士恩缓缓抬起头,回答道。
“回禀陛下,他已经昏迷了半月,现在南昌府中。”
“再议,散朝。”
“陛下圣明!”
皇帝走出天机殿,直入闻政殿,此处齐王已经久侯,两人见面也不多言,皇帝上了书案,看着堆成山的上奏发愁。
“皇上!长沙、江陵、江夏、豫章、庐江、扬州、九江、襄阳、南阳……”
“别念了,这些朕都知道!都是一群庸才,除了民意不可违还能说些什么,要是民意有用张晴案用拖一年?何驰是有功,但是一千条功都抵不上他杀那金勇的罪,他没给自己留后路,依哪一条律法都只能定他的死罪!”
“唯有法外开恩。”
大行皇帝翻开一本奏折,一股血气上涌将这些陈词滥调甩在脚下,叹道。
“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人能说些有用的吗?何驰在豫章一月做了锦绣文章,比那科举的仕子们写的精彩百倍!杀人诛心,杀人诛心,结果这群人就只会说民意!”
“还有一计,大赦天下。”
这倒不失为一个主意,不过大赦的条件有点困难,除非有什么天地异动、立储立后的大动作,否则轻易大赦必会让人钻了空子。
“有什么大事可用?”
齐王上前轻声道。
“在长安疗养的孔秀,病情已经大好了。”
“最近烦心事太多,都忘了他。出使西域以西二十五年,功莫大焉。万幸回国及时,不然病症发作客死他乡就无人问津了。”
“也是陛下威震西域,莎车国臣服天威派特使一路无阻护送回来的,那浮舟送他回长安,才赶上了医治的时间。”
这孔秀已经重病缠身许久了,在驿站仰头看浮舟时一口黑血吐出昏死过去。众人惊愕连忙把他送上浮舟,借着风势一路接力东送直达长安,之后在长安修养至今病情终于有所好转。
“李福!”
“奴才在!”
“着礼部备宴迎接孔秀,设坛祭宗庙,登陵祭天告慰先祖之德。告诉他们今年又是丰年,年末大祭不断,想办法将这事提前!要紧,要紧!”
李福知道这话外音,一路跑着去了。
“豫章的那批人也该换了,郡丞、郡守全给朕去辽东戍边,府丞、县令玩忽职守驳去功名回家种地去。那些将士倒是有些血性,尤其是那许蛰竟然想替何驰顶罪。”
“陛下何不成全他。”
皇帝握拳摇头道。
“朕舍不得。”
“江夏那六个钦犯,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不是被迫的吗,让江夏县令去审那洪兴。拿住实据沉冤昭雪,便放他们回家吧。”
洪兴全部身家尽数散光,追随之人也没了踪影,入了贡院每天与书卷为伴,身边除了那张免死牌便无一物。这当真是死了一回,现在他只要敢踏出贡院,便有寻仇的找上来,能呆在贡院之中被章宗宝打手心已经是他的造化了。
万幸有那免死金牌,现在一干罪状轮着找他对质,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对质清楚,该还人清白便还人清白。这免死反而成了痛苦,几十宗命案悬在他头上,皇帝都不得不出动鬼营保护他,贡院的墙可经不起百姓拆啊。
少玄英下了朝,将朝堂上的事告诉了少太师,少太师叹息着也找不到个办法,这祸闯的实在太大了。该说的都说了,只是圣旨卡在中书省,天子不施压就不发,天子真要何驰死的话,一个命令圣旨就出去了。
少府里缺了少士恩,这厮又得了个好差事,去豫章押送那些封存的财物回京。这人着实有趣一年已经接了两次押皇镖的任务,现在人送外号押镖将军。少士恩也没个心眼,只要能离了少府去外面飞,他便没啥大的追求。
“思宁姐姐早。”
思宁从襄阳赶到了豫章,豫章百姓不放何驰走,这车连南昌府的街都上不了。那腿上的伤得深,人也一直昏迷着,期间虽然醒了几次也只是短短的一两刻钟,眼皮一晃就又昏睡了过去。
思宁端着些稀粥来了,家妹开了门便不再往里走,目送思宁进去之后就在门口等着。约莫有了两刻钟,稀粥又端了出来,只浅了一勺,十一月的食物凉的极快,思宁不得不再去放在蒸笼上热着,等一个时辰后再来喂一勺,一碗稀粥要分三四个时辰吃完,这还是好的时候,何驰这半月吃的米都没有一斗。
将粥放好,思宁转回房门前,喊着。
“文红、杏儿。”
两个金铐子终获解脱,现在在思宁手下做事,这两个大丫头不会洗衣做饭,琴棋书画倒是精通,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入英雄楼之前她们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
“思宁姐姐有何吩咐?”
“今天你们谁进去伺候?”
何家妹既然是何驰冠的名字,那就是何驰的义妹,让她进屋是不行的。偏思宁还要忙前忙后,何驰身边就只能让别人去候着。这两个丫头毕竟是何驰从英雄楼里带出来的,忠心自不必问,之前两家人派人来寻她们,她们都没有走。可是这两人不会伺候人,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们,一来二去搞砸了很多事,给何驰换身外衣都不敢正脸去看,还将蜡烛掉到他身上。渐渐便没了进屋服侍的勇气,每次都是被思宁逼着进去的。
“总要习惯,难道一辈子不嫁人吗?”
“思宁姐姐别生气,我们在学了,只是不敢惊扰大人。”
“何谈惊扰!说句好话,你们谁有了少爷的孩子,我伺候你便是。”
思宁看着她们犹豫不决的样子很是苦恼,非是她们图轻松,只是这个救命之恩太大了,加上之前她们出的各种丑已经人尽皆知。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丫鬟等着进来呢,思宁只是图她们的忠心,这种情况要有体己的人暗害何驰就糟糕了。
“思宁姐姐,她们终究是小姑娘。”
“小姑娘也要长大的,图你们忠心还怕你们害他性命不成,你们再不敢我明天外去寻称手的进来。”
家妹也想替两个姑娘说话,看她们左右为难的样子,便提议道。
“一起进去吧,只让你们喂水,有事就来喊思宁姐姐。”
文红和杏儿点了点头,多一双手总是好的,两人也不想整天吃闲饭,现在她们都不敢出门,就因为连番的丑事闹得,“手粗婆”之类的话直戳脊梁骨。
一家五口人,能动的就只有思宁和家妹,再添人思宁不敢。毕竟江夏已经出过事了,现在何驰还躺着不能动,哪怕有六个鬼手就在附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防备到。
这间房子是洪兴在南昌修的一座小巧别院,建好之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一处产业,如今用来安置何驰再合适不过,三进三出有前有后,还有一方小院像极了何驰在京城的院子。
“思宁姐姐!这上好的白菜给你!”
“大伯不能要!”
“这三条大鱼算你一文钱。”
“谢谢了,不能要!”
思宁出了门就是个活靶子,明明不是买菜的,路过菜市场别人还是不停的招呼着。现在府里的菜都由贡院送过来,是章宗宝吩咐下的,新收的这个徒弟虽然广有恶名,但极合他的心意。尤其是能天天管教洪兴之后,这个老头像一下年轻了二十几岁,中气十足健步如飞。
“圣旨到!”
这一声让思宁心惊肉跳,每天最怕这个,一旦有马蹄声她就要张望,若是圣旨来了多半是活不了。不过这一趟圣旨是往衙门去的,思宁远远的看着县令被扒了衣服,在一片叫好声中灰溜溜的走了。
“圣旨到!”
“圣旨到!”
一连三道圣旨,郡守、郡丞也被罚了,思宁心总算安定下来。还有一匹马往城外营中去了,应该是新守将的任免,这也与何驰无关了。
“你说思宁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何驰房中李文红和杜杏儿窃窃私语,两人的女红实在有欠,最初绣的一张帕子被绣的千疮百孔,现在总算有了点门道能绣出个形状。
杜杏儿接话说。
“你说的哪句话?”
“有了少爷的孩子,她会照顾我。”
“怎么你后悔了,当初在英雄楼里你可是啐了少爷一大口。”
“莫取笑我,当时少爷那样真像个土匪头子,要是对我用强,我真宁愿去死。”
“那现在呢?”
“不用现在,出洪庄我就后悔了。”
两个女子笑着,突然听到何驰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倒了半温的水送到何驰嘴边,何驰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喝口水也弄得半身湿透,两人拙手拙脚的擦了水迹,李文红偷看着何驰的胸口叹了一声道。
“少爷瘦了。”
“半月没吃什么东西,怎么能不瘦。”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继续绣花的时候,何家妹轻轻敲门。
“文红,你家里人找。”
杜杏儿吐了吐舌头,这家人都不知道是第几回来寻她了,但是她刚得意一会儿,家妹后半截话就来了。
“杏儿,你家里人找。”
两家人好不容易养大个女儿,从小娇养、知书达理自然是舍不得,父母兄弟情谊都在,要不是洪兴强横霸道,她们的家人也不会逃去别的地方。以前是不敢来找女儿,现在是真想女儿奔个好前程,况且何驰夺兵权的是十不赦的大罪,迟早要杀头的。
李文红:“我不回去,做小又怎样,没少爷我已经死了。”
杜杏儿:“要继续呆在英雄楼里,我连小都没得做,你们之前不来找我不恨你们,但是你们现在找我恨透了你们。”
两家都是老爷找来的,李家的四十岁,杜家五十多,洪兴在时举家逃去了扬州,现在就差这个女儿可以合家团圆了。
李家老爷也是无法,再举陈年旧词道。
“那何驰迟早是杀头的,你留下来要怎么陪他!”
“爹爹莫要再说,下黄泉也陪他去,一路不会孤单。”
李文红一扭头走了,李家老爷想要上去拦,杜杏儿一步挡在李家老爷面前,两家终究有些关系,否则也不会结伴去扬州,杜杏儿对李家老爷行了一礼说。
“张举人的女儿就在我们面前跳楼死了,那时谁知道我们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不怪家里大人不管我们,我们也知道被洪兴拿了去凶多吉少。何家妹识字不多的都知道报恩,我们这些读过书的就不知道吗,你们莫要丢大家的脸,否则今后在江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从小到大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婆子跟着丫鬟护着。要收了侧室给了名分倒也罢了,只让你们在这里服侍人,算怎么回事啊。”
杜杏儿脸一红,也只管敞开了说。
“这是羡慕不来的差事,外头多少人等着进来了。况且……况且思宁姐姐说了,有了少爷的孩子她自会服侍我们。”
两个老爷又是无功而返,出了门满城的鞭炮声,这一封封圣旨让人心惊肉跳的,不知道多少官员落马。但豫章总算是安定了下来,有那好几个大仓的米粮,足够全郡百姓宽裕三年。
“罢了,女大不中留,这也算我们的命。给了洪兴连个坟都见不着,现在有了归属,以后也有个书信也好。”
杜家老爷终于想开了,拐杖点地一步一下台阶,却听到身后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位老先生留步……”
一个气如游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两名老爷回头来看,只见一脸憔悴的何驰穿着睡衣来到门外。身后三名女子追赶不及,等她们赶到何驰已经喘上了三口气。
“少爷!”
“住口!天下哪有这样当儿女的,跟着我就是死路一条,何家妹是没家人了,你们有家人来接还不知足。”
李文红和杜杏儿呆立在门外,何家妹替何驰披上了衣服,冬风刺骨两个穿着皮裘的老爷都瑟瑟发抖,何驰自然无法久站,顶着寒风伸手作揖。
“何驰无法给她们名份,如今圣旨未到必是凶多吉少。既然家中有人来接,自当完璧归赵。”
两个女子泪眼婆娑,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何驰将她们轻推到两位老爷面前说。
“回家去吃团圆饭吧,若是我何驰伏法了,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燃一缕香。”
杜杏儿哽咽难言,用袖口擦着眼泪,好久才说出话来。
“大人一定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文红完全说不好出话,何驰轻轻一推将她推到李家老爷面前。两名女子被两家老爷领着走向客栈,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何驰站在门口送走了这两名女子,两名船帮的兄弟径直赶了过来。
“帮主鸿运!”
“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要紧的事也不敢来寻帮主,有人坏了事,在发粮当晚偷了人家一只古董玉牛。销赃的时候被兄弟看见了,现已经押在庐江。
“玉牛呢?”
“已经还给人家了。”
“也罢,我这帮主最后还能发挥点作用。”
何驰咳了两声,刚刚睡醒满嘴的苦味。缓了三口气,终于接上力气继续说道。
“庐江只有一个匪,那就是我何驰。其他的人谁要当匪,行了帮规拿他见官!”
“是!帮主!”
“他如有家人告诉帮中子弟不要为难他们,顺便告诉那个犯事的,他若是成了苦役只管去赎罪,船帮自会照顾他的家人。若是悔改,回来再拜码头!若是不改,逐出帮去永远除名!”
“是!”
“等等!”
“帮主还有何吩咐。”
何驰有些疑惑,便多嘴一问。
“他究竟为什么偷那玉牛?”
“那玉牛是个宝贝,晚上会发光,他见财起意便偷了来。”
“那船帮子弟可是家中困顿?”
“回帮主,今年以来船帮子弟家中殷实得很,有饭吃有药用,还有的人还买了地开了荒。”
何驰虽然精力不在管理船帮上,但是看到船帮可以一呼百应也就知道向心力定然不差,如果管理不善乱哄哄的,哪会有夜袭八仓时的效率。真的临时起意便好说了,该杀杀,该罚罚,去做几年苦役长长记性。
“你回去告诉两位副帮主,那人的玉牛是一件凶恶之物,如果可以的话,买来砸碎将碎片抛入深海。”
“当真?”
“大差不差,估计那人家中常年有人带病,如果玉牛贴身放着就病的更严重,总之不能再留了,用布裹着砸碎了直接带去扬州抛入海中一了百了。切记不可近人身体,这玩意儿邪门,要是冬天发热就更不能留了,能避则避!”
古代夜明之物甚是稀奇,得一个能传几代,这玩意大多有辐射,能避开就避开,搞不好是纯的辐射源。
“帮主果然见多识广,那玉牛就是有股温热。”
“速速去吧,小心它害人性命。”
两名船帮子弟奔跑着走了,又见思宁拿着一包盐跑回来,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看她一路飞奔像是没了方寸。冲到何驰面前一抬手将他的衣服裹紧,然后速速送进了屋,一路拉将他到炭火盆旁边。
“思宁姐姐!”
“要你去江夏赎人,你倒好江夏威风完了来豫章威风!杀将夺印,聚匪劫粮,该打擂打擂,该认妹妹认妹妹,你是一点没耽误。”
何驰看了一眼身边的何家妹,轻轻推了推她说。
“去吧,我和你姐姐有话说。”
何家妹点了点头退出了屋子。
“齐王来了豫章,你去求个情吧,就在城外大营里。”
“你不要乱了阵脚,我宽算过九族能保,最多就是我的脑袋要落地。”
“逞强!”
“姐姐不要摇我,我头很晕……”
“一醒就出去吹风,说你什么好。”
何驰被思宁扶着慢慢躺在床上,不等思宁盖上被子,他便又一次陷入昏睡。难得醒了一回,就只把两个服侍的丫鬟送走了,这样倒好毕竟那两个都是大家闺秀,服侍人真不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