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9/1 20:30:27 字数:3684

郡守府今早被一个小女孩拍开了,一双手拍的通红,眼泪都哭湿了衣服,最后被少容抱进府的。府里人不少,但是唯独少容能干这件事,项田和刘季睡在前院,因为何驰失踪的缘故,何劳禄将他们招了来,钱伯义去了豫章还没回来,若真是那洪兴扣了何驰,这麻烦就大了。

刘季带过兵,让他重操旧业立刻就能上手,但是项田连骑马都费劲,兵不会带但冲起来比谁都勇,力大无穷挑了一杆最沉的狼牙棒整日带着不离手。真不知道如果是他去闯英雄楼,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是从金红楼里跑出来的,身上都是鞭印子,手上也要用药,要沾水就废了。”

少容夫人从房中出来向被拍门声惊醒的众人说明情况,鸡还没打鸣,哪有药铺会开门,眼下只能先让孩子在房里躺着。

“什么的金红楼!难道还要把孩子送回去吗?”

项田一出声,屋里的风都在动,少容嘘了一声看看房里一动不动的女孩,说。

“刘季去问一声,要是真是跑出来的我们也不会送回去,跑的大多数是被转卖的。只是这里不能呆了,她这水灵的模样一准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郡守府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了。”

“夫人英明,那我去了。”

刘季提枪便去,现在项田和刘季都是武器不离手,江夏虽然安定,但是代郡守丢了。六个钦犯自首,现在豫章郡那洪兴脑门上写着四个字“不同戴天”,多少人摩拳擦掌准备揍过去,只等钱伯义拿住确凿证据。

问了一圈刘季回来摇了摇头,少容放下心来用白糖调着糖水喂她,迷离间女孩抿了两口,嘴唇便不再动了。那十根手指也干净了不少,是用酒擦过,大概是睡得太沉了,女孩竟然一点喊疼的声音都没有。

“不好了!”

钱伯义处理完了自家庄子里的事,便火急火燎的赶回了郡守府。

“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劳禄出了客厅站到前院,见钱伯义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小不了。

“何郡守,外面说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听我说完,千万不要惊诧。何驰的确是被洪兴抓了,送去了英雄楼,但是他一路杀出来,伤了在彭泽湖边养伤。我去南昌府时,正赶上匪徒掠城,他们都喊着何驰的名字,场面十分混乱,还有人用原木撞贡院。”

“那真是何驰?”

“怎么可能,一天之内从东到西都是何驰,你家儿子会分身术?明明就是那守将金勇放纵匪贼作乱,我的命还是何大人救的,他从江边召集了船帮子弟肃清匪贼杀了不少贼人。可是……”

“可是什么。”

“他为了全城百姓,杀了金勇,夺了帅印。”

何劳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这任谁来都知道是死罪,但是钱伯义不饶何劳禄,捞起水井旁水桶里的水瓢泼了何劳禄一脸水把他泼醒。

“何大人你现在千万听我把话说完!这事有大回旋的余地,定能保全家无碍。只是何驰下了死心以命换命!他降服了洪兴,让他拜入孔门,自己也拜在章宗宝门下。章儒士一定会力保何驰,别说他豫章有一个算一个满城百姓都会保他。我回来时先路过县衙府,已经将实情写作书信给散出去了,自有天下人为他讨公道。”

“可是这杀将夺印……”

“何大人,当机立断吧!此事一定要立刻上奏,豫章郡守与金勇私通,又收过洪兴金银,如果这事不传出去,那你儿子的血就白流了。拜入孔门时他已伤重不治,现在生死未卜,豫章那群人哪个信得过,他们都和洪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洪兴固然已经困在豫章贡院,但是就怕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候你儿子的尸骨都找不到!”

何劳禄咬咬牙走入书房,写好上奏交予刘季,这一封上奏递出,不知道是福是祸。钱伯义又交代了两句,便去做其他安排了。

项田看着何劳禄一副愁容十分不解,何劳禄只是摇了摇头进了屋,少容正坐在床头给女孩包扎手指。

“如何了。”

“闯下了弥天大祸,把她交给项田过江去吧,咱们就算要死,也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项田的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这话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手里拿着狼牙棒问道。

“老爷快说,是不是洪兴那个狗东西干的好事!”

“小声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小声,那狗东西都跨郡欺负到咱们脑袋上了,有什么闯祸的,我项田烂命一条。”

何劳禄指着项田说道。

“闭嘴,你娘子怎么办!”

“俺家娘子说了,她家的命是曹乡君给的,闹荒年时要不是曹乡君给撑着地都留不住早当流民了,有要紧时还了也就不欠了。老爷咱少爷是不是杀了人,杀了人我去顶罪。”

“何止杀人,杀将夺印啊。”

少容夫人心中已然有所准备,就何驰的性子与那洪兴撞上非是个你死我活,豫章又是洪兴的地盘,何驰如果真的被抓了去,这能活着出来都是烧了高香了。

“可怜孩子,偏偏这个时候跑来。早不来晚不来,就当你是天降的福星吧。”

少容处变不惊的帮女孩包着手指,女孩醒了却不敢醒,默默的流着泪,湿了一枕头。

“我杀的将,我去顶罪!我现在就去豫章!”

“胡闹!给我站住!”

家里这两个看门的何驰不在刘季还守规矩,但是这项田就失了方寸,不过他那大嗓门嚷嚷两下也好,弄得人尽皆知也是钱伯义的计谋。

“刘工!刘小兄弟!”

这刘国勋和刘飞正在穿衣服呢,钱伯义就赶来拍门,把门拍开也不客套,直接把修饰过的实情说了一遍。不消半天六个村子都已经知晓,船帮子弟转回又将消息递到了庐江、扬州、乌林、江陵。一时间长江翻涌,豫章的纸已经包不住火了。

十二月十一。

钱伯义顶着寒风赶到京城,自从何驰事发后,这半个月来他就一直在各路奔走,如今被皇上召回京城一定有大事。在客栈只躺了一个时辰,算着时间前往皇宫,又比朝臣早半刻来到宫门。

今年大丰大雪祥瑞不断,唯独豫章的事像一块骨头卡在喉咙里,想要欢喜却无法叫出声来。天子要保何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一如张晴时那样没寻到办法,只能拖着不发圣旨另寻他路。

“钱大人,请在此等候。”

李福将钱伯义带到殿外听宣,殿内群臣齐呼,只听呼啦啦的叩拜声。钱伯义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大殿之上有个没官服的,那人老态龙钟满脸沧桑,棉衣裹身与庶人无异,却手中一根节杖十分惹眼。

“这便对了,应是孔秀大人。”

孔秀出使西域以西,二十六年终于还朝,现在供职礼部内编纂西行游记,有二品的实俸。这人是当年殿试德宗章德大帝点的状元,出使归来算算年龄不过五十出头,却已经是七十岁的模样。之前在皇陵祭祖,孔秀声泪俱下哭昏在德宗大帝墓前,也是京城之中流传的美谈。

群臣奏了一轮,要紧的事没多少,都是报南北的祥瑞,想着博天下一笑,也就可以欢欢喜喜过年了。怎料天子脸如铁板一样,这些无关痛痒的事全部归入礼部处理了。

钱伯义知道天子需要个话柄,让他候在门外也就是等这个递话的人,但是这话如果递的没有功力,那就等于白搭。少太师告病家中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群臣之中虽然不乏机敏的,但这天威难测,难保你不会失言获罪。

“哎!”

寂静之中孔秀叹了一声,如同那铁托砸在地上,让所有人为之一动。

“孔卿何故哀叹。”

“回陛下,孔秀并非哀叹,只是旧伤复发,想起些事来。”

孔秀出列正要躬身行礼,天子一抬手,李福立刻御前赐座。

“孔卿西行有许多故事,朕看了你写的行记,也感这天地广阔。”

“谢陛下!”

“想到了什么故事,可否与朕说说,也让朝臣听听,让他们长长见识。”

“陛下想听,老臣自不吝说。也是个小事,那一天老臣正与亲随走在雪山半腰,突然远处山脚下出现一伙蛮匪,当时老身便想吾命休矣。因为脚上烂了一个鸡眼,只能坡脚走着,若是入了蛮匪手中必被生吞活剥。”

“竟然如此惊险!”

“正是!当时眼看蛮匪顺着山路往山上赶,我却走不动路,这鸡眼烂了流脓疼痛难耐,而我又无马匹。于是便抽出罗马力士赠的宝剑,当场刨了烂肉裹上麻布夺路而逃,留了一地的血印子跑到雪山之上才躲过这杀身之祸。”

“事后可有奇遇?”

“回陛下,没有什么奇遇。只是躲在山洞中时,老夫抡起石头砸了那把宝剑,边砸边骂这宝剑怎么能如此凶恶,活生生的刨下我一块肉来,让我流了半身的血。”

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愚钝的也该琢磨出些滋味来,钱伯义微微一笑,这话已经递出来了。这孔秀虽然没当过几天朝臣,但当真是有见识的状元,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后他在礼部多少能当个副手。

“在长安疗养时,我有遇上一件事,使我心中顿悟追悔不已。有两个医生开了两副药,一副极恶以毒攻毒,一副温良十全大补。就是在臣气都喘不上的时候,喝了十全大补汤三天,越喝越气越短。最后换了那以毒攻毒的方子,当夜就浑身刺疼,忍过子时便能大口吐气,连吃七天连疼了七天,第八天后老臣终于能从床上起身。”

“你在教朕做事?”

“不敢,老臣只是以事论事。鸡眼烂肉的疼自然比不上自刨之痛,你只要不去碰那烂肉,它便不会疼,但是你留着它如何躲过蛮匪。十全大补自然是好方子,老夫仗着天子的恩宠疗养治病,要是轻易下药治死了我便要担上干系,不如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熬着……”

“放肆!你要替何驰说话吗?”

孔秀身体僵硬的从椅子上挪下,手持节杖跪在御前。

“老臣该说的都说了,问心无愧。”

“好你个孔秀……”

李福机敏,见孔秀的话已经说完了,也不管天子盛怒,直接递言道。

“启禀陛下,濮阳郡丞钱伯义已经在殿外候旨了。”

大行皇帝没有骂痛快,但也没有怪李福,坐回龙椅宣钱伯义进殿。

“钱伯义叩见万岁。”

“钱伯义,朕让你去江夏办案,你这案子怎么办到豫章去了。”

“回皇上,去豫章讨人。何驰被洪兴绑到豫章,为臣去劝他放人。”

“胡说什么,明明是何驰杀到豫章去的。”

“天子说是就是。”

皇帝一定神,发现这钱伯义有些意思,毕竟是绑还是杀都没个定论,当天能作证的人大多死绝了,尤其是洪兴庄上那大火一过,能说话的、能说得清前因后果的还存几个,或许只有那何家妹算一个全程的见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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