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纤做了充足的安排,到一月二十北风渐止才让何家妹南下,这寒冬腊月的何驰也在豫章动不了,一家人团聚也没个时候,只能等开春之后再做打算。
“本想留你下来等媚娘生了带着喜讯去的,但是太后的封赏不能一直在这里留着。你只管去江夏见爹爹和娘亲,娘亲书信来过我也回过了,娘亲寂寞时也收了一个从拐子那里逃出来的小妹妹做义女,你去了只当是自家姐妹一样。”
曹纤说完了,沈娟走了过来,小春、小燕缓缓挪到何家妹身后。
“这两个丫鬟你带去,告诉夫人该用就用,做坏了事该打就打。江夏的事她们熟悉,敢有人不敬就让她们去扇那人的脸,我沈家顶着,必不会让妹妹心上落灰。”
“谢沈小姐。谢谢乡君。”
何家妹还是改不了口,毕竟才相处几天,这习惯不是一两天就能变得。出了庄门何家妹已经褪去了憔悴,上了船再大的风也有罩衣挡着,一路顺风顺水走上一整天就能到江夏,不过冬天水冷谨慎起见曹纤不让夜航,还是安排何家妹在乌林上岸休息一晚再启程前往江夏。
如今的江夏换了一副模样,六村每天都忙的热火朝天的,有的村子里放着几十个大缸,有的村子里竖起了马鞍一样的机器,还有挖地坑糊水泥的,标准化的小屋一栋栋拔地而起,能搬进新房的必定要讨一个媳妇,上下两层遮风避雨也算个安稳的家了。
“别关死了窗户,小心气竭!”
水泥屋的密封性极好,在屋里燃火需要注意通风,何驰也是疏忽了,他本应该想到给小屋竖个壁炉的,但是先被告御状后又去了豫章现在还没有归还。刘国勋也只能督促大家开窗通风,以免村民贪暖和闷死在家中。
至于那夏家自何驰天赦之后,再也不敢来分渠水,现在江夏五族除了钱家都像做贼一样活着。
钱家老太爷平时不做主,钱伯义交代后铁着脸上郡守府了两趟,一趟为了秋收时补税,一趟是为了一月一时送吃食。如今一个名叫钱赣的十九岁孙儿就被何劳禄收做了书吏,又两个钱家养马的也进了郡守府负责照料马匹,各处手脚不干净的小吏都换了一遍,何劳禄做事公道江夏民心已经逐渐倾斜,现在大家就等着谁在五族这破墙上踹第一脚。
“阿桑别怕,县太爷不做主我们去找郡守去。”
那个夏末生今天乘船回了江夏,他带着一个阿桑的女子回来的,自家的女儿找不到了,但要找被那吴家婆子卖掉的闺女并不难。扬州的烟花街他都走了一遍,最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端茶的女子,细细一问才知道是那绝了户的郑家人名叫桑儿,也是被吴婆子卖的,说是去襄阳给她找好人家嫁了,结果直接被绑了去扬州。因为人长的朴素,故而成了院子里端茶倒水的丫鬟,每天酒客身边过任凭打骂。
如今赎了回来,船刚靠岸这女儿就开始瑟瑟发抖。
“你莫怕!郡守不做主还有何大人,他连洪兴都能收拾,打那吴婆子有何难。”
夏末生是个粗人,他自然不知道郡守就是何驰的亲爹,只在扬州听说来了个新人,脾气挺好捏着不叫只埋头做事。
两人下了船径直寻县令衙门去了,正要敲登闻鼓,一个书吏见到立刻跑了出来。
“别敲了,县太爷去接客人去了,你们要么在这里等要么回家等。”
“接什么客人?”
“何驰认的义妹今天要来江夏,两个县的县太爷在渡口准备接人,有什么事先缓一缓。”
“缓不得!”
书吏看那夏末生要强闯,脸一横也不客气。
“我知道你就是那当街打人的夏末生,你能进到这里来可见了拿你的榜文?”
“小的不识字,就算见到也不认识。”
“嗨!拿你的榜文被何亭长的老爹撤了,就是咱江夏现在的郡守。要不撤下这些公文你能进来这里吗?只缓一个时辰你都等不得?”
夏末生缓缓低下了眼睛,意思大概他听懂了,书吏松了一口气,看他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大概知道吴婆子的末日到了,于是便让两人府里去等。夏末生也是了脑子不好使的,这一趟回来他恨不得直接拔了吴婆子的脑袋,急得一刻都不想多等,于是留下郑桑儿直奔西门码头去了。
如今形势转变,钱家站在了六族顶端,夏老太爷勉强有个辈分站在第二位。两个县太爷抢在渡口上,只看见那船帆便知道人来了。
沈家丫鬟伴在身边,一身羊裘棉袄穿着,黑红色的披风正是那沈小姐给的,人人看着眼馋却是羡慕不来。等下船两个县太爷笑脸相迎,小春递上了黄绢包的手杖,让家妹托在手中。
“小姐辛苦了,请吧!”
这托着太后的赐物谁人敢挡路,县太爷陪笑着,家妹看了他两眼脚步才起,撞上钱家老爷又顿了一下,再看到夏家老太爷眼睛猛得瞪如铜铃一般。
“哎呦!这就是何大人新认的妹子啊,可真是漂亮!”
吴婆子的口一开,何家妹便停在了原地,小春和小燕发觉不对立刻上来搀扶,本以为是晕船了却看到那家妹眼睛瞪着瘸了一条腿的吴婆子。
“小姐你看我干什么?”
“二十文钱!”
“啊?”
何家妹突然豹起,手中抄起太后的手杖一下打在吴婆子头上,刚打完自己口里吐出一股鲜血,气急的她不由小春、小燕劝又拿手杖打了一下。
“打死人啦……救命!”
脑袋上开了瓢的吴婆子满地打滚身上沾了无数的泥点子,两个县太爷手足无措五族也是愣住了,都说何驰彪悍这何家妹一点不输何驰。
“小姐气什么?都吐血了!”
小春抚着何家妹胸口,小燕连忙解开她颈口的衣扣让她顺气。
“你!就是你!吴家的婆子把我卖了!”
看着染血的黄绢横在面前,吴婆子瑟瑟发抖。
“我都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里,当天晚上就是这里你和两个人抬我上的船,把我绑去了南昌府!”
吴婆子头上流着血,也是疯魔了一般,她看了看何家妹坐在地上拍腿笑了起来。
“哎呦,我以为是什么清白家的大闺女呢,何驰认了个泥人当义妹。你不就是夏末生的闺女嘛,长得和你死鬼老娘一个样,我当然认得你,你那天还咬过我呢!”
“你!!!”
小燕立刻阻拦何家妹,小春直接一脚踹在吴婆子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疯婆子!你再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巴!县太爷都死了吗,怎么任这种疯子胡闹!”
两个县太爷也是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四个衙役一起动手,把那吴婆子架开了。但吴婆子还剩那一张嘴,抬起眼看着快被气死的何家妹说道。
“你们看这是个泥人被多少人捏过,还入了何驰的手把她一坨烂泥捏成了凤凰,你敢进何家门我就敢说一辈子。”
“那你放开去说,我家的女儿是泥人怎么了,比你清白百倍。”
众人不觉的时候少容已经带着王找儿来了,一步跨到已经疯癫的吴婆子面前,居高临下怒目瞪着她。
“夫人,您敢接这种人进府?”
“我儿子认下的妹妹,我为什么不接她进府。找儿去接你姐姐!”
少容夫人一放手,一个清丽的身影走到何家妹面前,众人啧啧惊叹,这女儿当真比陶盈盈强上十倍不止。任吴婆子疯癫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与那少容夫人一般,一路飘到何家妹面前,轻轻一礼抬起头来眼中含泪我见犹怜。
“王找儿见过姐姐。”
何家妹泪如雨下,跪在王找儿面前,嚎哭着抱住眼前的小女孩泣不成声。
正这时人群中奔出一人,吴婆子认出那人是夏末生脸色顿时煞白,但是她现在逃不掉,两个衙役压着她动弹不得半分。
“是我家闺女吗?爹爹找你好苦啊!”
“爹爹!”
何家妹一声爹叫得所有人心颤,连小春和小燕都哭了起来。
“妞儿别怕,爹爹给你打死这个贱女人!”
夏末生火上心头一把夺过身边夏老爷手中的手杖,冲到吴苗面前怎奈少容在她面前站着,夏末生下不了手。
“夫人请让开,今天她必死!”
“县太爷还在呢,县太爷不在还有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不在还有我儿子。你要公道哪个人不能给你,给我让开!”
夏末生的火气被少容喝去了七分,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有郑桑儿与自家女儿在这铁证如山,不过就是菜市口一刀的事,自己打死了这脏妇人还要去偿命。想着想着手上的手杖就落了下去,低头让路退到一边。
“我来领女儿回家的,你们谁想笑只管笑。”
钱老寻了这个机会,一跨三步出列说道。
“谁也不会笑,何家这般大义,实乃江夏百姓之福啊。”
其他四族附和着“是啊”,少容冷脸化开了,望向夏末生说。
“你的女儿也是我的义女,以后你只管来找,郡守府门随你进。我稀罕这闺女不会放她回去,你要给她说媒我也不会阻拦,要嫁要娶何家出陪,要老死不嫁五十之后送她道馆去清修终老。”
“夏末生谢过夫人!”
夏末生磕着响头少容尽受,随后走到还在哭泣的何家妹面前俯身擦去她的眼泪,连带刚才吐的那血也擦在手帕上。
“随我回家去吧,你父亲还等着吃你吃饭呢。”
一码头的人齐齐低着头,几百个人各自品着心中的滋味,吴家婆子还在叫嚣却没人愿意搭理她了。众人只看那少容一手一个拉着闺女,走到夏末生面前停住让何家妹扶起亲生父亲,然后四人一道走了回去。
“有个这样的母亲,真不怪何亭长有那般英雄气概。”
钱老的一声叹息,又抬眼张望了一下其他五族。钱伯义真的没错算,看看这其他五族都一副耗子模样,他着实庆幸自己没有跟风去作贱何家。现在能进的了何府好好说话的人,也就他们钱家这一簇了。
“走了!”
钱老带着自家人离了这是非之地,只有那吴婆子还在胡言乱语,两个县令分清职权后,其中一个将她押了回去,夏老太爷知道这次吴婆子是真的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