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开三月一,万点金黄迎归燕。
一阵南风换北风,江上晨雾滚滚聚而不散,江夏夏口港的船工们已经开始挑选趁手的船篙,准备开帆做开春第一单生意。小船开帆本想顺风出港,但只那么一瞬风就停了,长长的码头上工人们看着风卷起的诡异波浪,它裹挟起浓雾撞在了一面巨大的墙上,风卷着雾直直爬上墙壁,在墙的顶端形成一道道波浪。
不知是何种巨物在江上横江而行,只等那晨光撒下照在浓雾后面,一个龙头破开雾门轻纱四散时,那巨大的龙舟才显出真身。码头百艘小船都在她的阴影之中,初春开放的花卉们与她相比都黯然失色。
“七绝楼掌舵苏清特来拜见何郡守。”
夏口港进了龙舟,这消息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一个老婆子在三个女子的搀扶下来到郡守府门前,十三娘穿着素雅的裙衫向何家妹递上拜帖。何家妹不识几个字,只是在府中起的最早,听见有人叩门便出来观望。看着群姐姐年轻漂亮,看那婆婆慈眉善目,穿着素雅不争不傲,想着应该不是来寻不痛快的。便先带她们进了前厅,然后快步去通禀马管事了,一个粉红的倩影比众人慢了好大一步,她眉眼低垂站在掌舵人苏清的身后,等众人走入前厅时她才将将跨过郡守府的门槛。
这么早就来了客人,何劳禄连夜加班还没起床,在少容的帮助下速速穿戴整齐往客厅赶,马管事在中途接了一句话,大意是告诉何劳禄这七绝楼的关系。
“这么说她们应该在扬州、太湖一带活动,为什么突然来了江夏。”
“许是没了洪兴,豫章江段通畅了。这楼中尽是女子,各个身怀绝技,风评也是极佳,老爷谨慎应对千万不可视作青楼瓦舍。”
“好吧。”
马管事话已经递到,他便停下脚步不再跟了,何家妹在客厅端上茶水,突然发现刚才在门口数的四个人变成了五个很是诧异,连身抱歉要去取落下的那一杯却被十三娘拦住了。
“姐姐不必辛苦了,她做了坏事喝不上你们的茶。”
“这断然不可,也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何家妹闪过十三妹,径直往后面去了,苏清微微点头却又瞥了苏黎黎一眼,那苏黎黎脸上掠过一阵臊红,眼睛盯在地上好像数蚂蚁似得一动不动。
“实在抱歉,让诸位久等。”
何劳禄人到声到,一步踏入五人视野之中,看那一众女儿簇拥之中的老者仪态庄重应该就是拜帖上说的掌舵无疑了。
“七绝楼掌舵苏清见过何郡守。”
“七绝楼领舞十三娘见过何郡守。”
两个领头的见了礼,何劳禄作揖还礼。苏清余光一扫见苏黎黎站着不动,鼻息一重便让苏黎黎扭过了头来。
“七绝楼苏黎黎见过何郡守。”
何劳禄眉头一紧,这苏黎黎不是金红楼的头牌嘛,怎么成了七绝楼的人?这有好多天没听见这个人,听说是离开了江夏,当初只以为她是与何驰不清不楚的一个戏子,现在当面得见这苏黎黎哪有一点戏子的样子,俨然一副出生于达官显贵之家的小姐模样。
“诸位到此是有何事?”
十三娘从袖中取出请帖,递到何劳禄面前说。
“我们船上的人坏了规矩,此趟来实为谢罪。苏黎黎向何亭长讨得三万两金子,我们七绝坊绝不做这等无功受禄之事,如今便以歌舞相还,借夏口港停泊三月,一月大演三场,小演十五场。龙舟大门已开,请何郡守、何亭长到时候务必大驾光临,也请您告诉何亭长十三娘代扬州百姓谢过他的大恩大德。”
十三娘递出请帖,何劳禄却不敢接,他眉头紧皱对来客说道。
“这犬子现在已经不在江夏,皇命在肩已经远行去了。”
十三娘细问。
“远行何处?”
“荆南、岭南、河南,现在也不知在何处。”
何劳禄报出了三个范围极大的区域,苏清听了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这何驰受了什么样的皇命要在这些地方奔波,比那钦差还像个钦差。
“那要多时能归来?”
“犬子说宽算要足足半年,实在抱歉负了七绝楼诸位姑娘的心意。”
掌舵苏清沉叹一声,一句话掷出。
“那就演上半年。”
十三娘会意,上前一步将请帖半塞到何劳禄手中,何劳禄推辞不能只得收下。十三娘来之前打听过,这何郡守整天扎在公文堆里过日子,烟花柳巷与他绝缘,便开口中和道。
“何郡守若是没空,何家任何人只要手持请帖均可登船,一番心意希望郡守大人切勿推辞。”
“好吧,那我就谢过诸位了!何劳禄谢过掌舵盛情,夏口港停泊所需公文我稍后派人送到。”
这时何家妹终于将欠的那一杯茶端来,稳稳的放在苏黎黎面前,她见众人都站着非常疑惑。
“几位为何不坐?”
十三娘会心一笑,点头道。
“主人家的没坐,我们可不敢坐。”
十三娘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人影走入客厅,她心中好大的惊吓,这女子走路竟然没有声音。只见思宁将待客用的糕点装在碗碟里,摆好之后退到了与何家妹并肩的位置。
“这两位是?”
苏清有些好奇,这两位看着不像府里的丫头,穿着朴素但都是有模有样的人。
“妾身巧思宁,何亭长身边人。”
思宁一点也不见外直接抢了何劳禄的话说了,让他好不尴尬,手掌只能绕过思宁指着何家妹说。
“这是何驰在豫章认下的义妹,唤作家妹现在与我们一处生活。”
何劳禄说话家妹见礼,十三娘正回礼,却听见门外一串脚步声进了门来直入客厅。
“伯父!这……”
沈娟直入客厅,唤了何劳禄一声伯父却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这一群人来头好大,沈娟那一双眼睛自然不会看错这些女子的身份。
“这位是长沙沈传文之女沈娟小姐。”
苏清怎么会知道何劳禄与沈传文有联系,不过看这女子的神态和直入客厅的架势绝对是常来常往的,或者是家中亲眷,或者是世交故友。十三娘连忙走到苏清身后两人轮番见礼。
“七绝楼掌舵苏清见过沈小姐。”
“七绝楼领舞十三娘见过沈小姐。”
“七绝楼苏黎黎见过沈小姐。”
沈娟可没有思宁那般随意,这三个人名字一出,她脸上的傲气就一路飞涨,尤其是那个苏黎黎不就是之前在江夏名声大噪的头牌嘛。
“我却不知道这苏黎黎姑娘是七绝楼的人,之前写的好诗,把我家哥哥好一顿骂。”
“哥哥?沈小姐叫何亭长哥哥是不是有些不妥。”
苏黎黎毫不犹豫的一句话怼了上去,诚然沈娟年纪要比何驰大上几岁,这的确是个话柄,可是她是来领罪的绝不应该如此怼人家。
“我愿意叫便叫了,苏黎黎姑娘可是有意见?”
“那我也可以喊他何家哥哥,沈小姐可有意见?”
“你要喊只管喊,他要是应了是你的福气,就怕他不应你自讨没趣。”
思宁和十三娘齐齐叹一声,两人出奇的默契一边拉一个,暂时把这两头顶在一起的怒牛分开了。
“苏黎黎不得无礼!”
掌舵一言已出,苏黎黎也没了脾气,钻在十三娘身后嘟着嘴巴。
何劳禄在一边看着已是没了主意,还好此时少容走了过来,何劳禄算是寻到了救星,将请帖交给妻子,称公文要紧便先去处理公文了。
“伯母好!何家哥哥可在。”
少容摇头应道。
“此刻早不在江夏了,他说要去外地安排些事情,走的急只带了公文和书信。沈小姐这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曹妹妹新开了一顷地也不知道该种什么,我特地来走一趟问问。”
沈娟一提曹纤,少容立刻想到了什么,叹气道。
“嗨!我也是健忘了,他临走时留过信了!你既然从襄阳来,就干脆把那一叠信带去,家中每人都有,也有你的。”
说完少容便安排思宁带沈娟去房中取信,这样沈娟和苏黎黎暂时就分开了。
“苏掌舵,你们的请帖我就代我儿收下了。我儿若是从外地返回,我一定对他说明。”
“有劳夫人了,那我们就龙舟上再会,七绝楼期待您的大驾光临。”
少容与苏清一对一的相送,一众人走到门口时,只见沈娟的车辇就停在门口,她的腿脚也是极快取了信便出郡守府来,一叠信抱在手中还特意撇了苏黎黎一眼。
“夫人,项田回来复命了!”
这郡守府外实在热闹,项田本已经做好了当半年苦力的打算,结果这龙舟一路回程,一路好酒好菜招待。那五个琴扬公主的侍卫也是走了一趟美差,现在跟着项田下了龙舟来到郡守府门口。
“这五位是?”
“不知道,是少爷让我带去的人。”
五名侍卫见了少容,领头的也无需隐瞒了,琴扬命他们来监视何驰,而何驰将他们纳入麾下,将来琴扬公主迟早是要下嫁的,他们现在入驻郡守府也算提前铺路。
“我们五位是琴扬公主的护卫,现被何大人纳入麾下。郡守夫人无需惊慌,琴扬公主命令我等护何家周全,今日起我们听凭何郡守吩咐。”
十三娘知道这五人身手不凡,却没想到是琴扬公主的护卫,掌舵苏清隐约有些察觉,毕竟琴扬思嫁的事在江南也不是秘密了,何府之中有公主的侍卫一点也不稀奇。真正惊讶的是沈娟,这琴扬公主当真好手段,自己过门无期,她在这个时候来刷存在感着实可恶。
少容赶忙让何家妹带五人进府见过老爷,项田还了令赶回了先锋营,沈娟辞别少容上车走了。留下七绝楼一行人,少容一一道别,送好了一段路才在思宁的陪同下返回。
“驰儿也是心大,公主派给他的侍卫都留下了,远行也不带个人真让人担心。”
思宁自然知道何驰的本事,但还是宽慰着少容。
“夫人勿虑,荆南、岭南、河南都是安稳的地方,必不会有事的。”
“把你带在身边,我就能放心了,真是个不省心的孽障,皇帝给的差事也不知道推、不知道讨饶。家里又一个孩子满月不见爹,这叫什么事啊。”
思宁带着少容进了府,五个琴扬公主的侍卫已经开始在门口站岗,外面两个、里面三个,倒是有模有样的规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