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楼掌舵万万没想到,这龙舟有一天能到雪山之下停泊。本来洪兴降服,通了长江中游已经是万幸,现在万军护送直接开到雪山之下,放眼望去四下皆是异族子弟,顺山道上了滇池平原更是柳暗花明感觉天地之广阔。船舱内氧气充盈,但上了山掌舵苏清就气短了好多,进了太后的大帐才又能呼吸自如,这一番游历着实精彩,七绝楼的一行人见识了好多前所未见的风景。
三寨头人被太后招待观看七绝楼的演出,由于风俗差异事前做了不少准备,哀劳国男女共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光站在一边看的事情还真是不多见。准备工作做了一大半,抚仙湖六大寨又来凑热闹,紧跟着三十六个小寨也送来牛羊。
到了开演的那一天,搭建的舞台之下满满的全是人!放眼望去那草地都被填满了,无一寸一毫的空隙。
由于场地限制太后无法在正席观看,只能挪步到一方营寨中远远看着,这是扬国威的事太后不会去沾这点光,负责保卫她的士兵还会遮蔽观众的视线。
正正好好上高下低的一方舞台,图纸还是何驰做的设计,准备好多的竹子和木板,一忙就忙到了七月十五,反正皇上下旨要他在这里等着,他也是乐得清闲。
“这么多人!”
苏黎黎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阵仗,这里与江南不同,歌舞起来气短的不行,适应了好多天才能呼吸正常,这几天她们都在室外练舞,引来好多寨子的人围观,纵使已经被看习惯了,但经不住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
“你这一路,先是恩人赏的金子,后在夏口又有恩人赏的码头,现在来了雪山又是这天地之间的舞台。你今后若不嫁都说不过去!”
“十三姐姐就知道取笑我,做奴还他不就行了。”
谁知道金红楼一遇能有这么大的缘分,当真应了何驰当初留的诗“江水一脉情,略尽地主谊。”,自己要唱毁了、砸了场子,那才真是“太湖水中石,宝玉空有名”!
本来是相互赠的两首诗,现在看来何其的讽刺,都已经来到雪山之下了,这地主谊算是做到头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还的。这场子别说三十万两金子,三百万两金子也买不到。
“怎么又是她!”
沈娟又来了,其实这也不奇怪,扬州刺史张唯栋都赶到了,来个沈娟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太后就在滇池,昭国南方二十万大军兵不卸甲、马不落鞍,各地官库打包米粮的麻袋都已经告罄。一旦滇池出事,别说是哀牢寸草不生,连苗疆、川蜀之地都能被这些大军一脚一脚踏平踩实。
“爹……”
苏黎黎心中一紧,看着有个将领带人去见太后了,她提着的心才缓缓落下。眼前最扎眼的还是那抹黑色,何驰穿得异族衣服特别扎眼,沈娟往他身边一站更是直接戳瞎了苏黎黎的眼睛。气都快气炸了,哪还管什么爹,反正自己也是忤逆着爹爹跑出来的,名声都已经震动整条长江了,也不羞于让父亲知道了。
“沈娟姐姐,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你是不是反悔了,去长沙也不报真名,你就是故意的。”
“我要报了真名那才要出大事,我真是没得选!姐姐饶了我,这番忙完我三跪九叩上门提亲!”
沈娟拉着何驰的手臂不放,好不容易逮住的可不能再放跑了,她也是不管襄阳的事让小春、小燕帮衬着媚娘,自己随项田押运的粮船来了,
“不饶!”
“明天我带你去坐大象,再去买些金银、翡翠、象牙首饰。”
“不饶!”
“后天带你去看抚仙湖、看羊群、穿苗衣!”
沈娟脸上的笑容越盛,有一个脸上的怒火就越大。
“演出结束后,先让你给曹妹端茶,这总行了吧。你可是沈家大小姐,回去的事回去再做吧。”
“好,但是先咬我一口。”
这沈娟真的是潇湘夜雨,这粘的劲真是想甩都甩不掉!
“咬啊。”
何驰也不犹豫,一口吻在沈娟侧脸上,速度之快让沈娟有些猝不及防。
“这下不算,再咬过。”
“别闹了,有人看着呢。”
“谁啊?”
“岭南王……”
何驰侧目瞥了一眼正往这里走来的岭南王,这滇池当真是旅游圣地,也只怪苗疆开了寨借了道,现在长江已通人人都顺江而上打卡来了。
“余福兄弟!”
“拜见岭南王!不知岭南王到此有何贵干。”
“余福兄弟吩咐愚兄酿的那些烈酒已经做成了三批,每批三船,第一批皇上圣旨直入苗疆在,赠与苗族各寨感谢其开寨借道之恩。另有两批,一批赏赐滇池各寨,一批留作会盟之用。”
“微臣何驰遥谢大昭皇帝。”
正在何驰遥谢的时候,七绝楼鼓乐齐鸣,黄昏已至好戏开演了。苏黎黎一出场,一股崭新的杀气直直刺来。
何驰直呼好锐的枪,那杀气击以破苍穹的气势直冲沈娟和自己而来,却在撞到自己时化成绵绵情丝,沈娟看在眼中紧了紧抱着何驰臂膀的手。两股力量顿时在何驰面前厮杀起来,当真是好一个你来我往,不是刀兵也不是言语,只是两个女子的眼神角力就能如此凶狠。
沈娟仗着自己身边人画地为牢,台上苏黎黎媚眼千回百转舞姿撩魂神态传情,像是要把何驰勾走一般展现出极致的柔美,语言不通的滇池各族似乎都能感受到这股浓情蜜意,众人的呼吸声都浅了下去,琵琶一响两股气势瞬间化成百般兵刃,何驰刚想抽手沈娟一昂头十根手指死死掐住,力气越使越大仿佛要把何驰的臂膀撤下来。
此时突然进了一段古筝,如高山流水一般破开僵局,鲁青儿横插一刀将沈娟挤开阻在何驰与沈娟之间。
萧声迂回婉转,苏黎黎侧目思量,笛声一动她又正视向何驰,水袖一甩如隔空抱人,最后几步仿佛要冲下台来势不可挡。
这哪是跳舞,这简直就是抢人啊!何驰只叹着苏黎黎果真好厉害,眉、眼、口、手、臂、腰、胯、腿、脚都会说话一般,跳个舞说了几百句话,最后那种不管不顾的气势当真把何驰吓得半死,生怕她冲下台来砸了场子。
“你已经有身孕了,怎么不在龙舟里待着。”
鲁青儿就是来讨何驰这句话的,这话说在沈娟耳畔,比那苏黎黎扭半天腰有压迫力。
“下药的狐媚子。”
“你不服的话,可以试试看啊。”
“咳!”
何驰一冷脸,把两人吓了一跳,平时也就算了,在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姐妹。在滇池这几千人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知道收敛,自己这身使臣衣服就够扎眼的了,又是苏黎黎、又是沈娟、又是鲁青儿,当真是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今晚正好,曹纤喝你们两杯茶,以后都是一家人,夫君没本事只想家中和睦,不依我的趁早离了我吧。”
何驰也是不得不板下脸来,看着两人的脸色柔和了,他也就不说了往旁边挪了两步,来到一个不怎么扎眼的位置。
正等着好戏开演呢,突然十三娘带着舞姬出来了,何驰正在疑惑刚才是舞怎么现在又是舞,按理说不应该,不是先过两样其他的,或唱、或琴穿插着来嘛。
赵蓝若突然从一顶帐篷后现身,向何驰招手,何驰一愣连忙离了看台往营寨中去。
“妹妹什么事?”
“你快去劝劝,许能劝得住!”
沈娟和鲁青儿走了过来,赵蓝若摇头压住她们,何驰独自往后台走,只见一员武将正站在苏黎黎面前,好一番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等何驰靠近那声音就让他的浑身一震。
“我只当你死了!没你这个女儿!”
“不过是入了七绝楼,张大人说什么浑话!”
何驰的声音被鼓乐压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张唯栋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何驰,心中怒气难消径直走了。苏黎黎只是一味的哭,何驰招来赵蓝若安慰着,转身去追张唯栋了。
“张大人!七绝楼又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苏黎黎也不曾辱没家门!”
“好!那老夫问何大人,你如果有女儿,会让她去那种地方吗?”
“你还真别激我,我以后开个歌舞艺术学院,我的女儿唱歌跳舞坐着浮舟巡回演出。女儿又如何,那七绝楼创立是兴武皇帝赐下的龙舟,我有女儿能入得掌舵法眼,我自不吝送去。但谁要敢侮辱我女儿,他就是皇帝老子我也能一刀剁了他!”
“你!”
张唯栋也是气急了,咬牙切齿站在风口处,何驰也没想到苏黎黎居然是张唯栋的女儿,这将才居然有个这样能歌善舞的女儿简直匪夷所思。
眼前这个扬州刺史虽然因为岭南王那事降为郡守,但依旧在扬州效力,只是名头小了,权力还是刺史的全权,从他带兵至此就可以看出兵权依旧在握。正面硬顶是不行的,开导开导以免他们父女闹得太僵吧。
“李汶的女儿能在渔阳统兵,这皇帝都不嫌她是女儿身。我昭国女儿也能顶半边天,一个女儿家嫁人也只是嫁人,遇到开明的夫君,别说是唱歌跳舞,她要去治军挂帅、歌舞扬名也未尝不可。”
“老夫没何大人这般胸襟!老夫家中不差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她!”
“站住!”
何驰走到张唯栋正面,怒视着他说。
“好你个张唯栋!你好歹是当过扬州的一方青天,你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道理!扬州两名老父,为了寻被洪兴抓走的女儿,隆冬时节不辞路远来找!你女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竟然容不下她!我认下的妹妹,历经磨难逃出魔窟,生父重逢后亦待之如珍宝!”
“……”
“你不要昂头,你也不要念我劝服岭南王的恩情,我已身为人父和你是一样的。苏黎黎心中装着扬州百姓,问我讨三万两金子,我自觉心胸狭窄不如她。我何驰只能做一两万的文章,江夏、豫章我都是甩手掌柜,地方吏治更是一窍不通,都是我父亲、水卜、钱伯义在苦苦支撑。天子不赏我也是因为我只能做这些奇技淫巧之事,不能安安稳稳的治安一方。你凭什么不认这个女儿,难道你女儿不如我吗?”
“你不要再说了,你不懂。”
“无非是脸上无光罢了,你现在女儿在滇池起舞,这是昭国开国第一遭,龙舟至雪山,滇池降舞姬,昭国百年史书上第一笔。这是何等的光彩,何等的荣耀,在你女儿最出彩最荣耀之时,你居然不认她。”
“……”
“你不认,我认。你张家不要这殊荣,我何家要,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张唯栋看着何驰快步而去,一转身问道。
“你要干什么?”
“今夜她就是我夫人!演出一结束,曹纤跟前一碗茶的事!”
“你敢!”
“她已经不是你女儿了,你自己不认的!”
张唯栋与何驰两眼怒火撞在一起,两人针尖对麦芒,寒风瑟瑟无人敢上前劝架,赵蓝若站在远处,沈娟伴着苏黎黎,鲁青儿站的更近一些一副要帮忙的架势。
“你不认她,她有了委屈向谁说去。你无非要个面子,可是她呢,此等荣耀辉煌之时,一个人一生能有几回!”
“太后驾到!”
何驰听到太监喊“驾到”转向灯笼引路的众人,一点不留情面对太后和琴扬公主喝道。
“这事太后别管!此地只有父亲对父亲,道理讲不通,唯有以命相搏。”
张唯栋有点下不来台面了,这自己说的话,自己拾不起来。太后又在滇池,这次大演本来应该苏黎黎从头演到尾的,何驰伸出右手按了按眉心压制住怒火,走到苏黎黎面前说。
“张大人被雪山寒气呛了脑袋,你且回帐去我再劝说一番。之后会盟还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此乃国之颜面、百年殊荣。”
苏黎黎被赵蓝若和沈娟架着离去,何驰深吸几口气,等苏黎黎离远了才走到张唯栋面前。
“张大人,你无非一口气不顺,不顺可打、可骂,但不可说如此决绝的话。如今只是家事,到了会盟时就是国事。苏黎黎可以不取荣耀,但你若不认她,她既失荣耀、又失父母,此等打击足矣毁其一生!何某必不能坐视不管,会盟之前她要么回家,要么有家,请您三思吧。”
张唯栋长叹一声来到太后前见礼,然后往大营去了,何驰闭了闭眼,熄灭心中的怒火,径直走到太后面前跪下领罚。
“你倒是挺厉害的。”
“请太后恕罪,之后会盟还有一干大演,此乃国之体面,在哀劳面前军士刀枪可夺其锐,文字语言可争其神,歌曲舞蹈可抚其心,浩瀚胸襟灭其志。此四样缺一不可,此四样缺一则哀劳难服。”
太后没点头也没摇头神情庄严,看何驰的目光如泰山压顶一般,声音低沉一下一坠的问道。
“那我问你,若是婚后你会让苏黎黎出来跳舞、弹琴、唱曲吗?”
“若她志在此吧,别说是在七绝楼龙舟上唱歌跳舞,她要去往西域以西名扬天下,我便造艘浮舟送她去!
“记住你的狂悖之言,若以后办不到,本宫便发懿旨来取你的舌头。”
“是!”
太后哼了一声转身回驾,何驰目送太后离开,直到鲁青儿带着曹纤来到此处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