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值每天上朝如芒在背,朝堂上百官之前还觉得他有些扎眼,但是现在众人只当他是个香鼎,毕竟除了对何驰的事有发言权,其他一概政事是这个儒士无法参与的。天子听说齐王也去了江夏,但是至今也无回音。
“散朝!”
至此已经快一月了,连绵的夏雨属实让人心情烦躁。不过江夏踏田风波好歹平息了下去,这京城儒生们也不闹腾了,这段时间皇帝的心情也逐渐好转,除了朝堂上立着一个胡值也没有什么特别难堪的事,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攻守之势悄然逆转。
之前是胡值在攻何驰在守,现在胡值已经是强弩之末,何驰却好像积蓄了一股力量准备反扑。
“跟我一起念!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今天江夏大雨,南村百户门窗齐开,何驰站在雨中领着站在屋里的儒生们读书。读书声压过了雨声,在另一个房间里,李文红和杜杏儿正在用纸张和毛刷,印刷着一页页的纸张,这书比正常的书本略大些,字体也有些偏大,作为何驰最先实验出来的活字印刷第一版,其效果已经非常好了。至于他用作油墨的材料与染发剂的染料有些类似,除了昂贵外没啥特别大的缺点。
要是没这破皇差压在身上,何驰完全可以醉心在研究上,破事一件接着一件,真还不如挂官远去,到马尔代夫修几间别墅颐养天年呢!
“舜亦以命禹。曰……”
何驰的眼神一晃,在雨帘之中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那人越走越近直到她站在南村村口,
“……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是沈娟一袭嫁衣站在雨中,身后的小春、小燕跟随,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那一天相遇时也是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雨。
沈娟送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气派,花轿出了长沙城也没有新郎骑马开道,沈传文也是认了,这何驰是一根撑天铁脊,天子该用就用从不手软。江夏的事要一直拖延下去,说不定要拖到明年,故而沈传文送嫁也没有讲究什么排场,但是因为去年疫情那一遭,纵使着花轿没有新郎来接,长沙城中的人们也知道沈小姐要去的地方。
襄阳没什么夜景可看,最多就是城里一条街有点灯光,三更天的时候肖得意神清气爽的从珍宝阁的二楼一间小屋开门出来,身上仅披着一件白绢内衣,深深的呼吸着夏夜的空气。
“我说呢!这何驰能娶那么多老婆,这药当真神奇!”
“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去告诉那婆子再送两个来,这药效太厉害,里面两个受不了昏过去了。”
“是!”
珍宝阁掌柜转身的时候往屋里瞥了一眼,只见刚找来的两个女子已经昏死过去了,连忙跑下楼对等着的老鸨说了两句,便端起茶上楼伺候。
“老爷,喝茶。新的马上送来!”
“哼!老爷我要是在关中能配这药,一年进出几千万贯和玩一样。”
“是是是。”
掌柜陪着笑脸,很快两个新的送来了,肖得意跨步上去一手搂一个进了另一个房间,掌柜连忙将门带上了。脑袋上的楼板吱嘎作响,掌柜在一楼和婆子听着楼上的大动静忍不住八卦起来。
“掌柜的,你家老爷这么厉害?”
“还不是曹乡君的药厉害,就那么几滴!是皇家御用的,今天我们老爷得了指甲盖大小这么一瓶,效果立竿见影!”
“难怪何驰能娶那么多房媳妇!”
也不知哪里来的邪风,何驰正睡觉一个喷嚏打醒了,桌上的龙凤烛燃着还没烧到一半,街道上的打更人已经开始敲四更了。何驰正要起身,沈娟一拉他右手的锁链不让他走。
“娘子饶我,明天再来陪你。”
“听思宁姐姐说,你天天折腾她。”
“姐姐来了,我也保证天天折腾你。”
沈娟一笑手一松,何驰终于抽出了右手,四更天了该起床了,天天看着那四千多号人比上朝还累。
“小……”
“嘘!”
何驰一个转头,嘘断了沈娟的话。
“没必要惊动她们,让她们睡会吧。”
“你倒是体贴人。”
本想着体贴一下那两个丫头,但是何驰突然想到一件事,便立刻向沈娟问道。
“这两个丫鬟会读书写字吗?”
“当然会!夫君要用她们?”
“用,这样我就有十九个教书先生了。”
沈娟很是疑惑,挪到何驰身边左手撑起身体靠近何驰问道。
“夫君究竟要对那些儒生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全部做成人肉叉烧包!”
沈娟笑也笑不动,气也气不动,干脆往床上一躺翻身闭眼假寐。何驰自己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吹熄了蜡烛,走出了郡守府。
从今天开始江夏四千多名儒生要开始一项早锻炼,连何驰在内已经凑了二十个人,但是小春、小燕昨天刚来又淋了一场雨,何驰打算让她们休息足够了再来带队。
迎着升起的太阳,南村四千名儒生在村前道路上列队,何驰、武敢当带着二十名军士在前引路,现在先分十七队,每队领队一名,后面人数平均分配。章宗宝不明所以的在旁边看着,何驰先带着赵蓝若、苏黎黎、李文红、杜杏儿作示范。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背诵论语四人一列与带队的何驰同样脚步前进,步伐稳健兼顾着吐息和背诵,五个人的声音压住了公鸡打鸣。示范完毕何驰让各队长各自归位,大声说道。
“今天就练这一句话!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何驰说道。
“以后一个月,你们每天这样出早课,后天你们的衣服就送到了,给我像个孔门子弟。不要丢孔子老人家的脸!今天不要你们走快,什么时候走齐了,什么时候吃饭!”
说完何驰自领一队,开始沿着道路练习踏步,和行军步伐一致。一练就是两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后,继续再练,直到吃饭时。
村民们只觉得这群人好笑,一字一动好像木头人一般。章宗宝看着这新奇的训练方式也是好奇,虽然也有这样边走边背书的习惯,但决然没有这般整齐划一。第一天的训练十分勉强,十八队人勉强走出了个形状,有人跟不上脚步,有人光张嘴不发音。
何驰却一点不着急,该让他们吃饭就让他们吃饭,该让他们休息就让他们休息,下午继续习字读书,有些印刷版的纸页开始分发下去,让他们照着读照着写。
“余福,为师本不该多嘴。但这些人恐怕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老师勿虑,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三天不行就一月、一季、一年。来踏田的是四千个儒生,我要把这四千个儒生还回去,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章宗宝好像有些开窍了,他充满敬佩之意的看着何驰缓缓点头。
第二天也是如此,但是随着小春和小燕的加入,队伍已经被打散到二十队,章宗宝依旧在一边监督,武敢当带着士兵在儒生两侧踏步,纠正他们的节奏。
第三天早课时发了衣服,清一色的皂衣,有不合身的再行添改,今天的队列就整齐多了,走在路上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只是节奏太慢还需要加练。就这样一直练了十天,早上都不用章宗宝提醒,好多人就已经列队完毕。
人是有趋同性的,当很多人都做一件事的时候,他就会逐渐融入进去,作为一个高度社会化的动物,有时候驯化一个集体往往比驯化单独的一个人简单不少。
“师父,我有一件事,希望你成全。”
“余福只管说,老夫能帮一定鼎力相助。”
“我想让洪兴来这里一起上课。”
“好!我这就写信给水郡守,让他安排。”
转眼十五天后,队列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论语也开始逐渐加码,由最开始的一句变成了十几句,最后三十几句,到洪兴被衙役押送到这里时,这队伍走起来无论朗诵什么都能自如应对而且语速加快步伐不乱。二十天后都不用何驰带头,武敢当在前面带路,这些儒生都走得有模有样了。
“真是奇观!”
齐王也赖在了江夏,他本就是来讨人的,讨不到人回去也是白搭,每天第一个来泡澡上看天、下看田。洪兴走在队列的最后,入列三天的他还是有些束手束脚,何驰干脆给他解了镣铐,放他手脚让他跟着队列走。
就这样不停的训练之下,时间来到了九月二十七,距离江夏踏田已经过去了六十九天。
“请魏王印!”
今天何驰有些不同,他特意身穿华服出现在早课现场,武敢当将魏王印端了出来。所有儒生站在打谷场上,连赵蓝若都感叹好整齐的队列。
“汝等四千儒生,践踏农田,按律当斩!然孔子曰:过,则勿惮改!罚你们容易,让你们悔改实在是一件难事!你们之中孔门子弟甚多,新入孔门的也已经有月余,可知错了!”
“知错了!”
“不知错的没关系,我不强求,你们现在就脱下这身衣服离开,我何驰以魏王大印保证既往不咎,非但既往不咎还让齐王领着你们回家去!”
“……”
四千儒生缄默,无一人动作。
“再说一遍!我以魏王大印保证,既往不咎,你们不知错的可以现在就离开!”
“……”
齐王不得不服何驰的手段,短短时间竟然将这些人调教到这种程度,当真不可思议。
“好!过,则勿惮改!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随我入京请皇帝特赦汝等,再去徐州孔庙当面悔罪!谁不愿往,现在就可以走!”
“……”
“谁不愿往,现在就可以走!”
“愿往!”
“我不要你们说违心的话!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期间去留任凭己愿,三天之后早课列队,随魏王印北上京城请天子特赦!”
何驰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目光一收喝道。
“开始早课!”
何驰和武敢当都没有带队,因为北上的一应事务都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妥当。
“武敢当!”
“魏王有何吩咐。”
“现在就将这封信送去乌林,顺便告诉刘国勋,二百辆车如果没敲完就不必再敲了,有多少算多少!去吧!”
“得令!”
交代外武敢当的任务,何驰又转回来看着谢云流说道。
“三天之后启行,你去通知船帮子弟,聚集大船来夏口待命,有四千人要渡汉水北上!所需火烛一律别往这里送了,直接送去襄阳,交予曹乡君安排。”
“是!”
谢云流安排完了,何驰又把安春生招了过来。
“四书五经采购的如何了?”
“回大人,已经有一千七百套,明天还有八百套抄完。”
“现在开始不管价格如何,只管给我买回来,不管是荆南还是南阳,亦或是许昌、京城。给我凑齐四千两百套,这南边的直接运抵襄阳交给曹纤,让她分装成套,每套九本用草绳捆扎,北上时买的安排人手就地分装。”
“是!”
这人手总是有不够的时候,何驰也是没法,最后还留沈娟和思宁,这两个人必须留在六村里看家了。
“两位夫人,你们留在这里替我协理六村事务。赵姐姐依旧坐镇江夏统军不随我北上,等这些人一走,该回南村的回南村,一应农耕用具都要你们操心了。之后谢云流和安春生回来,你们调配着使唤便是。”
赵蓝若看着何驰一一交代完任务,她心有不甘的问道。
“你准备带多少人北上?”
“一千士兵护路,一千士兵管车马,三千士兵轻装简从专沿途搭建帐篷,一共五千足矣。”
“你就不怕他们半路跑了?”
“不怕!我要怕他们跑,我就不是何驰了。”
赵蓝若当真对何驰没有办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这四千多儒生如果能顺利抵达京城,那当真是一番功绩。
“在印刷的论语第一卷如何了?要是印的差不多了,就先发几册给邻近乡里的顽童们,顺便也给齐王送一本过去。”
思宁无言,赵蓝若摇头,沈娟开口问道。
“你这一趟要花多少钱?”
“姐姐别问了,今天晚上偷偷告诉你。”
沈娟露出得意的笑容,但左右还有两个当场酸掉大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