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大殿中龙椅之上皇帝微闭双目,天子本乐得看何驰好好损一损胡值,但是眼前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呢。
“何驰,朕问你,你为什么要求朕特赦这些人?”
“自然是……”
“说实话!”
天子一喝群臣一颤,一道命令砸在何驰肩头,他的肩却挺直着不低半寸。
“陛下恕罪,就先让微臣给陛下讲个故事吧!古时有一乡绅去当铺里当一件锦衣,这锦衣上有跳蚤,乡绅在当的时候要当铺老板写上‘衣上有蚤’四个字。当铺里存衣服的箱子是樟木做的,把锦衣送进去跳蚤必死无疑,然而若不存进箱子这衣服若被鼠啮、虫蛀,以后乡绅来赎回锦衣必遭发难。于是掌柜的便想了个办法,在那件锦衣正面用黑线绣了只跳蚤。十天后乡绅果然来取,看到绣上去的跳蚤之后,他又说数量不对。于是掌柜的又打开锦衣露出背面,其上绣满了黑色小跳蚤。”
百官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四千“儒生”踏田,如今四千儒生回来,胡值就是那个典当锦衣的人,而且这次四千多人一人不少,这“锦衣”必须要赎回去了。
“微臣说了些不相干的事,现在臣就说实话。微臣如此安排,因为如此处置是成本最低的办法!在秋天将此事安抚妥当之后,北地今年依旧可以出击给匈奴迎头痛击,江夏复垦只是损了一季的收成,河南、河北士绅受陛下之恩心悦诚服,民心不会动摇王基还可借此稳固。只是损失些收成和钱财,但若能以此安定国家大局,那么也就是损失些钱财而已!”
皇帝不言看向胡值,胡值低头不语,何驰决定再添一把火。
“陛下!之前奏报说四千儒生踏田闹江夏,如今我还来四千儒生,只是其中有半数入门只有月余,四书五经尚未熟读。臣已经准备好一应书籍,如陛下特赦,请将这些书籍赐下,臣带其前往徐州孔庙思过,之后再遣送他们回家,四千儒生一个不少尽数还于河南、河北!”
皇帝的眼神钉死在了胡值的身上,胡值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这何驰打得一手好牌,打得胡值哑口无言。肖得意用钱财将这些“儒生”送去江夏,何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钱财把真的儒生还回来,这一来一去之中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
“胡儒士,如今大儒就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应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陛下,此乃何驰之计谋!他只不过是为了让我难堪,才故意将这些儒生带到京城来的!”
“那你举着孔子牌位难道不是为了给朕难堪?!”
龙颜大怒,群臣跪呼“息怒”。胡值跪下头也不敢抬头,皇帝的喘息声如雷云来袭。
“朕问你,肖凝管教的如何了?”
“心性大成,已窥贤淑之门。”
皇帝都快笑场了,他抬手一指尤素说道。
“尤素,你家住的近,不如你来说说看吧。”
“启禀万岁!那肖家小姐好生毒辣,每天晚上都有鞭声传来,四邻可闻。她住在鲁府之中每日搅得臣无法在书房里批阅公文,臣只能挪到营中办公甚至睡在营中,昨天回家还听到她在声嘶力竭的打骂奴婢,听管家说一天只有两个时辰平静,就连鲁林都因为不堪其扰离了府邸住客栈去了。”
别说尤素就是柳成都快被这个丫头逼疯了,胡值也不知道安排到个僻静的地方去,非放在鲁林家中,别说什么四邻可闻,只要不是个聋子、瞎子,都知道肖凝的厉害。
“何驰,朕问你,你有办法管教肖凝吗?”
“看陛下需求,只是止其打闹的话,不需一日即可。”
“你敢立军令状吗?”
“陛下直接让人将肖凝带来,我往她面前一站,便可立竿见影压其八分脾气。再随这儒生去孔庙走一趟,也就一月左右的时间,回来差不多就窥得贤淑之门了。”
皇帝对何驰的前半句话没有什么异议,但是这何驰为什么非要带这些儒生去徐州孔庙?把他们带到京城,已经是非常完美的结局了,多走这么一段路只是为了思过?亦或是想要直接扒了胡值的脸皮?
“你为什么要去徐州孔庙?实话实说。”
“那这些儒生为什么要去江夏踏田?他们什么要去江夏踏田,我就为什么要去徐州孔庙,子曰:以直报曲,以德报德。”
儒生们踏了江夏的田,何驰自然要带着儒生回去踏儒生们心中的田,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而且做事光明磊落,就算你胡值知道这是计谋,你也没有道理去阻止。
皇帝的目光再次挪到胡值身上,圣人之言都在这里了,这胡大儒恐怕想拦也拦不住了。
“李福传旨,准赦。四千儒生前往徐州祭拜孔庙后原地遣送各回各家。”
“陛下圣明!”
群臣才不会放过这拍马屁的机会,眼前何驰已经赢的不能再赢了,那胡值也已经输的不能再输了。一直被他说在嘴里的礼教,现在反而成了反击他的利器,四千踏田儒生反思其过安然返乡当真是最好的结果,
“微臣请天子为儒生们赐书!”
皇帝没有说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径直从胡值与何驰的身边走过,百官随驾涌到殿外,广场上列队的儒生整整齐齐,有人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站在队尾的洪兴。
何驰缓慢的下了台阶朝着天子跪拜道。
“启禀陛下!臣已经备足了四千一百九十九套四书五经,请陛下不用厚此薄彼,此间可尽赏之。”
大行皇帝吸了九口气,最后用洪亮的声音喊出两个字。
“赐书!”
何驰走向宫门,引进十辆马车,各队队长带人领书,一套一套捆扎整齐,没多一会儿四千人就已经领完了书。章宗宝带着叩谢天恩,谢恩之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传来,胡值站在群臣最后排也被这洪亮的声音所冲击。
“何驰,你这马车怎么如此特别?”
“回陛下,这马车是乌林工匠新打造出来,轻快便捷、减缓颠簸,可以乘人也可以用来搭载一些易燃易碎的物品。”
“有几辆?”
少谦侧目,柳成皱眉,张晴叹气,这八成又是薅羊毛的节奏。
“回万岁,微臣一共监造了二百辆!”
“尤素!”
“末将在!”
“抽调一百辆送往兵部替换板车,去兵部造册。”
肖得意的车给何驰提了个醒,这肖得意偷学了何驰的轴承,却没有学会避震和悬挂。现代车子就是奢侈品,古代这种豪华车驾也是奢侈品啊,要是再把弹簧敲出来,那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抽调一百辆,何驰固然心疼,不过也就仅仅是心疼一下,剩下的一百辆等到了孔庙后再做安排!听说河南、河北的有钱人不少,干脆交给齐王让他安排人手去销售,走了一趟下来这车的质量如何已经有目共睹,再教授一些人修理知识,或者干脆开一间修车铺子,又能捞不少钱。
何驰也不恼,看着车上还剩的一捆四书五经,轻轻伸手拿来丢到了武敢当手中。
“天子赏的,好好回去读。”
“何驰!朕问你,你真的要带这些学子去徐州?”
何驰又忘了自己脚上的铁球,一个转身好大一个踉跄,天子和百官心中顿时一紧,还好何驰下盘稳健勉强站住了。
“回万岁,行程已定。微臣将随四千儒生在孔庙前坐读一夜,静思己过!”
八千多根蜡烛就是为了这时候准备的,都已经来过京城了,何驰带的这四千儒生旅游团也是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收尾再来一个仪式感满满的孔庙夜读,就问你胡值服不服,这种组织力走一遭,保你胡值十年再也翻不起浪来!
“准奏!李汶!”
“末将在!”
“出百员天策铁骑,随其护路!”
“得令!”
从京城到徐州孔庙,约合一千三百里,地形比较复杂,如果还是日行二百里恐怕很多人的体力会跟不上,于是何驰放缓了一些,日行一百四十里。路上扎营购置饭食,预计十天,何驰却打算走满十五天,就是为了展示自己带出来的孔门风貌。
四千人呼呼啦啦走路带风,吃饭、走读、朗诵、习字、下榻、睡觉。四千人的生活节奏都被何驰带出来了,有些人一开始走不动,但是出京城之后越走越健。出虎牢关后沿黄河走了四天,遇到大雨就地下营休整,大雨下了三天儒生们也就停三天,天天作息如常,连李汶都不得不佩服。
第八天的时候,一辆车将肖凝送来了,柳成和尤素终于解脱可以回府安寝了。胡值被遣回原籍,他的车绕开儒生的队伍走,一点都不敢张扬。
“何驰你……唔……”
何驰将一块绢帕往肖凝嘴巴里一塞,绑人也是极快,四根草绳直接将她绑了个结实。这是给她预备的单独帐篷,一干随从都被何驰遣出帐去,肖凝用来打人的鞭子现在就在何驰手中。
“打你三鞭,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痛苦!”
三鞭下去肖凝已经疼得翻白眼了,看看那帐外的仆从,哪个不是满脸的伤疤。虽说是有教无类,但是肖家小姐不是啥正常人类,所以管教手段也要与时俱进。
看着何驰再次扬起鞭子,肖凝含泪摇头,何驰根本不管又是三鞭。
“你要怨,要恨!我何驰尽受!给你把刀子想杀我随便来!从今天起你要鞭子还是要规矩,你自己看着办!”
何驰将短刀丢到肖凝脚边,肖凝双腿一缩,何驰鞭子一收,直接走出帐外。一众仆从连忙进帐,将已经嘴唇发白的肖凝松了绑,这结结实实的六鞭打得肖凝三天下不了床,路上也是车载着她走。到了第五天终于能跟着何驰缓步走路了,却只在身后七尺远的地方垂头跟着。
“论语学过吗,跟着走,跟着念。”
“哼!”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肖凝不情愿的额张了嘴,跟在队列之中走着。再过一天何驰见她不闹腾了,就让苏黎黎看着他,跟在苏黎黎身边与儒生们一般边走边读。今年秋雨甚多,何驰一到徐州地界,发现这里的基建奇差,想要走快根本不可能,于是只能无奈再次放缓脚步。
十月三十。
这一行四千人终于来到预定地点,真是一趟好艰辛的旅程,往山上一看就是那孔庙所在。这里的路实在太烂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何驰都忍不住想派人过来给他们修路。那孔庙的存在和这基建路况实在不搭调,看来这次埋下这四千儒生的种子后,也要着眼于发展河南、河北了。
匈奴与昭国必有生死一战,这不是昭国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千年的斗争之路,除非一方的优越性碾压另一方,否则这种循环几乎无解。河南、河北、山东都是重要的战略大后方,何驰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被皇帝派过来当官的,还有那关中也是自己的一番劫数。
连续休整两天,最终在十一月二日等到了好天气,无风无雨,万里晴空。
四千儒生先拜孔庙,孔庙之前香鼎之中星点密布,腾腾烟火将整个孔庙笼罩其中。章宗宝带头礼拜,共拜九次。
随后下山一人领一张草席,李汶寻到几亩山下收割完后放空的农田,按何驰的意思让学生端坐在田亩之中,一人领两根香烛插在面前土中,九本书放于身侧,章宗宝领头,其余十九名小队长跟读,儒生再跟。从昼读到夜,夜读到昼。
十里八乡多少百姓看着,还有慕名而来的儒生拜见章宗宝,如此走了一圈,豫章大儒的名声也可谓传遍长江、黄河。吃过早饭后就到了最后的遣送流程,何驰出手也不吝啬,一人发一贯钱路费。同乡带同乡由一名天策骑兵押着回家,并且下令凡是路上开小差去烟花柳巷逍遥者,全部就地绑回正法。
有路远的,派遣随行扎营的三千士兵驾车去送,总计四千一百七十七人,到十一月十七日,全部遣散一空,所有放出军士回徐州孔庙前汇报完毕。至此江夏踏田案圆满告结!
“余福真乃孔门之秀,连老夫都沾了你的光啊。”
“老师不必如此高抬我,儒林可用,其势如水,用其善可润泽万物,用其恶便殃及众生。老师从豫章赶来帮我,已经是我还不清的大恩了。”
章宗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徒弟他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从制服洪兴起,连打三次虎,打得一次比一次精彩。就算要编成戏文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唱!这一次四千儒生从江夏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徐州,再从徐州遣回各地,井然有序,未死一人,未伤一人。面子、里子都顾及了周全,皇帝特赦也讨了,还能如何精彩?
“孽障过来!你现在可知悔了!”
章宗宝将洪兴叫到面前,远处苏黎黎、李文红、杜杏儿组成了针对肖凝的教导团队,外加一个小春、小燕是吵架高手,这肖凝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动,只能乖乖的“温婉贤淑”起来。
“洪兴拜见师父、师兄!学生已经反思己罪,学生罪责太重,万死不足惜。回去之后免死金牌交还天子,学生任凭天子发落。”
何驰看着洪兴说道。
“天子已经特赦你,以后在豫章好好做学问,别再想其他不应该想的事。至于你能不能在余生闯出些名堂来,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谨遵师兄教诲。”
洪兴揖礼而拜,李汶收拢军士和武敢当来到此处。
“末将已经收拢天策骑兵,即将返回京城,不知何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去琅琊医阁提亲。”
“……”
李汶瞪大了眼睛,自己现在好歹也挂着何驰岳父的名头,这李婉儿还在家中晾着,怎么这小子又要跑到琅琊医阁去?
“李将军勿怪,本来何某是要去琅琊医阁专程提亲,然后再去岭南提亲的。结果江夏踏田事端一起,就耽误了两位夫人。如今还是先去琅琊、再去岭南,也不知道朝中懿旨什么时候降下,只能抢着时间去办这些事了。”
“末将还没认何大人这门亲呢,现在称夫人是不是早了些。”
“全听李将军安排。”
李汶想为难一下何驰,但是河南、河北燃眉之急被他化解了,出的难题还有比这更大的吗?
“我会去信岭南,希望你善待婉儿,若是薄待了,我自会找你!”
“何驰拜谢岳父大人!”
李汶站着不动,尽受何驰全礼,然后才转身离开,上了战马引着骑兵返回了京城。
武敢当收拢起了五千军队,加上一百驾马车,营建物资全部都在,现在只听何驰如何调遣了。
“派一百人三辆车,带章老返回豫章,全程护送不得有误。”
“是!”
“派三百人十辆车,将肖凝及其一应随从,还有从曹乡君那借来的丫头尽数送至襄阳曹乡君处。我怕你们压不住他,让苏黎黎提魏王印,李文红、杜杏儿、小春、小燕负责督导。若有不规矩的地方,尽数管教!若是敢伤人,告诉她我何驰会亲自来管,到时候所有的账乘以百倍还到她头上去!我说到做到,到时候卸了臂膀也别怪我!”
“是!”
“派四百人,七十辆车,留给我指挥。再把陈黑、柳小五、杨风这三个传令留下,剩下的你负责带队回江夏去。路上不能乱,乱者罚!掳掠、奸淫、抢夺、杀人者,就地问斩!苏黎黎依旧是副将,你要敢乱她自有魏王印斩你!”
“是!谨遵何大人将令!”
章宗宝看着何驰调度有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快接送章宗宝的车驾就来了,何驰搀扶章宗宝上车,一百人分前后两队,另一辆车上坐着洪兴,还有一辆车作为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