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曹庄的生产线渐渐消停了下去,肖得意也觉得古怪,近期庐江那边来了好多商人,随之而来的是十几船各色货物。肖得意的眼线完全不够用,更不用说为了讨赏还有许多不实情报传来,招来的几个小工什么都不会做,赚了肖得意的钱财转身就投江夏去了。
“曹姐姐,又是匈奴来的皮草。”
最近曹庄进了好多皮料,沈娟这鼻子都快被这皮草的大味道熏死了,以前襄阳这边是不收皮草的,原因有很多。
其一,就是味道大,处理不好被虫蛀了就是尽亏。
其二,皮草这东西用途实在有限,皮革还能用来包草料、做皮绳,这连皮带毛的初级加工品想要把它们做成衣服还要不少道工序,往内部添加内衬就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
其三,匈奴那边已经被困了三年,为了换点东西边境走私盛行,许多皮草都是通过走私来的,西域商队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将上过税的和走私的混在一起卖,这种行为如同资敌。
其四,一旦大量收购就会有茫茫多的各种皮料涌过来,曹庄的特产是稀缺品好多人都盯着,但凡曹纤开口要哪怕是黄金、白银也能立刻兑出几十万两。
何驰在处理江夏那群儒生的时候,就与曹纤商量过一些事。其中一项就是关于曹庄工人的工资待遇问题,曹庄的工资高于外面几、十几倍,如果这些工人的工资长久花不出去是会出事的。
还有一个问题更为关键,曹庄已经快成为荆州的一道血栓了。皇家并没有下达明令不让曹纤往外销售,而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茫茫多货物在襄阳附近积压着,但凡有个兜售渠道都会立刻被人守死,好多人就盯着、等着兑买曹庄中的货物。曹庄的库存压力也逼近极限,仓库里的货物损耗了就是尽亏,而搬去京城让官家专营专卖一样会产生无法计数的损耗,加上四周商路不畅这样耗下去是会出大乱子的。
一定要寻一个解压阀,之前太后南巡曹庄出光了库存,但是随着设备的添置和生产力的革新,现在的库存问题更大、更严重。
“乌林二十天集市,散货散卖互惠互利!卫城曹庄货物展览会,大宗货物销售,欲购从速!”
肖得意盯着眼前这张由何驰泥活字印刷出来的大字报一脸的诧异,从来都是听说曹纤庄上的货物是只兑不卖的,如今大张旗鼓的销售难道就不怕惹得圣怒?
“老爷!曹乡君来了!”
珍宝阁掌柜连忙上二楼报信,肖得意只叹不好,连忙收起手里的大字报,整好衣冠跟着掌柜下楼去了。
曹纤带着沈娟和鲁青儿登临珍宝阁,伙计连忙端来贡茶,这三人一味那茶味道竟然有些反胃,这茶家里已经成灾了。曹纤一直想找个办法销售出去,如今寻了这展览会的由头,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处置掉苗疆和哀牢强压过来的这些树叶子。
“乡君远道而来,肖某有失远迎,请乡君恕罪。”
“肖老爷客气了。”
曹纤微微一笑,身边小燕递上了一份打包好的礼物,肖得意露出笑容连忙让身边的掌柜接下。
“请坐!请上座!”
肖得意弯腰将曹纤请入上座,沈娟和鲁青儿入了次座,见过礼后曹纤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叠菜单,差不多一掌大小四折页厚。上面也是泥活字印的字,四页用纸与浆糊装裱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张整纸折成四分的样子。
“肖员外能在襄阳,也就省去了曹纤去关中请您的麻烦事。如今太后、圣上恩旨让曹庄往外销售些特产,抽其中三成入国库,再抽三成用于在河南、两淮修缮道路。”
曹纤话音落定,知乐将一卷圣谕端到肖得意面前,看着上面的黄绢黑字,肖得意浑身一紧。这曹庄好大的气度,自己卖货与皇家四六分成,这种尽亏的买卖他们也敢做?
当真是皇差压在身上翻不得身!本来自己还羡慕曹纤庄子里进项多,现在看来真是一块烧红的秤砣,接到手中手上的皮都要被烫翻过来。
“乌林卖的货物都在这菜单上,十二月十日开张,持续二十天时间。外面有小市卖些南来北往的、曹庄里特产的小货散件。卫城里面卖大件,有看上的直接买了货筹来襄阳提整批,我在襄阳坐镇保证给你们全部装好船,去南阳还是去江南只需要肖老爷一句话。”
“好说,到时候肖某一定光临!”
曹纤见第一桩事情办完了,很快递上第二件事来。
“把那个诬陷肖老爷的臭货带上来!”
两个庄丁押着朱贵走进了珍宝阁,朱贵瞥了一眼肖得意,侧身一跪只跪曹纤不跪肖得意。
“肖老爷,这人说是你派进庄子的探子。我想肖老爷光明磊落,必然不会干这种龌龊事才对。”
肖得意八张脸的本事纯熟的很,怒目一瞪说道。
“老夫想要购置货物,不会找曹乡君买嘛。这是哪里来的乌合之众,只长着一张嘴,弄不好还是个流寇。”
“肖老爷莫生气,曹纤已经派人查过了。他曾是个淮北的举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了籍。如今曹纤已经让他褪了原籍落在襄阳,今后在我庄子里拌金汁做工赎罪!”
褪了原籍等于淮北没了这人,朱贵直接改个名字都可以。那卖身契的事肖得意也不敢捅到明面上,朱贵就算是个罪官,但让他签卖身契本来就是一桩罪过。曹纤走这一路又是花钱又是请人作保,当真花了不少功夫和钱财,却只为收一个罪官在庄子里拌金汁。
肖得意实在是想不通,但也无可奈何。
“行了,把他带回去交给牛把式。”
庄丁得了曹纤的命令,将朱贵押了下去。曹纤的事都办完了也就该走了,带着沈娟和鲁青儿来到珍宝阁外,肖得意一路送行,一直随着车驾送到街口才停下了脚步。
肖得意只走了这么一段路,藏在附近的侍卫就聚拢到他的身边,一列队伍十六个人腰间还挂着短剑。肖得意嫌他们过于张扬,赶紧挥手让他们散了。
“去通知各城各分号,老爷我要现银急用!还有什么珍宝玉器全部给我打包送到江夏!”
“是!”
“这不是巧了嘛!老夫就在襄阳,豫章洪兴被镇服了,苏州李氏被腰斩了,广陵杨家也被杀了一家老小。放眼整个南方也就沈传文能和老爷我掰掰手腕,这次展览会老爷我要包圆!”
肖得意是这么想的,曹纤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个财神在襄阳坐着,曹纤费劲了心思想着要如何才能榨干他。若是平时这般大张旗鼓的卖,曹纤还担心库存出不去,不过现在南有沈传文,北有肖得意,再加上长江上游苗疆和哀牢那两个喜欢以物易物的二道贩子,乌林卫城那方小地方弄不好会被众人一夜踏平!
“拜见公主!”
“我已经不是楼兰公主了,你们快点起来吧。这码头上人来人往不要挡了其他人的路!”
龚汐站在码头上,楼兰商队带来了五船货物,其中皮草居多,还有许多西域来的香料、玉石、珠宝。看着这些超额的货物龚汐实在发愁,明明只去了一封信,让他们带两船的货物来,这一下来了五船究竟该如何公平交易。
“那边五船货物你们先派人看着,其他人负责卸货将这些东西带去曹庄由乡君发落。只让你们带两船来,为什么又硬塞三船来!”
“是大王硬让我们带来的,他说最好能让公主让我们多带些东西回去。”
楼兰王好大的算计,自己女儿嫁了何驰入了曹庄,现在更是有了身孕,硬塞过来的东西龚汐自然是无法拒绝,曹纤想必也不太好意思还个冷脸。要不是临时只能凑齐五船,楼兰王必定还要再塞几船的货物来,匈奴那边都快被边境管制憋疯了,但凡能用皮料换些好东西,他们都恨不得压上来。
尤其是清理了草原上泛滥的野兔之后,兔皮又成了一桩灾难,冲击着西域的皮草市场。
龚汐皱着眉,身后两个丫鬟和两个扬州精兵跟着,现在的襄阳码头成了物资集散中心,码头主簿周单已经忙疯了,手下五个秀才天天三班倒盯着船工上货下货。今天又是好多船货物来,龚汐只能先给其他人的船只让道,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后让空船早早离了这卸货码头。
“乡君庄上的货就没这必要了!我周某怎么会信不过曹乡君!”
“规矩是规矩,乡君若收不到回执必定要怪我。”
周单也是无法,龚汐强压着他写税单回执,周单写完后作揖礼送龚汐出了账房。码头上人来人往,远远的驶来一条渡船,好多带着零星散货的商贾从船上下来,最后有六个身穿中原服饰却明显是异族客商的家伙也登上了岸。
他们领头的走在最前面,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上了码头也不往外走,反而在码头上打起转来。看到楼兰装束的侍卫还凑上去打了个招呼,三言两语之后两方还相互作揖见礼。
“他妈的!三船兔皮,怎么不噎死这群楼兰狗!”
走远了一个侍卫转头就啐了一口,头领摇了摇头说。
“都给我克制一点,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六名商旅左右环顾了两圈,这码头好生古怪,民兵、黑甲兵、赤甲兵混在一起。民兵是周单组织起来的乡勇,几乎是一人看一条船,上了岸都要直接查商旅的路凭和照身。赤甲兵的盔甲边缘有红边,是荆州兵的标志装束。黑甲兵是扬州兵,内衬和甲片都是黑的故而看起来是全黑。
乌林二十天赶集,是难得的政绩,如今过往商旅极多,哪边敢不重视。庐江、江夏是何驰的基本盘,有赵蓝若管兵,陈术统兵,定然不会有差。襄阳是通往南阳的重要门户,一条船就是一条船的税,太守萧彻不积极才有鬼了。江陵阻着洞庭湖的出口,苗疆和哀牢的物资要南下也要过江陵太守鲁兴文的盘查。
现在整个荆州忙得焦头烂额,连何驰留在曹纤处的扬州兵都拆散到各处使用。城内城外防卫森严,加上冬天农闲时刻,民团乡勇们也提棍上阵在各级将校麾下维持治安。
“公主!”
六个商旅脚步一停,齐齐看向那几个楼兰人,龚汐领了回执来带这群人离开,两个丫鬟将她扶上了铁架子车,两名扬州精兵左右护卫,后面十个楼兰侍卫跟着马车径直入城去了。
“那就是龚汐!倒是过得挺安逸,孩子都快有了!”
“冷静点,记住我们是来经商的。”
一个商贾路过这六个商贾身边时,一股臭味不由得让他捏住了鼻子,周单看到这几个外人,便立刻过来询问,身后十个民兵也会意的围了过来。
“几位哪里来的?”
“天山来的,这位爷路凭和照身在此。”
周单也不含糊,先看了领头者的照身,念道。
“天山石窝子土司阿扎?”
“正是在下。”
“其他人也把照身拿出来。”
“阿扎敢问阁下,为什么襄阳这里如此热闹?”
周单一边检查着六人的照身,一边说。
“乌林有集市,九天之后就开,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集中到那里。也有曹庄、长江两岸的特产,你们几位有意向的话可以去看看。”
“何驰在吗?”
阿扎的部下有些暴躁,他一回头冷冷的甩了一眼,将一众随从的脑袋压了下去。
“庄主去徐州了,他一年难在家里待几天,庄子里自有做主的人。”
周单也已经习惯了,从北边来的商旅一天要问几十遍,不是问何驰就是问曹纤。他检查完六人的照身,就让他们离了码头。襄阳城依水而建造,这六人来到西门的时候,只见进城商贾都要放下货物只身过两块石条搭成的小巷子。
这是何驰从哀牢进口大块磁石,直接用铁器换的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两块磁石中间一肩宽,人从人间走过若身上带了铁器多半会被吸在上面。如果只是剪刀、钨金钱这样的东西,守卫检查过后便会很快放行。
“你们的刀都丢在黄河里了吧!”
前面的队伍走的很快,钨金钱价值一贯,百姓没事也不会轻易把它装在身上到处走。较小的铁针也不会被吸附,这东西防的就是入城者携带武器,而且是那种明显私藏起来的武器。
“放心吧,都丢了。”
六个商旅有惊无险的从那两条磁石之中进了城,这磁石陷阱只管进城不管出城,所以进了城就算过了关。
“肖某恭送曹乡君!”
六人正走过一条街听到肖得意的声音,领头的眉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往那路口寻去一看侧脸果然是肖得意。
“都听着,不准动武。”
“是!”
土司阿扎沉了沉气,带着五个跟班走过街道,追着肖得意来到珍宝阁之中。肖得意听着身后六双脚进了门,前两双脚还老老实实的跨门槛,后面四双就是直接跳进来的。他便立刻警觉了起来,一个茶盏直接甩出门去,刚刚散回原处的侍卫们立刻聚集过来,踏过摔碎的茶盏直接将珍宝阁的大门堵住了。
“这位老爷,你就这么待客的?”
阿扎稳健的走到沈娟坐过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端起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几位好汉报个山头吧。”
阿扎慢条斯理,他的手下看见曹纤留下的那册子,快步上去取了过来,递到了阿扎面前。
“豆瓣酱、肉酱、水晶糖、烧刀子、葡萄酒、豆腐干、百叶饼、米粉、花……生……瓜子?”
才翻到第二页阿扎就懵住了,这上面怎么全是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玩意儿。
肖得意见这六人完全不惧围上来的那些侍卫,心中也是泛起了嘀咕,这些家伙一看就是异族人的脸,但是能来襄阳做生意的北方异族人有肖得意不认识的吗?
“掌柜,看茶!”
“是!”
商人的嗅觉还是十分敏锐的,他们既然不是来动手的,那多半就是来做生意的。不管什么来头,只要好好谈生意,肖得意自然乐意。关中是什么地方,南方秦岭山脉,西有羌人、西北楼兰北方匈奴,黄河对岸还盘着黑山贼。
“几位哪里来的?”
“肖老板不认识我?”
“我凭什么认识你!”
阿扎微微一笑,将菜单叠好,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起身作揖道。
“在下天山石窝子土司阿扎!”
“你!!!”
肖得意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这个身份他再熟悉不过,这些人根本不是天山来的,那土司阿扎是肖得意走私货物时让自家人带的照身凭证,打扮成天山客商浑水摸鱼。如今这个身份在这群人手上,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家的走私商队全军覆没了。
“你的中原礼仪倒是挺有板有眼的,只可惜这脸是变不了的。”
这六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肖得意只能压下怒火,这种偷税漏税的商队迟早是一枚弃子,早死晚死都是死路一条。这六条大鱼他要留着,万一是能带来大收益的主顾这走私商队的钱就赚回来了,要是有利可图还能直接翻倍赚回来。
“肖大人有礼了,我们南下来看看风景。”
“只是看风景?”
“我们没有何驰那胆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他们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有我在绝对不会乱来。”
掌柜的递上了茶,五个面露凶相的人直接入座,伙计又上了些糕点,他们也是直接往嘴里送。
“老夫给你们一条发财的路子,曹纤庄上一颗脑袋,到我这里可以换一千贯。”
“肖大人是没听清楚嘛,我们是来南下看风景的,不是来杀人越货的。”
“你这匈奴人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肖得意与阿扎互换过眼神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阿扎再次拿起茶盏将温茶一口饮尽。叹了一声,说道。
“我要是动曹纤庄上的人,曹纤不会饶我。我要是杀了曹纤,何驰不会饶我。我要是杀了何驰,你们的皇帝明年春天就会举兵北上。而你这个肖大人,现在究竟是皇帝的人?还是何驰的人?又或者不是人?”
“你放肆!”
“你把女儿送入京城去,何驰替你家女儿挡了箭,那马上三箭真的好厉害啊,此等骑射功力我阿扎也不得不佩服。”
肖得意在关中的仇家不少,那一伙人的始终找不到踪迹,几乎成了肖得意的一块心病。这人知道函谷关前何驰替萧心挡箭的事,来时一定做足了功课,他绝对认识肖得意,但是肖得意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没有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