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员外胸口已经顺利拆线,这一例外科手术完美告结,这位年逾三旬的中年人还有十几年可活。何驰收拾收拾准备出狱,至于那个林之册因为盗掘尸体而被判了两年苦役,目的地是渔阳罪囚营,那里是前线中的前线,屯营之中缺医少药正是医师大展拳脚的时候。
“林公子,得罪了。”
衙役将一双镣铐戴在林之册手上,两天之后启程,县令法外开恩让衙役带着他回琅琊医阁见过父母兄弟。
这师徒二人还真是契合,何驰四肢挂着铁球,这个徒弟四肢挂着铁链镣铐。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当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林之册从疫区带回来的雨儿被安置在琅琊医阁的客庄内,林阔和林荣每天都来替她把脉,并且安排了两个药童照顾着这个女孩的饮食起居。一个活死人要重新醒来谈何容易,何驰说了要把她带回江夏好好照顾,林阔也是想给林之册留个念想,两人的想法可谓一拍即合。
林阔、林荣和林还月三人依次替雨儿把过脉后,三人均是面露难色。活死人大多都是一样的情况,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大幅波动,但是身体情况却是一天天差下去,等到骨瘦如柴的时候也就离死期不远了。苏醒的案例不是没有,也许那颗陨石终究会砸下来,却不知道它会落到距离目的地多远的地方去。
“走吧,之册快回家了。”
林荣带头离去,林阔摇头尾随,林还月将雨儿身上的被子盖好,又拿起剪刀剪断了床头的蜡烛芯,检查完所有门窗之后才退出这间客房门外。
三人来到楼下眼看就是午饭时间,两个药童也应着吩咐去准备米粥,院子里悦岚还在淘气,找儿这两天疯玩之后伤了风,林还月这个未来大嫂照顾她服药并且不让她出门吹风,找儿就只能躲在房间里写字看书。
“那个何驰来提亲了。”
“你看林家师父脸上那横线都出来了!”
两个内门弟子闲言碎语的走过前庄往药房去了,正巧撞上一个披着褂子的人从药房里走出来,内门弟子见了这人立刻见礼,呼“萧师爷”。
“你们好好精进学业,别到处嚼舌头。”
这萧师爷名叫萧冷封,是与林荣一辈的人物,林阔见了他也要叫一声伯父。前院敲钟长辈们都要去集合了,萧冷封长叹一声,看来林还月的婚事是跑不掉了,自从齐王来过之后林阔和林还月的关系就出现了缓和,如今元凶一上门八成是留不住。
“何驰拜见琅琊医阁各位前辈。”
四族凑在一起的大家族当真是人丁兴旺,林阔这一枝就有两儿一女,四族长辈茫茫的站了一院子,有些头发花白的也来了。这前院极大,三楼环抱之间前为习武校场,后为晒药场地。前院摆了好多练武的器具,刀枪剑戟、木人桩、弓靶和弓箭应有尽有。后院一股浓浓的药味飘散在空气中,好多晒药的竹匾晾在院子里。琅琊医阁能够在琅琊立足,当然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再加上习武可以强身健体,所以门下弟子无论职位高低都会耍几下功夫把式。
这一大群人挡在外院的大楼门前,何驰只叹林还月好难娶啊,以前只当她是个男人婆,真要娶的时候发现事情好多好麻烦。
林荣作揖向前,将何驰引向了客楼,大部队让开了一条路来,正当何驰左顾右盼的时候,悦岚突然跳到了他的面前。
“哥!”
悦岚这一声让何驰浑身一颤,身上挂着铁球他的动作幅度自然也不能大,趁着悦岚到自己身前停顿的时候,何驰捏住了她的左手脉门。
“哥?”
琅琊医阁里又出败类了?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琅琊医阁是管医药的地方。是药三分毒,行医者若心中偏颇些许,根本不用特别明显的手段就能让仇家痛不欲生。
“何大人,怎么了?”
为什么悦岚的寿限波动剧烈?这是何驰从没有见过的情况,哪怕是带着牛元跨越风暴的时候,寿限波动也没有这么巨大。
“也就是说一旦药发瞬间会死,如果不发作的话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七十多岁……”
何驰喃喃的自语着,这妥妥的是剧毒,而随着悦岚扭动身体,何驰发现她身边的方框变成了红色。何驰毫不犹豫拉着悦岚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两个铁球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回荡在前院,何驰与琅琊医阁之间似乎瞬间起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做的局,我何某不才也略通些医术,有些药是不能混在一起吃的。悦岚你从现在起千万不要吃任何东西,你的身体里已经埋下剧毒,只差一味引子便会发作。”
何驰的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这何驰若真有这番堪比华佗的本事,那别说一个林之册,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拜他为师了。
“悦岚,找儿在哪里?”
何驰继续往后退了一步,彻底将悦岚从琅琊医阁众人面前拖开。
“何驰,你说的是真的?”
林还月没理由不相信何驰,她上手替悦岚把脉没有特别的异样,毕竟悦岚一直在玩耍,这种情况下脉息紊乱是极正常的。悦岚看着何驰的脸,眼睛望向客栈的位置。
“等悦岚平静下来我再号一下,现在她心跳太快号不准。”
“还月帮我看好悦岚!”
何驰脚上的铁球栓着跑步很容易被绊倒,不过他也没必要跑,他只需要一步一顿让那铁链发出声音便可,客庄一座楼中有一个二十九岁的人,而他身边那个不会动的方框,很可能就是林之册的心上人雨儿。
果然何驰刚跨上十级台阶,做贼心虚之人就挪到了窗口的位置,何驰看见那窗框动了一下,他怒目一瞪伸手朝着那人一指。潜入雨儿房中的中年人吃了惊吓,他打开二楼后窗跳窗逃脱。
林阔见何驰装神弄鬼,气不打一处来,他和林荣也替悦岚把过脉了,并没有察觉出异象。故而现在十分硬气的来找何驰的不痛快!
“何驰,你究竟在干什么?!”
“雨儿的房里刚才进了个贼,那贼从前窗户往我这里看,我正巧瞧见了,他和我对了一眼开了后窗跳下楼跑了。林先生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那二楼的后窗户是不是开着的,我想之册的心上人雨儿就在那个房间里吧。”
“雨儿姑娘有两个药童在照顾。”
“药童?你说的可是那边那两位?”
何驰伸手一指,两个药童正从小道往这里走,一人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一人手中端着一碗米粥。
林荣与林阔交换眼神,林阔立刻带着两个内门弟子去了客庄,何驰也不急反正嫌疑人已经锁定了,有些事还是让琅琊医阁的人去处理比较好,自己就算娶了他们的女儿也只是一个外人。事情做过头了,容易闹得大家不痛快。
“何驰,大家都看着呢,你可别乱说。”
林还月拉着悦岚的手来到何驰面前,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何驰来踢馆一样,也许下毒的人就是想要这个效果。何驰固然可以救下这个妹妹,但是如果拿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来,很可能从此以后与琅琊医阁结下梁子,这样林还月的婚事十有八九就告吹了。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林之册不习惯束手束脚的感觉,所以他走得比何驰要慢不少,其实两者一前一后进门的话,林之册回家时正好与迎接何驰的那群人错开,但是他万没有想到现在一众长辈们还站在前院,着实令他脸挂难堪。
“没事,有人想要考考你师父。”
何驰深呼吸放松心情,对悦岚问道。
“这两天你是不是吃过什么药?”
“找儿害了风寒,有琅琊医阁里的大夫给我们开了药方子,我也喝过两碗,大夫说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萧独烟作为现在萧家的话事人,他就是替王找儿开药方的人,只是一服极为普通的感冒药。
“正是在下萧独烟诊的脉、开的药,何大人可要方子?”
“方子一定没错,就是有人动了手脚。敢问萧先生,这两个小儿最近一服在什么时候吃的?”
“在饭前半个时辰,两位小姐服药不超过两刻。”
“那应该还来得及,去找药渣一看便知!”
林荣点头,萧独烟立刻带人前往客庄,为了防止客人吃的药与琅琊医阁试做的药混合,客人吃的药就在客庄里面熬制,而且好巧不巧熬药的正是小春和韩淑。药渣也应该在药罐子里沉着,就算药渣被倒进了水沟里,以琅琊医阁的金字招牌作保,能给人开方子的人光看药渣残留都能看出来那曾经是什么药材。
“要不要跟过去?”
林还月小声嘟囔,何驰想着这男人婆还没过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幸亏林阔不在否则他的偏见又会多一分。何驰要去了那就是外人涉足医阁内部事务,这林还月还娶不娶?自己来是接还月走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现在自己盯着悦岚,之后再把找儿盯死就可以完成任务了,别人的师父自己出手肃清内奸,这种别人家内部的事能少管一件就少管一件。
之后无论这琅琊医阁给出一个什么解释,何驰只要点头认了就行了。要是萧独烟敢说自己胡搅蛮缠,说药渣压根没问题,那这琅琊医阁也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直接带着林还月一去不回干脆又直接。这事萧家做的出来,只怕林荣也不会答应,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林阔先赶了回来,看他气愤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有人闯入了雨儿的房间,两个跟他去的内门弟子顺着通往客庄后的小路去寻人了,他径直走过林荣耳边说了两句。
林荣听罢瞬间脸色大变,回身与四族前辈们商讨对策,没一炷香的时间,钟声传遍整座琅琊医阁。内外门弟子都向后面的山庭内院集中,那里是客人进不去的地方,何驰只能看着他们行动,还月紧紧拉住悦岚的手站在何驰身边。
“是琅琊医阁御下不严,这件事我林荣一定给何大人一个交代。”
“闯入者没有对雨儿小姐动手吧。”
何驰故意压低了声音,为了就是不让站在远处的林之册听到。
“雨儿小姐身上衣物完好无损,只是右手食指上扎着一根绣花针。老夫还是有些不解,何大人怎么知道有人进了雨儿小姐的屋子。”
“因为我在进门时就发现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楼上探头,他进了屋又做贼心虚还往这边瞧,故而被我出到了端倪。”
这解释一点都没有毛病,林荣自然是信了。林阔一上楼就发现前窗的不对劲,明显被人推开了一条缝,而且人是从后窗逃走的。最后离开雨儿房间的是他们三人,故而那窗户绝无可能开着,前后通风的情况下让一个不能动的人躺在床上,这大冬天山风一吹不到半个时辰人就要冻死。
“有人没学会做人就想着学医,实在让何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
何驰话音刚落,萧独烟又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个黑黑的东西,林荣拿到面前细细一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但在何驰面前又不能明说,他只作揖道。
“林之册有你做他的师父实乃三生有幸,待老夫处理完族内事再来道谢。”
林阔、林荣、萧独烟三人的脸色都已经呈现出黑铁色,林还月想要跟他们一起去山庭内院,却被林阔挡下来。待嫁的女儿终究是外人,琅琊医阁内部的肃清行动林还月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照顾好那两个小姑娘,晚饭我会派人送些清淡的去,多喝些水等药效减退之后就没事了。”
林阔看似是个又高又愣的巨人,但是微操起来还是有一手的,明着支开女儿不成,自然要找一个不会伤筋动骨的借口。将悦岚和找儿推给林还月照顾,当真再合适不过。萧独烟将那捡起来的药渣递到还月手中,还月一闻胸中怒火高涨,一看身边的何驰脸上又是一阵燥红。
三人齐齐走向山庭内院,琅琊医阁内院的门一关,任贼人插翅也难飞。
“对不起。”
“是草乌头对吧。”
“你干脆来琅琊医阁接班算了!”
林还月又气又恼,拉着悦岚的手往客庄走。乌头是一种常见的毒物,随着服用剂量增加也会导致各种中毒症状,如果剂量较少中毒者可能短时间内觉察不出来。这时如果有懂药性的用引子将毒性吊出来那就危险了,轻则呕吐、胸闷,重则神志不清、昏迷、呼吸衰竭。
像悦岚和找儿这样的小丫头一旦毒发不死也要折掉半条命!小丫头们一定是被人算计了,只是谁有这包天的胆子敢在琅琊医阁玩弄这些手段,出了人命的话琅琊医阁怎么能走脱掉干系?
“难道是我多心了吗?肖得意女儿的替身叫萧心,她和琅琊萧家有关系吗?”
何驰喃喃自语着,林还月带着何悦岚走的极快,山风从她耳边呼呼而过,何驰的自言自语她一个字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