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一场冬雪刚刚化了九成，正是雪消暖阳的好日子，街道上商贾南来北往，悠悠的琴声从某处豪宅的暖阁中传出。长安是昭国第二座京城，这里聚集着海量的财富，尤其在浮舟出现之后，匈奴再也不敢来河套平原找不痛快了。
以前大家是不敢大规模开田，就怕种了三年被匈奴一朝抢光，农具、耕牛、铁锅一点都不会给你留下。这两年关中安定了百姓也是得利，开田的开田、放牧的放牧，占着好山好水农田开了一片又一片。寻不到外援的南匈奴也老实了许多，想当初丰州城被围、夏侯珏被困的时候，南匈奴之中出现了多少带路党。外围安定再加上南方不断出现的新鲜玩意儿，西域客商为一张酒泉的通关文牒而抢破脑袋！守着这条路贩草料都能养家糊口，更不用说本来就扎根在关中的士绅豪族了。
“老爷！老爷！肖得意疯了！”
长安城里本地土豪熊张正在自家暖阁里听琴，突然管家跑来报信。
土豪和土豪之间也存在鄙视链，肖得意虽然是皇商而且掌握着三郡粮草专营之权，但是本身无爵。在关中士族眼中他就是一条皇家身边的狗，三代人轮着努力好不容易送个女子进宫还被何驰给截了。这件事早就被关中大族当成笑话口口相传。
“疯了好！换了我处心积虑送一个女儿进宫，还半路被何驰糟蹋了，我也要疯！肖得意不是有两个守皇陵的儿子嘛，等他们回来送几个丫头过去，好好结了亲家。”
“老爷，那还不是一般的疯，是真疯啊。”
熊张疯子见多了，赌疯的、喝酒疯的、家里死人疯的、被败家儿子逼疯的，长安城里的疯子也不少了！这肖得意还能疯出点别的花样来？
“说来听听！”
“那肖得意昨天回家，今天就将所有库存的账册全部翻了出来。并且派出二十几人传各铺各商号，截止到昨天为止凡是借款十贯以下的欠单全部付之一炬，十贯以上的欠单核实之后送到长安来当众销毁！”
熊张一口茶还没喝下去，直接喷了出来，穿着粉裙的琴师被他喷了一身，琴声停了香炉也灭了。
“下去吧！”
熊张退下了琴师，挪着二百多斤的身体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眼珠子在眼窝里疯转。
“这哪是疯病啊！这肖家许是要没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老爷，长安米铺已经烧了一摞欠单。而且今天还开仓放粮，一升一升的白米在发。”
熊张拿出手帕擦干茶水，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思的又想了片刻。走了十步突然定住问道。
“不对劲啊！这肖得意怎么回到关中来的，皇帝不追究他的巫蛊之罪吗？他又是怎么从刑部脱身的？”
“好像是他自己带着人回来的，还弄回来了两辆铁架子车。”
“好你个肖得意！这是壁虎断尾，既然女儿给了何驰，就干脆认了这门亲。只要自己女婿不追究，那就算捅到刑部去，刑部也无可奈何啊！”
直觉告诉熊张不妙，这个熊张虽然肥头大耳却是正经的秀才，家里是豪门士绅，也是三代基业。觊觎肖家那三郡专营之权故而非常想弄死肖得意，这次听到肖得意在江夏搞了巫蛊之术，他都等着分蛋糕了，结果这刀叉还没递上来，肖得意就全模全样的回来了。
“走！去肖家看看！”
肖家毕竟是皇上钦点的皇商，没有在失宠前动手，关中大族铁定讨不到好处。所谓一物降一物，带功名的豪族竟然怕一个单纯的商人，实在是可笑可叹。熊张带着管家和小厮快步下了暖阁，上了马车奔肖家大院去了，这长安城中的肖府可谓是肖得意商业帝国的核心所在，其中专有一院存着账册，而且为了不让虫蛀蚀账本，里面所有的柜、箱都是用樟木所造。
账本在肖府门前的十字路口堆成了一座小山，千万贯的欠账都在上面，好多欠债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肖得意的十个账房先生在核查着账目，每当问肖得意的时候，他眉头都不皱直接手一挥让他们甩到那账册堆里去。
“扶风米铺来的账本！”
肖得意不说话，直接伸手一指那账本堆，家仆也不犹豫，直接将账本甩了进去。人越围越多，肖得意看账本清理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动手，其实好多都是旧账、烂账，一旦欠账的成了流民还能指望他们还债吗？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我肖得意承蒙关中百姓厚恩，如今顺天子大义，清过往账目，如今你们在我这里的所有欠款就在这一把火中全部清偿了！”
青天白日一个家仆点了一枝火把来，正当肖得意要去取火把的时候，一个公公骑着马来了。
“圣谕！肖得意接谕！”
肖得意连忙迎了上去跪拜道。
“草民肖得意跪接圣谕！”
熊张带着管家正好赶到，看着那公公模样的人他们心头就是一惊，跟着众人齐齐跪了下去，寒风之中只有那支火把噼啪作响的声音。
“朕点肖得意为太子随驾，处理完家中之事立刻入京听宣！”
“草民！谢陛下隆恩！”
肖得意拜令圣谕，递上十贯喜钱后目送那位公公消失在道路尽头。
“愣着干什么，快烧！”
有这封圣谕在手肖得意的腰板立刻挺直了，直接夺了账房先生手中的账本抛到账本山上，家仆将用火把点燃这座小山，火势高起逼退了围拢在四周的人群。肖得意目光扫过熊张脸上还挂出了笑意，熊张气得脸都歪了，连忙吩咐管家去将关中几个世家大族聚拢来，晚上点星楼设宴。
熊、王、朱、周、陈。
关中五家，在肖家插手关中事务前，这五家的势力范围可以说是犬牙交错，肖家起家是一郡粮草专营，那时候兴武帝要出征西域，不过就是想在后面留一个粮草贩子。后来往后传一个皇帝就多一郡的专营权，到了大行皇帝时，五家都以为皇家要弄死这个养了三代的狗，刀子都递上了就等着杀狗吃狗肉了，孰料何驰伸手一挡不光是挡了最关键的一刀，还把这条狗提成了马！
以前狗叫的再响，皇家可以选择性失聪。如今肖得意成了太子身边的一匹马，这匹马会把太子带向何方，那就没数了！
“老陈，你带了个什么人进来，这里也是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熊张鄙夷的看着浑身发抖的吴迅，上这点星楼的人哪个不是裘皮大袄子穿着，皮袄下不是锦衣就是绢衫。吴迅在江夏算个人物，但是到了长安那就是只蚂蚁，他看着这一群家伙也是心慌的不行，是不是一路人看他们的出手就知道了。
“熊家侄子压着点火气吧，这是我远方的侄家外甥，从江夏来投我的。他可是被何驰带到宫门前的人，看着何驰替肖得意挡下的刀子。”
“嗨！你不早说！”
熊张也是看人下菜的主，一听是有利用价值的立刻唤来两个穿着华美的丫鬟伺候吴迅入座。
“既然是老陈的侄家外甥，那和我就是同辈，这位贤弟不妨说说看，那何驰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吴迅看着这五家吃人的玩意儿胆气都被冲散了，那一个个眼神都扎得他肉疼，喝了一杯热酒下肚后吴迅才提起三分勇气说道。
“有一大群怪物在我家埋伏何驰，那何驰一个人打死了一大群怪物，如杀神一般浑身是血，赤身裸体坐在我家门前顶着寒风呆呆坐了有一刻钟，后来一个将军来了把他救回家去的。听说他是病了，却没过多久他便来县衙提人，还说是打劫，就把我劫走的。我被他甩上车去了襄阳见了肖得意，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五天时间飞驰就到了京城，何驰在宫门前通禀，随后带着肖得意就进去了，出来的时候一前一后。何驰后出来对肖得意说太子什么监督什么事，那肖得意立刻就朝着何驰磕头了，一步三谢的被太监领进宫中去的。”
四下安静的令人发毛，那五个人看吴迅的眼神更加尖锐了，熊张见吴迅不说了，也猜差不多说完了。这肖得意被点为了太子随驾，虽然是当牛做马的差事，但是多少人盼着去做！
熊张、陈成、朱福久、王慕贤、周右虎。
五族话事人面面相觑，当初听到何驰截了那肖凝之后，这五族可没少笑话肖得意。虽然他们族中不乏运筹之才，但是肖得意与何驰化干戈为玉帛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见识过肖得意的狠辣，还能亲手扶他上位，这何驰要么疯、要么傻，要么就是根本不把肖得意放在眼中。
“都在呢！”
熊张一看来者，立刻起身行礼道。吴迅不敢正眼瞧，五族话事人纷纷起身见礼，他也就跟着行礼，用余光看到是一个头发花白没有胡子的男人。
“见过方大人。”
“老奴只是来传个话的，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说呀，肖得意不过是去河南、河北撒钱去了，叫你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没事不要瞎操咸心。”
这没胡子的男人眼界更高，眼前五个大族之人在他眼中都不算个东西，说完话就拍拍屁股走了，一句话都不多留。
熊张收了礼数，坐回桌前低声说。
“早知道巴结一下何驰，现在我都去当太子随驾了。”
“你是秀才！你能放得下身段去巴结何驰那个赤脚汉？”
朱福久挖苦着熊张，熊张顿时不乐意了，喝道。
“不就是女人，送他一窝女人不就行了。”
王慕贤是个女子，但是那满脸的横肉眉阔脸方戴着帽子，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男子一样。看着朱家和熊家吵上了也不劝，只说。
“这楼里东西太腥，你们吃吧，我家里有红烧肉炖着。”
说完就走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其余人留，周右虎也是聊不到一块去的人，一挪屁股见礼走人！毕竟这些家族总有利益纠葛，能聊到一起的时候非是大敌当前的情况。现在得知肖得意不在关中兴风作浪，他们也乐得清闲。
两家都走了朱家也起身，鄙视链顶端的三个走了，熊张也自讨没趣一桌菜一口没动也挪屁股走人。吴迅随陈成送走熊张，那陈成看了一眼远房亲戚说道。
“这菜给你了，放心吃吧。没人敢问你要钱。”
陈成一昂头也走了，一桌的山珍海味，五碗燕窝羹连盖的碗都没打开，吴迅眨巴着眼睛拿起筷子，看着筷子上烫金的纹路手都在抖。这五族当真不是和自己一路人，还是考虑考虑怎么回江夏去吧，这么想着吴迅便对着这一桌菜狼吞虎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