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
假如黄历是由何驰来编纂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一天写上刻上诸事不宜,早上五点天蒙蒙亮李文红和杜杏儿就来了,晚一刻曹纤带走了阿努吉,好不容易坐下来吃口肉六点太阳才露了点帽檐的时候沈娟又来了。
冬天天亮的晚,直到七点天才才大白。这个年代你可别指望大家九九六,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是非常敬业了,况且冬天天寒地冻太阳没出来御寒衣物缺乏,晨寒夜霜是真的可以取人性命的。所以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喝过一碗热汤的工人们才陆陆续续在曹庄集合,太阳的光芒还不够强劲,化不开冬末的寒冷。
冬末最后几天的寒风能刮进骨子里,这种寒冷也不利于水泥浇筑,何驰还没研究出水泥抗冻剂呢,万一在浇筑时水泥之中存在冰晶,那以后就是一处无法从外部填补的空隙,会直接关系到水泥柱的承重性能。所以何驰让工人们作业的时间是九点,等到阳光够暖水泼不结冰的时候再开工。
“阿嚏!”
沈娟打了个喷嚏,何驰连忙将熊皮让了过去,这层被子下面是极暖和的,就是这茅草屋四面透风实在不是一个住人的好地方。
“我早说了让你等晚上,我出去给你搬个火盆进来,你裹好了千万别着凉了。”
“再陪陪我。”
何驰瞪了沈娟一眼,沈娟识趣的放开了手。何驰披上袄子走向衣柜,摸了摸那还有热气的瓷罐子说。
“这红烧肉还热着,我马上给你热一下,你这么早赶来一定没吃东西。”
“红烧肉昨天吃过了。”
“听话!”
沈娟甜甜的笑着,现在的她没了锐气也没了脾气,乖乖的点着头,何驰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帮你穿衣服。”
“躺好!”
以前戴着铁球还要为穿衣服烦恼,现在何驰四肢健在行动完全不受限制,三下五除二就将内衣和外衣穿好,腰带一系再披上羊皮袄,收好岳父留下的八字真言,回头看了眼冲他露着甜甜笑意的沈娟。顺手捡起桌子、椅子的残骸,打开门将这些缺胳膊断腿的清理到了外面,反身关上门便往曹庄的库房走去了。
工人们还是稀稀拉拉的,聚在火堆旁烧火取暖,火堆上架有熬米粥糊糊的大黑锅,来人喝上一碗能立刻化掉七成寒意。火堆之外寒风吹得人都站不稳,太阳起来了却不见丝毫暖意,路上都结了霜落脚时都是“咔咔”声。何驰走了几步发现这地面比曹纤来时还硬,还好是这时结霜,要是春耕之后倒春寒,那早种的粮食就全毁了。
“乡君!外面有人找。”
曹纤本意带着阿努吉回来见过母亲,家人们一处吃顿早饭的,结果来了阿努吉气走了沈娟,小春、小燕都没带堵着气上了车去了曹庄。曹纤见状也不拦着,自己已经帮那匪哥哥拦了多少枪,让沈娟闹一闹也好,在家里憋着怨气总是一件不得安宁的事。
小春传入话来,曹纤疑惑辞别了少容,又安抚好阿努吉,这才出了内堂由小春领着往客厅走,这早饭粥都没有喝完,有人往里面递话那八成是和匪哥哥有关,不然小春、小燕一定在外面挡住了。
“南阳郡宛城琉璃坊季昔眠,见过曹乡君。”
果然和匪哥哥有关,好大的手笔,一下子出去三百万贯的钱财,就为了买那三十片透明琉璃瓦。曹纤也见识到了敢开这价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说端庄把不及少容夫人,要说漂亮吧还比不过思宁,气质倒是不差。能坐镇一个琉璃坊当老板的女子岂能是个俗人,这女子的锐气极盛但在见曹纤时却故意收敛了起来,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带来的仆人不少光丫鬟就有四个,后面还有六个拿礼物的小厮跟着。
三百万贯的大生意,这钱折成金子就有三十万两,当然金价有波动,却也是个大差不差的数目。这一笔买卖可能直接把这琉璃坊的老板送去守皇陵,别人不来拜访才有鬼了!
季昔眠也曾疑虑过,自家曾经接过襄阳来的一批透明琉璃瓶的单子,也怀疑过那批单子的主人是曹纤或者何驰。但这次下订单的是一个突然找上门的主顾,看了小样听了报价说回去考虑考虑,本以为这生意就此告吹了,因为不是熟客价格也是虚高的。谁曾想那主顾突然在一月时踏雪而来,直接要订三十块!一百万贯的一沓银票就落在桌上,换谁谁心惊肉跳。
季昔眠开价十万贯一片本意也是推掉这门生意,因为加工的东西有些怪异,万一是别人故意来作难的,卖给其他人还不好卖,留在库中就成功了累赘,故意喊高了价格要一笔定金测试对方诚意是基本的商业操作
“奴家不知道那是何大人订的,今天特来赔罪。”
第一次送货的时候只以为江夏有人要修什么大房子,十块琉璃做成后直送江夏,也是探一探底子万一后续不需要了也就可以停产了,后来伙计透了底才坐实了是真的大主顾。季昔眠这次来襄阳是结尾款,也是来赔罪的。
刘国勋的也是有心思的人,他知道曹纤与何驰的名头太盛,怕有人知道这是何驰订的东西借机抬价,故而派去的人匿下了透明琉璃瓦的用途。反正只要是不带颜色的透明的能透进阳光来的五毫厚琉璃大片,符合这个标准再报个尺寸算账就行了。
之前何驰订的那些透明色的大开口的瓶子,也出自宛城琉璃坊,他的作风与刘国勋相差过大去了琉璃坊不询价也不还价,而且当即付了定钱。先要琉璃坊做了一批各种瓶子的样品,经过筛选之后由工人带回了一件来,就照着那样子做了千把个大口瓶子。
只能说两者的作风差距过大了,季昔眠一开始就没往一处想,要是第二批定琉璃大片的时候也是和之前一般做派,那不用等发货她就一准要来襄阳探个究竟。
曹纤引着季昔眠进了内屋,一个眼皮细薄的婆子看见了,迈着小步子一路踏着霜往曹庄赶。
在通往曹庄的路上,那婆子轻快的脚步都追上了苏黎黎,苏黎黎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往曹庄赶的婆子!还以为她是曹庄里新来的人手,曹庄里也有好多婆子,不过古时这个年纪的人大多老眼昏花,做不了精细的行当,但是打水、做饭、生火、洗衣还是用得上的。
“不像啊……”
苏黎黎顿了一步仔细打量这个快手快脚的人,这婆子的衣服不像曹庄里干活的样子。那披肩明显是一块绸子,披这东西还怎么干活?而且看那婆子也不像个正经的模样,一脸嬉笑瞅东看西。
“去去去!”
苏黎黎看着守门的两人赶她,心中便有了数,径直往前走来到专门前故意绕远了那婆子几步远。
“姑娘!”
那婆子的眼睛好生厉害,看庄丁完全不管苏黎黎,便一下喊住了苏黎黎,见苏黎黎步子一停便立刻上去曲身点头哈腰道。
“姑娘是庄子里面的人?”
“是不是你管不着,你是干什么的?”
“姑娘好生漂亮,莫非是何大人的某位娘子。老身有些事想见见何大人,请您行个方便。”
苏黎黎刚想发作,却发现自己习惯了戎装,头发一直是卷起来的,换回女装也习惯了用发簪盘发,故而外人看起来就像结婚的女子一般。
两个庄丁看见苏黎黎被这婆子难住了,立刻上去解围道。
“苏小姐,这人是媒婆,你不用理她。”
不说还好,一说苏黎黎的兴趣就起来了,媒婆找何驰可真不多见,这何驰身边已经是花团锦簇,非得要这么大的房子才能藏的进那么多美娇娘。怎么还用媒婆来闹腾?
“原来您就是那扬州名妓苏黎黎啊,何大人还真是肥瘦不挑,我这桩婚事他一准喜欢。”
这婆子若是在扬州敢这么说,这张嘴巴早就被张唯栋撕了,苏黎黎也气不动,毕竟是媒婆的嘴巴,一句话损你也让你没脾气。
“什么婚事?他不挑我也要把把门,别什么样的都往家里拉!”
“呵呵呵,我听说何大人花钱如流水,一出手就是三百万贯,他许是看上了那寡妇。”
“寡妇?”
“苏姑娘别恼,我告诉你那是很早的时候就有的事,而且一定是郎情妾意。何大人在庐江的时候不就喜欢寡妇嘛!”
媒婆这嘴巴一开正在烤火等太阳的工人们聚拢了过来,虽然也有人恼怒,但是耐不住八卦的心思更多一些。
“有多远滚多远!”
苏黎黎见人多了就想赶走这婆子,谁料那婆子退后两步,远远的站着干脆扯开嗓子用喊的。
“是真事!夫人听我说,那是昭历110年春天的时候,何大人去宛城琉璃坊订过一批琉璃盏,砰砰的砸钱一点都不心疼。后来许是家里曹乡君不让,故而就冷了下来,这次他派人去做生意就更不心疼钱了,直接砸了三百万贯只买了几个琉璃片片。那琉璃坊就在我家对门,我还能不知道嘛,现在人都找来了,正在见曹乡君呢。要是何大人把她娶了,这三百万贯可不就回到你们家了。”
媒婆一张嘴,那话说的苏黎黎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然后一拉嗓子喊出了何驰的名字。
“何!!!驰!!!”
何驰刚用抹布把热好的红烧肉端到床前摆好,这就听到屋外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沈娟听出了苏黎黎的声音,只穿好睡衣的她一把抓住何驰的手腕说。
“野猫在叫管她干什么,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夫人,你这样罐子里的肉汤就要洒了。”
“你坐下来就洒不了。”
何驰稳稳的放下了瓷罐子,左手一送一抽从沈娟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着眼前坐在床上撒娇的沈娟说。
“好好吃,好好补身子,晚上再找你算账。”
“你别被野猫缠上了。”
“喝!哪家的野猫有夫人你厉害。”
“哎呀!人家怕你被山猫子害了嘛。”
沈娟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下何驰递来的筷子,眼睛瞟向一边,双脚还在被子里扑腾。何驰好言好语又递了一轮,这才讨了沈娟欢心点头放他出门。整理好衣冠何驰从草棚里走出来,远远就看到曹庄门口聚着一群人,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个婆子在说三道四,再走近一点人群还发出了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