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的车驾每天走六十里,二月十五启行过的汉水,走了两天才到新野,又走了两天方到棘阳。少谦稳稳的走一众人也是稳稳的跟,送昭仪北上求的不是速度,这是皇家纳聘其中礼仪必须周全,过乡进县都要一迎一送,不抢不急走的就是一个缓字诀。
少谦若没算错这是自己交给皇帝最后的一份答卷了,此后自己再无外勤,只安心在朝堂上待着,直到哪一天被人抬回宛城来。既然是最后一趟差事,那自然要交一篇最完美的答卷,礼部尚书的体面可都在这里押着呢。
随行人员也是极奢,除少谦外太子的班子都在这里跟着。
肖得意着布衣护昭仪娘娘车驾步行,武敢当骑马披甲为先军在前方开路,李子明和李子希两位少年郎英姿飒爽各领前后两队兵丁护持。马桂和马葱负责杂役工作跟着板车走在最后面。
胡亮领着四个奇人走在马桂、马葱之前。两个戴镣铐的罪人,一个狂徒三孙子,一个不赦王午。两个一老一少的组合,六十七岁的老丐东六,十九岁的孤儿张进。
再往前是押着两辆铁架子车的李文红和杜杏儿,两辆车上是一整套印刷设备、裁纸器、纸张、油墨、活字,还有几册用红墨印刷出来的描红本。何驰将这些先进的玩意送出去时一点都没有犹豫,这种外宣机器必须用在刀刃上,自己在江夏随时可以再做一套出来。
在昭仪娘娘仪仗车队之外,还有尾随的另一队人,领队的人是大将李汶,骑兵、步兵负责随行护卫。孔秀和希腊使者坐着两辆铁架子车跟着昭仪娘娘北上,对于阿图卡亚这位希腊使者来说,此番皇帝纳娶是难得的见闻,自然要从起驾跟到进京,因为铁架子车的稳定性,阿图卡亚已经将这辆车当成了办公室,此刻他坐在车中右手握住铅笔左手扶稳纸张,正在纸上奋笔疾书。
太阳照开了帐篷上的霜晶,再往前就要到宛城地界了,少谦有些疑惑就算宛城现在被何驰占住了,郡守孟谈怎么也不派人来迎驾。莫非少家人已经与何驰杠上了?
“真是一群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少谦都忍不住吐槽,这昭仪北上是多大的事,一迎一送居然在宛城地界中断了,压了压启行的时辰他连忙差人去问。少谦的毕业答卷,眼看这完美的答卷,就要在自己的南阳郡老家落了一个污点!少谦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少太师心急如焚,何驰却是自在的很,反正昭仪娘娘的车驾一天只走六十里,今天差不多就要进宛城了,这一路北来还能走丢了不成。
“卫五烈士在上,何驰敬以全礼!”
一桌酒菜摆开,何驰点上三柱香对着毛衣前夫卫五牌位叩拜!一众乡亲将院子围了个结实,人人都知道毛衣与何驰拜过天地了,但是自从下了公堂之后,何驰一次也没来过毛衣的家。今天早上一道圣旨更如惊雷般传到,傻子们要的大拳头终于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何驰为山南东道总督事兼荆州刺史,领州总督事印、领荆州刺史印!钦此!”
早朝之上突然的任命让所有人猝不及防,而且这是一道直接越过吏部发下去的圣旨,两封官印也随圣旨一起出轩辕关直降宛城。不过百官也只是惊讶,并不感到多么意外,以何驰的能力皇上的敕封已经非常收敛了,疫情时何驰可是挂过三道总督,这荆州吏治积弊已久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看来天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何大人……”
“急什么,等不及香烧完吗?”
郡守府里的府丞来催何驰,何驰却是直挺挺的跪着等灵位前的香缓缓烧尽。等香烧完何驰再叩三首从地上站了起来,瞪着来接他的府丞喝道。
“我的羊皮袄找回来了吗?”
“郡守有一件锦袍献上。”
何驰非常不满,于是再问。
“刽子手的斩马刀带来了吗?”
“郡守命我等带了一柄宝剑来。”
何驰要的羊皮袄,换成了软趴趴的棉锦袍。何驰要的斩马刀,换成了一柄鎏金镶玉的文官佩剑。可真是好文雅,好有情调啊,整天穿着这样的锦袍,配着这样的宝剑,享受着四品官的待遇,天天屁事不问府门一关吃吃喝喝,生两个小子坐享天伦,何驰要是哪天不操心了一准比他还会享受!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塑像,弄出些诸如万剑冢、锁妖塔之类的旅游景点出来坐着收门票钱!
何驰看了一眼毛衣房里挂的弓,看了看那卫五留下的一应物品都被保养的极好,这阿毛果然是个会持家的女子。
灵位在外屋,毛衣在里屋,她捧着一套打着补丁的旧棉衣、棉裤和一双旧布鞋走了出来。何驰毫不犹豫跨了上去,从毛衣手上接下了这衣服和裤子,身上这套衣服从襄阳曹庄草棚穿到现在早入味了,加上之前吃了一顿烧烤,浓浓的烟熏羊肉味都已经落地生根。
何驰换衣服也不避人,就地脱换一气呵成,但是穿鞋子的时候发现鞋子并不合脚,于是干脆将鞋子好好放在一边,赤着脚踩在地上。
“我去给你找双新的。”
何驰一把拉住毛衣,在卫五灵位前向着毛衣曲身一揖,然后又拱手向着卫五一揖到底。直起腰来什么也不说,推开府丞和衙役一步步走到门外。门外车马齐备,还有两个马倌等着何驰出来。
“我何驰自己有马,回去告诉郡守,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马倌听着如春雷一般的声响哪里敢动,秦虑牵着马寻着缝隙钻到毛衣家门前,王匣借来了剁人头的斩马刀,何驰拨开那群郡守府的衙役、主簿,左手扶刀右手拽过马缰绳,怒喝道。
“让路!”
何驰骑上驮马一路北行,秦虑挂着总督印和刺史印骑马跟在何驰身后,王匣骑着一头驴子跟随而来。这奇怪的队伍迎面撞上了陈黑,陈黑急急停马,眼睛转到了何驰踩在马镫里的那双光脚。
“发什么愣!昭仪娘娘车驾可到宛县境内了?”
“回何大人,已经到了宛县境内,少太师见无人来接,故遣小的来问。”
“秦虑把圣旨给他!陈黑你带着圣旨去见少太师,告诉他我的马不够快,但是不用等太久稍后便到。”
陈黑习惯了何驰的奇怪命令,接下圣旨只回了一声“是”,便回马往南去了。
何驰不紧不慢,活动了几下脚趾,然后继续拍马前行。秦虑和王匣继续跟进,奇怪的队伍又一次出发,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宛城边界。
“放肆!真是太放肆了!”
少谦接到圣旨后勃然大怒,也实在是压不住怒火了,那族中之人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好好带回去。这南阳郡郡守究竟是傻子还是愣子,连息事宁人都不会!
“何大人说他的马不够快,但是不用等太久稍后便到。”
少谦收好圣旨握在手中,离了帐篷来到官道上面向北方,屹立风中静静等着,直到那匹驮马出现少谦双手托举圣旨向着何驰跪了下去。驮马实在走不快,等何驰来到面前,少谦已经跪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营中隐隐有些骚动,毕竟少太师是这次接驾的主持人,一个当朝一品遥跪一人,那人的来历得是多么厉害。
何驰来到昭仪娘娘营前,士兵看见何驰手中的斩马刀立刻支起长枪,少谦喝了一声“放下枪”,士兵们听到命令方才将枪头挑高收住了队形。
“少谦跪迎何大人。”
何驰双脚一离马镫,冰冷的马镫直接撕掉了何驰脚心上的一层皮,少谦看着那双沾血的赤脚踏着霜冻的地面走到自己面前,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何驰往四周一看,弯下腰去伸手一扶,将少谦从地上扶了起来,叹道。
“外公切勿如此,外孙实在无能,这南阳郡郡守痴傻蠢笨,只认拳头不认理。本是一刀子的事,但我何驰想到这里还有太子与力之人,便想来请他们北上去好好上一堂课。”
南阳郡郡守自己作死,何驰也不需要给他留面子,既然是个绝世蠢人,那干脆就沦为公开课的教材好了。自己提拔的那群人都没有真正行走过官场,借着那孟谈给一群人上一堂课,其中谁能领悟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智慧了。
“哥!”
昭仪出了帐,一营兵丁齐齐跪下,骚动停了人人都低着头跪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何驰也连忙扶刀跪下,身后秦虑、王匣一般动作,昭仪已经起驾这条路上她为上尊。何家妹由环莲伴着走到营门前,环莲看着那斩首钢刀发憷,何家妹却是镇定她先看何驰再看钢刀,心中已经有了数目。
“惊扰了昭仪娘娘最该万死,微臣只是来请太子与力之人北上听课,请昭仪娘娘速速回帐免受风寒。”
“上课就上课,杀人就杀人,赤着脚干什么!”
“不光脚,民众难服。”
少谦连忙走到昭仪身边,对昭仪说了何驰现在的官职,何家妹虽然不懂这些官职品阶,但是她知道何驰准又遇上恶事了。
“哥,你快穿上鞋子。嫂子们若是知道你这样,又该心痛的掉眼泪了。”
“路没有踩平,不敢穿鞋子。”
“我帮你穿。”
站在昭仪身边的环莲怔了一下,只听昭仪上了一步对少太师说了两句,少太师立刻回身寻了一双布鞋来。
“若要赐微臣鞋子的话,请娘娘赐我一双草鞋。”
“休要任性!”
何家妹嗔怒起来还是有些威力的,看着何驰一路踩出的血迹,何家妹快走两步来到何驰面前,何驰一递右手何家妹却一矮身跪了下去。
“家妹是哥哥带出死门的,家妹永远记着哥哥的恩。我就要进宫了,就让妹妹给你穿一双鞋子吧。”
环莲连忙带着两个太监回帐篷,将一张椅子端了出来,三人合力将椅子抬到何驰身后,环莲也不说话,都已经这局面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礼仪、礼法都乱套了,这么多人看着只能快打快收,完全不惧何驰左肩上的斩马钢刀,这小女子卯足了十二分的力量将何驰拉到椅子上。
何家妹双手抬起何驰冻僵的左脚捂在怀中,秦虑和王匣在何驰身后默默的看着,李红文与杜杏儿也来了,递上一双袜子何家妹接下后小心翼翼的替何驰穿上。另一只右脚如法炮制,一双鞋子穿了一刻有余。
“谢昭仪娘娘!”
“家妹在哥哥面前永远是妹妹,这里没有娘娘。”
“妹妹请起。”
何驰站了起来踩实鞋袜,递出右手将何家妹搀了起来,兄妹之情已经到头了,以后就是君臣之礼。
“李文红、杜杏儿听命。”
“何大人有何吩咐。”
“太子与力者宛城郡守府中集合,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册活教材,临走临走给你们最后上一课。”
李文红和杜杏儿异口同声的谢道。
“谢何大人。”
蠢才自有蠢才的作用,何驰上了驮马先行一步,昭仪娘娘撤营起驾,由于今天就到宛城故而撤营之事只交给部分军士便可。所有车马先行一步,李汶听到何驰就在宛城心情有些复杂,这疯魔的人八成又闹出了什么事,还要给太子与力之人上一课,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