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的计划也是简单粗暴,留下少太师挡住一地的烂摊子,随后一道圣旨就地免职,从此就再也看不到他这人了。南阳郡少家一旦失势,到时候再派酷吏去查欠税之事,告发者必定是蜂拥而至,不消半年南阳少家就可以被轻松荡平。
“朕想起来了,你没见过何驰。”
“臣的确没见过。”
御书房暖阁之中皇帝与夏侯珏继续着这局围棋,眼看就要到正午了,昭仪的车驾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负责回报的人也应该快回来了。夏侯珏落了一粒黑子,李福掀开帘子进来报奏。
“陛下,人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奏报。”
一位风尘仆仆的鬼营密探进了暖阁,向皇帝奏报道。
“昭仪娘娘车驾已出宛城,未遇阻拦。”
“少谦呢?”
皇帝问,密探答。
“少谦在仪仗队中护驾随行,其余一干人等均随驾北上,车队里还多了一人,此人姓秦名虑,是宛城县衙主簿。何驰给他留了一张纸八个字:此人可用,随驾北上。”
真不愧是鬼营探子,一干细节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皇帝没心思下棋了,将白子丢入罐中转身回来对探子问道。
“就这一天时间,何驰干了什么扭转乾坤?”
“说来话长,何驰干了好多事。”
“朕不急,你细细的说。”
密探得了令也就放开了,这三个密探是皇帝安排的一等一好手,没有过汉水只潜伏在樊城等待娘娘仪仗过江来,然后便是混在仪仗队尾的杂役队伍中伪装随行。密探口若悬河,从进了宛城地界早上无人接驾,到何驰光着脚来迎接昭仪替他穿鞋,再模仿何驰把他骂郡守孟谈的话说了一遍,这密探记性极好一字不差的将话说了一遍。
“砍完那两个人后,何驰回到郡守府前,那时郡守府前已经是人山人海,告状的状纸已经堆了两张桌子。”
“等等!李福赐茶!”
皇帝听得尽兴,夏侯珏听得毛骨悚然,他是领教过南阳郡百姓投诉无门的境遇的,终于要到最后的破局一点上,这一段两个人抱着两种不同的心情听着。
密探一口将一碗茶喝完,叩首谢道。
“谢陛下!”
“那人山人海的告状,何驰是怎么处理的?”
“何驰先分开处置,将告状者分为三类,财产纠纷,伤掳杀人,诬告平反在郡守府前分成三列。然后制定约法三章让随行人员抄录,不久来了一台机器,顷刻间印了几百张出来发放下南阳各县各镇各村。并且责令各县照章办理,如十天之后还有此类告状者来郡府前提告,何驰说便拍马去砍县令的脑袋。”
密探掏出一张印刷小报,上面清晰的红色大字异常醒目。皇帝过目后,将这纸递给了夏侯珏,夏侯珏一边看着一边念了出来。
“夺人、损人钱财者尽退尽罚,罪减一等。伤人者轻伤五百文,重伤一贯,自行赔付罪减一等。杀、掳、伤人致残者自首,罪减两等。”
皇帝有点不可思议的问。
“顷刻之间就是百张?”
“回陛下,不敢有虚言。那李文红和杜杏儿,用毛刷蘸着红墨一刷一推就是一张效率奇高。”
“那机器呢?”
“随昭仪娘娘车驾北上了,听他们说是给太子出巡时用的,我偷了那机器上的一个字出来。”
“混账!弄坏了那机器你赔得起吗?!”
皇帝稀罕那机器,声音一下子拉的极高,门外的李福都吓了一跳,连忙进阁中查看。大行皇帝压下怒火,轻声说道。
“你们不懂工造就别乱动,小心把那机器弄坏了。”
“小的该死,请万岁恕罪。”
万岁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从那密探手中拿过了那个泥胎活字,那是一个人字,从夏侯珏手中接过那张纸,两字一对竟然是分毫不差。
“接着说吧。”
“是!得了这些告示,排在郡守府前的队伍一个时辰就散了大半,何驰让肖得意安排被诬告者在城中食宿。少谦回家提了四个族中罪大恶极的子弟来伏法,何驰手起刀落砍了两个夺人妻女的败类,并勒令少家全额赔偿,剩下两个因为有功名在身暂时打入大牢上书刑部议罪。到了下午郡守府外一切事务全部停当,何驰就开始整合郡守孟谈留下的郡丞、府丞、幕僚、主簿、书吏,一直忙到日落辞退了大半。日落之后就拿着更夫的行头出去打更,所喊的就是万岁手中纸上所书的三条。他还逢人便说衙门十二时辰通宵开着,有提告者随时可去。至昭仪娘娘起驾前,何驰一刻未歇,天色微明时就有告状者进了郡守府,发往各地拿人的绿签都已经用完了。衙役不够用就直接调动军队去拿人,拿到了人也不入大牢直接丢到府衙中由一个叫王匣的衙役软禁看押,一个叫赵青白的书童负责登记。”
密探说完跪着不动,只等天子发话。皇帝将那泥活字连同那红字告示往围棋桌上一压,对夏侯珏说。
“夏侯将军,你可领教到了这位何亭长的本事。千军万马在他麾下如同手足一般,没有什么是不能用的,没有什么是不可用的。”
“陛下,此法虽然可解一时之急,但是消除积案可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些案件其内关系复杂错综复杂。”
皇帝点了点头同时目光转向探子,探子有些为难的说。
“何驰做的事,属下有些看不明白。”
“他怎么做的,你就如实与朕说。”
“何驰在郡守府前摆开公案,面试招聘县令。”
“面试?招聘?”
“正是!何驰将县衙的公案挪到了郡守府外,当街办公断案百姓皆可围观。郡守府内公案摆着大座空着,只要有秀才及以上功名者,不限地域、不限籍贯可当场实案面试。宛县案卷分成三大份,就摆在郡守府的公案上。一份为陈年积案证据有限,人证物证匮乏一共三件案子,何驰可提供破案的一应人力物力。一份为有些年头的案卷共有十二件,人证、被告皆可提审较为简单。一份为杂毛案,毛毛细细共三十八件,其中案件五花八门还有神鬼怪论。若有人能先过门前三关,再解其中任意一份便可为县令,如有人能三关全过、三份积案全解即为郡守。何驰公开招主簿、库吏、户吏限时半月,他说半月之后自有人来,手快有手慢无。还有……”
“卖什么关子,快说啊!”
“还有一件与破案不相关的事,听说何驰在南阳宛城娶了一个寡妇。具体情况时间太紧,我们无从打听,只听说是秦虑证的婚。”
何驰娶老婆算不上新闻了,既然证婚人随昭仪车驾北上,之后问这个证婚人便能一窥全貌。天子现在挂心的是何驰这样的选拔措施,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何驰现在是南东道总督事和荆州刺史双职加身,要在荆州南阳郡任免一个县令他的确有这样的权力,可是他这种做法却有大问题,正常的做法是拟定人选然后呈交吏部,经过吏部点选之后选人补缺。如果是比较重要的案件造成的人员空缺,吏部还要将继任人选上呈天子,以示重视!昭国百年从来都是如此,若是这消息扩散开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上奏递到都察院。
而皇帝还不知道的是,随着昭仪仪仗北上,这宣传工作已经在沿途就地开展。
天子的评估还是乐观了些,一觉醒来风声已经传遍天下。
这个日常惹祸的正主才丝毫没有给天子反应的时间,一夜就将面试招聘的消息传了出去,最远已经让人沿着长江将这消息递到了长江出海口。长沙、岭南也先后接到消息,甚至已经有快马去了淮南和胶东,只可惜齐王不在信使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