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那一纸求贤令造成的风波本来非常有限,但是天子顺手推了一把,各处关隘不准阻拦携带求贤令信使,不但不阻拦还协助张贴。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之下,求贤令甚至直接捅到了河南、河北、两淮。
襄阳是最早承受冲击的地方,不到半天乌林和江夏也得到了消息,昨天江夏来了两个吕家人,把吕倩软磨硬泡三个时辰最后抢着渡船接过江去。江夏吕家虽然是吕倩的本家,但是并没有多少情分在里面,单看这些年吕倩对本家人有没有提携就能看出其中的关系。
吕倩的母亲是吕家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怀了吕倩也没受到家中一丁点重视,生下吕倩之后母女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后来吕家老太爷嫌弃她们母女碍眼就把吕倩许了刘季带着她老娘嫁出门去,嫁给刘季时本家就陪了一只碗一双筷子,连吕倩母亲最后下葬都是刘季去向军中兄弟借钱买的棺椁,本家都没差人来看一眼。
固然这样薄待一个丫鬟所生的女儿在这个时代是常态,可是你对别人薄情寡义,总不能要求别人对你感恩戴德吧。吕倩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她和刘季不得志的时候有过恩惠的,只要来找她都可以在她管理的产业下谋个差事做。
别说吕倩不待见本家那群人,刘季和刘协也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也是看着钱家人因为护着何驰翻了身,吕家人终于知道喊“饿”了。那夏家倒台的时候,吕家连根肉丝都没分到,反而是最弱的陶家和钱家得了势。
“这正座空着干什么,老太爷怎么还站着呢。”
吕倩一双脚定在了门槛前,什么时候轮到这个贱婢所出的女子走正门了,嫁出去的女子居然还能被一群亲戚围着真是好大的“面子”。看着这一院子的族中人吕倩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当初老娘死了要下葬,但凡这群亲戚能接济一下都不至于让刘季到处去借钱。饱尝过人情冷暖,吕倩自然不会被这架势打动,这群人也是贱骨头,陶家挨过打就知道疼了从此与何劳禄一条心,盛德米铺卖的五谷不掺假、不涨价,现在已经开了两家分号生意都做到豫章、庐江去了,眼前这群人屁股还骑在墙上呢,就是纯纯的欠收拾。
“倩儿,快快进门来,请上座。”
“别,老太爷坐了我才敢进门,什么时候轮到我上座了,按规矩我还要走后门进来呢。”
一族人看着吕倩不过门槛,这大门没关有些话是真不好意思开口。
“我吕倩给诸位老爷说句明白话,别看我家主上现在是荆州刺史,他的官品就和蛤蟆一样,现在跳在顶上,明天说不定就跌到烂泥潭里去了。你们也不必认为亏欠了我,谁让我家刘季有眼力看上了这个主子,人家连着老子一起跌到烂泥潭里,我家协儿身上也不见一个泥点儿。”
“倩儿,咱们家的事,咱们关起门来说。”
“我没说过吗?你们看看陶家,一条心跟着何郡守才几年,马上都要在庐江开第四家铺子了!你们再看看你们,跳上跳下活像一个猴精,谁臭和谁搞在一起!非要和夏家攒在一起瞎折腾,现在赔了个底掉你们才知道谁是真神仙是吧!”
“你别放马后炮了,这事谁也料不准的。”
一个中年人怼了吕倩一句话,吕倩被这败家玩意怼了自然气极了,撸起袖子想要开干,但一看面前的门槛就停住了。呵呵一笑,厉声说。
“究竟是料不准,还是你们没眼力,你们心里没有一本账吗?乌林那么大一个产业立着,我本来是想用自家人的,不是让你们给拒了吗!主子得势就来说两句好话想方设法找补,不得势就来我摊上蹭吃蹭喝,我还要伺候你们!主子不在那半年吃了我多少东西,你们有账没账啊!一年变几次脸,你们的脸皮是带胶的?我都替你们害臊!”
吕倩几句钻心的话一出,对面一众人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突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些寒意惊的吕倩一哆嗦。
“没规矩!在自家门前吆五喝六成什么体统!”
“主上!你怎么来了?”
何驰一脚跨过吕家的门槛,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布衣却有着别样的气势,吕家人被那阵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吕倩要跪何驰抬手一扶将她扶住了。
“不是必要的地方就不需要这些规矩,大家都自由一些。”
“主上你怎么来了?”
“我专程求贤来了!现在南阳郡急缺人才,我也是肥瘦不挑,能吃多少吃多少。”
何驰放开了吕倩的手,朝着一众吕家人一拱手说道。
“我乃山南东道总督事、荆州刺史何驰,吕家诸位长辈有礼了!之前检地之时多有冲突,何驰若有冲撞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吕家一众人连忙涌了过来,长辈在前、辈分低的排在后面,齐齐拱手向何驰见礼。
“我没调教好吕倩,实在是我的责任,之后我一定让她给诸位长辈赔礼道歉。”
“不敢,不敢!何大人有如此胸怀,实乃荆州百姓之福啊……”
“何大人!!!”
何驰也是一愣,这吕家怎么尽出这种胆子肥的主,当初吕倩为了让刘季过江可是顶着营门骂街的。这里怎么又出来一个胆子更大的,直接扒开长辈们组成的幕墙来到何驰面前跪下。
“小的,吕布!识土知田,想要在何大人手下谋一个差事。”
这名字一出来何驰还吃了一惊,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来某个人物,眼前这个男子四十五岁了,而且看着身板子也不是什么能打的武将。这么冲到自己面前长辈们自然是没有好脸色,若不闻不问就直接推掉,何驰这求贤就是形同虚设,倒不如给他个机会,正好自己这里也有准备好的考题。
“可有功名?”
这第一问,吕布就萎了下去,何驰不急现在南阳郡各种空缺巨多。就算不能当县令,司田、司兵、司库都有上百个缺,更不用说配套的户吏、库吏全部筛一遍要进千人、换百人。
“可会写字、算术?”
“会!布没有考上功名,那是族中长辈不让我去考,一应书我都读过也会做账。”
“好,过三关。”
何驰从怀中掏出一把稻种,吕布连忙伸出双手去接,这把稻种里混着三种不同的稻子,要把正确的稻种分出来才行。但是何驰不说,只是将稻种递给了吕布看着他如何操作,吕布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跪在地上将稻种小心翼翼的分开,片刻之后分成了三堆。
“怎么分的?”
何驰问,吕布答。
“这一堆颗粒匀称饱满可以作为稻种。这一堆是太大和太小的次一点。这一堆则是半满的稻粒子,一定是吃水不足没有灌饱谷粒,种下去也发不了芽。”
何驰将分出的那一撮半空的谷粒一粒粒过筛,竟然一粒不差,另外两撮分的也极准。这第一关算他过了,何驰立刻开始第二关。
“十一人一组一人一把锄头,现在有十一组人,共有几把锄头?”
“一百二十一把。”
“九千四百两银子,按现价银折钱,按一两兑八百文钱算,一共能换多少贯钱?”
“七千五百二十贯!”
看来刘协的脑子不是突变来的,吕家还真是有强大的基因,弄不好这吕布还能是个算术天才,只可惜年龄四十五岁了要能早点发掘何驰一定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
“你两关都已经过了,现在最后一问。”
“东家和西家两人一起下地,东家的人挥锄头松土的时候砸了西家人的脚,西家气不过挥锄头要打回来。你怎么办?”
“东家伤人实属无意,道歉之后赔付些药钱。先请里长来调解,调解不成再由乡长调解。西家若是伤了人就是殴人致伤,要上县衙提告。但是一码归一码,东家该赔的还是要赔。”
这种乡间处理的杂碎问题,还是要亲自下过地的人才能处理稳妥,这吕布是个人才,何驰现在也没更好的选择了,到了嘴边就是肉,大不了以后不行再换一轮。
“只可惜你没有功名,给你个司田之职已经是极限了。你可愿意?”
“愿意!”
“好!”
何驰从怀中摸出两块沉甸甸的东西,往吕布面前一亮,那金灿灿的颜色让一众人双眼放光。这是被杨金锁剪碎的金子,何驰随身揣着使用。
“何大人!我吕布……”
“求贤令上说得清楚,一个县令百金。你的能力不差,只是没有功名我不能擅自提拔,只能给你碎金,也是委屈你了。”
吕布双手接下两块碎金,眼泪夺眶而出磕头如捣蒜一般,一下下砸在地板上,吕家长辈看得脑门上一阵阵幻痛。
“别磕了,留着脑袋算账!”
“是……谢谢何大人。”
“吕倩!安排他过江。”
“是!”
何驰一拱手对吕布背后的吕家诸位说道。
“我何驰发求贤令,若有人能在我手中过三关,便立刻入职!我在宛城等着诸位,另外我奉劝诸位,没有几两本事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
别看何驰在吕家诸位面前十分绅士,气度十足不带一丝一毫的怨怒,你若能看到何驰的心思一定会被他的狂怒吓到,刘国勋放了何驰的鸽子,廖觉在乌林研究弹簧钢配方,刘飞在江夏督促春耕,这三个神机营家伙就没一个人把自家的楼放在心上。
要不是曹纤和沈娟盯在工地上,十九根柱子连封顶都费劲!阿努吉对工造之事一窍不通,但是她精通各种植物染料,而且药毒不分家林还月与她凑成一对反而能聊得开!这神机营二刘简直就是吃里扒外,沙盘拿了去,留声机偷了去,弹簧钢的配方都给了,结果一群人各干各的!自己京城的老家被炸了没有修,赏赐的两间屋子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不能说自己没地方住吧,但是自己现成的一套班子都给了太子,皇帝却连两三个得力的人手都没有!实在放心不下那温室,所以何驰才赶回江夏,在乌林听说吕倩被请回了家于是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吕家!
“参见何大人!”
本来是一路杀到温室的,但是一看那温室前站着的十名银甲士、三名金甲士,何驰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宫里额外差遣出宿将和千牛卫替自己看着温室,也算的上一些弥补吧。
“几位好,兄弟们辛苦了。”
这十名千牛卫都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其中好几个还是自己闹法场时撞伤过的。
“夫君!”
一条青蛇透过那透明琉璃瓦看到何驰拉了,立刻拉开门奔了出来,也不管自己手上一手的黑泥就往何驰脖子上抱!
“青儿!你身上怎么都是潮的!”
“你撘的暖阁里很热啊,好多花都开了。”
“温室不是给你种花的。”
何驰努力想要挣开鲁青儿的双臂,但是黑泥混着汗水那叫一个湿滑,这位夫人本来就是钻山沟、吃馊饭的山贼婆子,逮到机会不把何驰画个大花脸怎么甘心。
“外面很冷的!”
“那你抱紧我就不冷了。”
这被一群皇宫侍卫看着像什么样子,何驰干脆上手将穿着单衣的鲁青儿扛在肩上,直接走进了她冲出来的温室。一进温室何驰只叹好家伙,里面苗圃变花圃,这一间相对独立的五片透光琉璃片做成的温室成了何驰家的私人暖阁。
“那是悦岚种的,那是找儿种的!”
何驰看着这已经被妆点成私人暖阁的温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墙角边放小板凳、黑板、粉笔、和描红册,何驰就知道这里已经成了教育孩子的据点,幸亏何驰在建造的时候想到了通风问题,顶部有拉线翻板控制空气流通,不然一群人挤在这里别说是人能不能受得了,就是这些植物都要被活活闷死。
“你在这里教孩子们?”
“对啊,你看我这么辛苦,不如……”
“外面看得见!你收敛一点!”
阿努吉是走巧劲,鲁青儿是霸王硬上弓,也真是没皮没脸惯了,何驰强拉着她在一旁的水桶里洗脸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