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11/3 15:14:10 字数:3249

李福领了圣谕从闻政殿退了出来,往宫门前寻传唤来的秦虑,太后也是出了一道大难题,这皇宫不是随意可进的地方,就算太后传召也要按照程序来。哪怕是请进来修缮宫殿的工匠也要分时段进,到了工地也有宿将盯着绝对不会让他们乱跑。

今天恰巧是昭仪进宫的时候,里里外外没个空闲,当真是惊蛰时来的昭仪娘娘,她这一落驾,皇宫里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这个时候李福带一个小老头进来先不说雅观的问题,这一路上遇到个娘娘就要回避,回避不及冲撞了还要费口舌解释,要是哪个娘娘作难李福也不好还嘴。不过终究是宫里混成精的大太监,李福和许艺一合计干脆给秦虑换了身传令的衣服,然后由六名宿将跟着往太极宫走。远远看去和巡逻队伍一样,遇到娘娘也没必要避让只当巡逻一样走法就能混过去。

此法果然有效,秦虑是个极机灵的人懂得应变,娘娘眼睛朝天、宫女和太监眼睛看地,大家自然不会去关心这些戎装卫士,各走一边两不相撞。许艺走在最前面,李福缓缓跟着许艺走,秦虑带的六个宿将跟在两人身后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着。

终于来到太极宫门前,一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昭仪来了各位主子随时可能发作,众人都有各自的心思,小心谨慎的处置着一切不给寻由头的机会。这颗雷迟早要炸,它啥时候炸都行,只要不炸到自己身上皆可。

“跪的是何人呀?”

这与其说是召见,不如说是公审,皇家一溜人都关注着这件“案子”。李福和许艺两双耳朵在旁边听审,纱帐后面是太后和琴扬,还有一个环莲算半个皇后的人,风闻是她带回来的,她自然要在场佐证。

“宛县小吏秦虑,拜见太后圣颜。”

“平身吧。”

“不敢!不敢!小吏跪回太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听说这秦虑是何驰点给太子使唤的人,两句话一过太后便掂出了些份量,这种小吏通常都油滑的很,但只是油滑何驰必定看不上,秦虑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本宫听说你把一个军烈遗属配给了何驰,可有此事?”

“有!”

“细说说。”

“是!回禀太后,前因乃是宛县县令马良即将升迁懒政不作为,致使诉状积压,他又减了衙门里的差官,办案人手更是捉襟见肘。故而小人萌生了大事化小的念头,若有一件愿意出银子了事的金主,那么就借着那银子将几桩案子捆在一起。县太爷问金主要银子,他收四分之三,给我四分之一去平事。”

秦虑顿住了,太后催道。

“怎么停了?”

“小吏有罪,手段肮脏说出来怕污浊圣聪。”

“何驰没一刀斩了你,足够说明一切了,与本宫细细道来。”

太后定了事件性质,能从何驰手下逃掉的恶官还真不多,南阳郡官场瞬间滚了七个人头,好多上报议罪的就算罪减一等照样有折骨断筋的板子等着。能从南阳郡全模全样的走出来并荐往东宫,那至少要过何驰的双眼,心中至少存着善念是可救之人。

“马良见此事有利可图,便想以此牟利,正巧南阳少家有四个浑球月月要惹几场官司上身。少家族中长辈干脆每月往衙门送二百两银子打底,遇到打死人的案子还会送更多的钱来抹平。二月时,宛城少家镇北少家洛字辈的老三犯了混事,喝了黄汤发酒疯踹开一村中守寡妇人的门。妇人抵住房门未能让他得逞,后来被赶来的里长现绑了。那妇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子,名唤阿毛。丈夫在董冕之乱时北上平叛战死在前线……”

“现绑了还有周旋的余地?”

太后怒气渐起,本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事,何驰不过是又惹上了些恩怨官司,纳娶个小妾罢了。怎么这故事还和少家沾上了边?

“少家在南阳势大,他们先联合乡绅从里长手中将人犯解了出来,先用威逼再许利诱,里长见正义无可伸张,便来寻我拿主意。小吏只是一个管出纳的主簿,自然斗不过他们,县令马良……”

太后断了秦虑的话,插话道。

“是人犯马良!”

“是!是人犯马良收了一千贯现钱撕了当晚里长的供词,又向北少家讨了二百两银子息事宁人的钱财,又抽了其中的四分之三,留给我五十两银子运作。小人在南阳多年,见识过少家的张狂,这案子无论是什么结果,阿毛都难有一个好结局,于是就想给阿毛物色一个顶案子的人。顶替的最好是个老实人,就串供说两方看对了眼互生情愫,并不是强闯家宅。这样里长指认过后,马良也可以按照人伦之情发落。顶案子的人最好是个外地来的,最好能与阿毛假戏真做,领了她离了南阳郡,只要离了南阳郡少家就再也寻不到她的不痛快。”

“那你是怎么看上何驰的?”

秦虑的脑门都要垂到地上了,整个身体跪在地上已经完全前倾,谁能想到那人就是何驰,要是想到了哪还会有后面的拉扯。

“回禀太后。正巧我在想方设法捆案子的时候,在一个乡长家里遇到一个外地来寻故友的男子。当时只是一面之缘虽然他礼仪周全,但是穿着实在有些差,有马代步却是杂毛的老驮马,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何大人,第一眼也没看上。我估摸着他是个穷书生,可能是来借赶考路费的。后来回了城里安顿好县衙里的事,突然有人来报官,说五香楼前人犯马良的姘头又在做贱人了,我便带着衙役赶去,到那就看见何大人被马良的姘头扇耳光。这姘头是个唱曲、唱戏的,与赌场老板互称姐弟,他们给马良交份子钱,马良便放任他们不管。久而久之这姘头就得了势,但凡看人不顺眼就一顿打骂,何大人只是看她让一个挑夫光膀子站在门外,说了她两句便被他打了十几下耳光。”

秦虑稍微一停顿听着太后的反应,见太后没有询问的意思,便继续说。

“那姘头是个见了钱不要命的主,打完耳光还向那穷书生勒索十贯钱。我当时想这穷读书的身上怎么可能有钱,正巧阿毛的事也不能再拖了下午就要提告,想着五十两银子扣除些捆在一起其他案子的花销还有三十几两能留下。再把十两银子给马良的姘头平了这事,让阿毛和这脾气极好的穷书生带着剩下的钱回老家去置几亩田也好过安生日子。当时何大人用的化名,只报个了单福的假名,应该是不想惹上这种恶妇。”

“噗!”

琴扬憋不住笑了一声,这“脾气极好”用在何驰身上是多么不搭调,太后斜着眼睛一羞她,琴扬立刻抿住了嘴唇,垂下了脑袋。

“后来呢?”

“后来阿毛不从我的安排,说一定要告状,一定要告倒少家。何大人见我控制不住局面,就当面应下这桩婚事,当时他告知家中已有妻子的事,这一点何大人未曾隐瞒。我想着就算阿毛当个小,也比守寡强。再看这个书生身上行头虽然破落,但为人光明行事磊落,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他为了安抚阿毛愿意就在县衙耳室内行三拜之礼让小吏代为证婚,并在公堂之上自领人犯,供里长指认。”

大殿之中静默了片刻,一股股怒意迎面袭来,太后和琴扬都憋着火气呢,太后压下怒气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本宫听说还发生了些事。那何驰不是脾气挺好的嘛,怎么最后又发作了?”

“实在是那个恶妇与赌场头子作死,两人见何大人带着金子,又解救了一个被赌债缠身的旧识。便开始在公堂之上当着茫茫多百姓的面公然索贿,那姘头还直接走上马良的公案问何大人要钱……”

“别说了!”

“……”

太后血气上涌,两名大宫女一个递上氧气气球,一个按压太阳穴。摸太阳穴的宫女明显能感受到太后的脉搏越跳越快,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你说的那是公堂还是猴戏班子?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索贿!还让一个戏子走上公案!”

“小的绝无半句虚言,人犯马良仗着自己就要提调,便开始疯狂敛财!那戏子能招来进项,他恨不得天天攥在手中,所得之财戏子、赌场、马良三人分成。马良甚至不用库吏把税金充入私库。”

“好啊,真是好的很。在宫中安逸久了听听这奇谈怪论也真是新鲜得紧!本宫南巡的时候还说南阳郡治理有方!没曾想内里竟然已经腐败到如此境地!”

太后气的不轻,琴扬上手抚着太后的心口,让她的气息舒缓下来。

“母后别气坏了身子,为这种人不值得。”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不怪何驰没忍住,本宫也忍不住。那戏子呢?”

“回禀太后,被何大人斩首了。”

“那马良呢?”

“现押在牢中,何大人将罪状递给了刑部,让刑部议罪决断。”

“去告诉万岁,本宫非常想见见这个把公堂当猴戏场的马良。这猴戏可不能只让宛县百姓看,也要让朝臣们多看看。”

这离谱的事自然是要传开来的,听着李福的回报皇帝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难怪何驰会在圣旨上留血字,这南阳郡真已经到了不整治不行的时候。入京多时的夏侯珏都快闲出病来了,皇帝终于让他有了个去处,正好去一趟南阳郡就任守将,顺便将牢里一个郡守加四个县令提到京城来。就这样夏侯珏带着两千骑勇出轩辕关连夜南下,一天时间便杀到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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