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一响,在前院暂住的一众人就纷纷醒了,四处都是兵丁走动的铠甲摩擦声,潘安最先警觉起来,穿好衣服出了厢房就在院中遇到了王匣,赵青白稍晚一些也穿好衣服出门查看,再加上三个账房先生,这一院都是男子。另外有曹纤安排来打理账目的丫头们住在后院,那儿距离公堂较远,故而那一声惊堂木并没有吵到她们。
“何大人!您回来了。”
“不好意思,把几位都吵醒了。王匣留下,其他人继续去睡吧,你们只是来算账的不是来审案的。”
“不敢,罪臣潘安愿听何大人差遣。”
“那就劳驾你帮本宫写口供吧。”
“是!”
潘安坚持不退,何驰只好将他留下,正好与王匣一文一武帮助自己审案,王匣去招来衙役,将郡守府内外的灯笼点燃,收拾干净公案,再将一应的陈设摆出来,公堂终于有了一个公堂的样子。
黎明时分,“人犯”李婉儿第一个踏入公堂,一看何驰端坐在公案后,立刻收住了踏进堂内的脚步,退出郡守府后走侧门去了厨房,由于四周寂静无声,故而那厨房的动静何驰都能听到三成。过了约有两刻钟,一壶茶就已经沏好,李婉儿哈着白气将茶水递到何驰手边,放好茶碗倒好茶水。
“给潘先生也倒一杯茶。”
“不敢!不敢!我自己来!”
潘安急忙上手自己来取茶碗,已经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候,喝上一杯热茶周身的寒气立刻消散了。李婉儿还在忙活,就在何驰提笔批阅案子卷宗的时候,一个火盆被李婉儿端了出来,终究是有把子力气的武家女,这点体力劳动难不倒她。
放好火盆添上木炭,用稻草包着火石打出火,一点点吹起火焰点燃木炭,等何驰感觉身边有股子暖意时,李婉儿突然一把拉过了他的脚。
“你干什么?”
“换鞋,你鞋子都湿了。”
“不用了,我自己会换。”
何驰的嘴巴还没李婉儿的手快,一下子脱下湿漉漉的鞋子,又一抬手扯下湿漉漉的袜子,柔软的手掌抓住何驰的脚背将这只已经快被冻僵的脚挪到了炭盆上。
“别烤了,快熟了。”
“贫什么嘴,好好看你的案子。”
反复用手掌试着何驰脚心的温度,最后在李婉儿觉得合适时才给何驰穿上了袜子和鞋子,另一只脚也是如法炮制,转眼三刻便过去了,不知不觉一桩案子的卷宗已经看到了头。李婉儿让何驰将鞋子踏实后,收了两双鞋子站起身说道。
“这袜子和鞋子是毛姐姐给你做的,你要领情。”
“是!何某不敢忘情!”
李婉儿看着何驰,只轻轻一叹正要转身,突然摸到何驰的袖子,怎么感觉这衣服也是湿漉漉的。于是上手一摸,初摸外衣还好,谁料那李婉儿小手钻的极快,一股冰凉蹿到何驰胸口,让何驰浑身一抖哆嗦。
“你里面的衣服怎么也是湿的?”
“乘船北上……”
“别管了,赶紧回屋换衣服!”
还没过门就已经是管事婆的样子,思宁做事把何驰当主人,李婉儿做事把何驰当亲人,这妹妹虽然是李家最小,但是看得出来在李家庄中她平时就是专管这些事的,此时此刻竟然一点虎威都没了。
“你干什么!只是让你进来换衣服的,你不要乱动!”
“我没有乱动啊。”
“你明明就动了!”
何驰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一前一后进屋何驰只是踢到了她的裙摆就惹出这滔天的敌意,刚才升起的好感现在渐渐缩了回去。看着李婉儿从柜子里翻出那熟悉的蓝布包,何驰可以想见这是曹纤命人带来的换洗衣服。
“你怎么还不脱衣服。”
“那个,当然是因为你还没过门啊。”
“没正经!衣服都给你摆在这里了,你快些换好别着凉。”
李婉儿说完何驰点了点头,双眼盯着地上李婉儿的绣花鞋,等着她从房间里出去,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李婉儿的脚步没有挪动一分,反而是她的呼吸一阵阵越发急促。何驰缓缓抬起眼眸,看着面露难色的李婉儿,也不知道这是机遇还是考验。
“呼!”
何驰纹丝不动只是抬起嘴唇向李婉儿脸上吹了一口气,李婉儿被吹迷了眼却是不退半步,何驰的脑袋向左挪了半分,又一口气吹到了李婉儿的右耳。
“呼!”
李婉儿也毫不示弱的吹了回来,两人像玩游戏一样各自用吹风进攻对手,李婉儿奇怪的好胜心在时膨胀了起来,鼓足腮帮想要给何驰一个教训。何驰看准机会伸出右手一勾她的腰带,李婉儿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向何驰,何驰上身一歪让李婉儿的脑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鼓起的腮帮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了下去,何驰没有搂也没有抱,勾李婉儿腰带的右手回到了自己膝盖上,两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紧贴着。
“快换衣服吧,你风寒才好没多久,小心落下病根。”
“那也要等你的脑袋从我的肩膀上挪开才行。”
“没羞没臊!”
李婉儿向前走了一步,双手缩在何驰胸口,左侧腮帮贴住了何驰的侧脸。
“你赢了。”
“赢了又如何,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两难全啊……”
何驰想要抬起双手环抱住李婉儿,但是双手抬起来了还是落了下去。咬唇强忍着最后两滴热泪还是在李婉儿肩头,李婉儿侧过脸来看到何驰脸上挂下的泪珠,中也泛起了苦涩。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来。以后你如何面对母亲、弟弟、妹妹?”
何驰无声落泪,一声沉沉的呼吸将所有委屈压在了心里,但是眼泪根本止不住,那郡守府公案上的卷宗可曾放过他。
绝世蠢材啊,但凡有多一个聪明人,何驰身上的罪孽都减少一分,十天又十天过去了,做梦都在想回来之后百事已结,自己只是来收个尾。但是自己的亲戚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留给自己,少谦没有见何驰,应该说少谦没有脸见何驰,这份罪孽终究要一个人去扛,杀自己的亲族的罪孽终究还是落到了何驰手中。
“你要哭出声来吧!不要憋着!”
“哈哈哈哈哈!”
满腔的怨气化作一阵悲笑,李婉儿心中的悲伤也被调动了起来潸然落泪。放亲族一马,赌何驰回来之后手上会不会染血,罪减两等都拉不回这些绝世蠢材!何其哀哉!何其哀哉!
李婉儿的肩头已经被何驰的泪水打湿,两人的脑袋架在各自的肩头,不曾有一分逾越的动作,何驰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为何,悲怒怨愤各占一分如今面对这个死局除了好好的哭一场已经别无他法。机会已经给足了。终于到了最终清算的时刻,也罢既然要做不如做一个干脆,不知悔改者死不足惜。
“离天亮还早,你去睡一会儿吧。”
李婉儿见何驰没了动静,此时此刻何驰一定是身心俱疲,她真的怕何驰这个顶天立地的人被这破事压住了脊梁。少家亲戚不争气,却不能这般作贱人,死罪都替你们做主免了居然还不投案自首!李婉儿很想何驰输一次,想想将来自己的儿子要杀自己的兄弟们,是个正常人心中都会打起颤来。
“驰儿。”
何驰抠入大腿肉里的十指一颤,门外那声音正是少容,随着内室的门被推开,何驰和李婉儿双双后仰分开两处,麻利的两下擦干眼泪,但是一抬头少容还是看见了何驰嵌着深深泪痕的脸颊。
“李婉儿见过夫人。”
“好乖巧的人儿,让我和驰儿说几句话,你快去换身衣服吧。”
李婉儿低垂着头从少容身旁走过,内室门一关里面就只有母子二人。
“驰儿为母来晚了。”
“不晚,我给母亲三天时间,你只要能说服他们归案……”
“怎可为了亲情乱了国家法度!”
少容一句话落地,让何驰浑身脱力,任谁都看出来了,何驰现在已经退无可退。
“这时间是你用玩忽职守换来的,钢刀就架在你脖子上,我和你父亲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份量。驰儿已经做得够好了,若不是你扛着,雷霆压下来哪有一天半日可以延缓的功夫。如今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少家是亲,咱们家中更是亲,该如何就如何。为母也是做好了准备来的,一家人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呢。”
“何驰谢过母亲大义。”
“驰儿,早做决断!”
“是!”
少容从衣袖中掏出三封信来放在蜡烛旁,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看着曹纤、悦岚和赵蓝若的来信何驰心中五味杂陈。天边已经亮起了白光,今夜过后恩已经还了,义也已经尽了,剩下的就是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