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晴。
太阳高起,春风送暖。宛城的琉璃坊开了门,门前摆开几个木箱,一个个精致的琉璃瓶正在罗列装箱,季昔眠拿着货单从琉璃坊中走出来一一清点。在琉璃坊门外盯了十几天,那媒婆终于把人盯出来了,这媒婆叫林婆子就在琉璃坊的斜对面开着一间茶水铺,闲来无事干些保媒拉线的活。少家势大时,她一张嘴巴传供少家使唤,名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有好几回说给人家姑娘保个正妻,结果婚嫁当天发现却是顶小轿子,由于仗着少家的势力,姑娘家里人根本开不了口,再加上马良惯用“息事宁人”的手法,变成小妾的姑娘家也没处说理去。
本地的生意渐渐没法做了,这媒婆就盯上了斜对面琉璃坊季老板的生意,平时小茶铺里聊的还不是那些邻里八卦,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听到有人在琉璃坊里下了一百万贯的定钱,宛城官吏都盯着这块金砖呢!
要不是马良寻不到琉璃坊的由头,定然要讹上一大笔钱。自从见过曹纤去过江夏回来之后,季昔眠为了避事就极少露脸,每每去琉璃坊就只见一个掌柜两个伙计,曹纤有财她也有爵,季昔眠有财可是无爵又无身份,加上如今南阳郡暗流涌动,有钱就成了一桩大麻烦。
林婆子盯住了清点货物的季昔眠,赶紧想要冲过街去递话,却不料一辆说快不快的马车正驶进城来。那林婆子前脚急急收住,车夫紧勒马缰才避免了一起交通事故。
“你们怎么驾车的!大清早进城赶着奔丧呢!”
“你这婆子怎么这么损!又没撞上你,你还急了!”
林婆子站直了身体,定睛一看那马车顿时两眼放光,这可不是一般的马车,这是铁架子车。别的木辕车走起来都“吱嘎”乱响,这铁架子车走起来几乎没啥声响,而且看着大气简约,最重要的是它贵啊,一身的铁骨光是秤铁卖就要卖好多钱呢。
“不知车里是哪位小姐少爷,一大早撞上了老身,打赏个喜钱再走吧。”
“嘿!我说你被钱迷了眼睛吧,哪有这么讹钱的。”
车把式撸起袖子正要找林婆子理论,车帘子突然被挑开了,林婆子眼前一亮发现竟然是一个认识的人。她一拍大腿呵呵直笑,这不是天上掉元宝巧了嘛,原来是何驰新纳下的阿毛,也是小鸡变凤凰穿上了皮毛袄子坐在铁架子车里。林婆子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拽住马缰绳不撒手了,上次何驰听个故事就给了一个大钱,这回差点出人命不得赔她十个大钱!
“哎呦!可撞死我喽!”
一手拽着马缰绳,一边缓缓顺着马腿倒下去,林婆子直接就地耍起了无赖。
“林婆婆,我是阿毛。”
“阿毛你变凤凰了,就让你的车乱跑撞人!可把我的老腰撞碎喽!”
阿毛一直在乡间种地城里也是少来,多数时候是林婆子去骚扰她,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以前是独守空房无钱无势,现在阴差阳错与何驰拜了天地,那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马车是少容派去的,这衣服是曹纤准备的,何驰现在被公事缠住断然没心思来顾虑这些小事。
“把式,快去找个大夫来吧。”
“夫人你也真是纯良,这恶婆子就是装的,您越理她,她越来劲。”
林婆子死死拽住缰绳,一声声哎呦堆高上去。车把式听烦了一拽缰绳,马儿一扬前蹄,那林婆子竟然还知道避让马腿呢。确定就是装的无疑了,真要疼的那副模样眼睛早闭起来了。
“快让开,我等奉命押解人犯进城!”
后面突然来了一队骑兵,后面跟进来了一辆囚车,囚车上个锁着两个人犯,这城门前一条道并不宽,铁架子的架子又比普通的车大些故而占了半道。眼看着就要交通堵塞了,车把式想要把车拖到路边让出一条路来,但是地上一个老泼皮不放手,这马儿也拉不动。
“不给钱,我不走!”
车把式气得的脑袋上都冒烟了,这老泼皮真是没皮没脸,眼睛一瞪理直气壮的碰瓷讹钱。阿毛知道这车是押人犯的,现在郡守府里坐着自家夫君,都是待审的案子怎么可以被自己这里的事给拖住。故而赶忙拿出荷包开始翻找钱,第一把抓到一块银锭子,后面带着几枚铜钱,那林婆子的眼睛贼毒辣,见到阿毛手中的那一抹银光,立刻从地上两下爬起来,直接用蛮力从阿毛的指缝中抠走了那块银锭子一把揣进自己的肚兜里,一边行动还一边喊。
“哎呀,够了够了!我要多了也用不到,赶快让开道给官爷们走!”
车把式实在有点气不过了,别人不知道的以为这车是她家的呢,看着她老练的牵扯马头把马车带往路边给官兵让开一条道路,车把式撸起袖子拳头都追到婆子背后了。
“算了,把式算了。”
阿毛见到如此剑拔弩张连忙劝,林婆子则是识时务的缩回了茶水铺里,还冲着那车把式说起了风凉话。
“你急什么,你家少奶奶都不急。你家少爷在公堂上坐着呢,要不找他去评评理!”
“老泼皮!你抢我家少奶奶银子可是真的!”
“别那么大气性,两位要喝一碗茶再走吗?”
阿毛看着囚车从面前走过心中大定,事情既然已经平息了就赶紧走吧,终究是张薄脸皮,要是换上沈娟、鲁青儿、巧思宁来定没有这媒婆好果子吃。
“快走吧,夫君坐镇宛城不易,奴家不能给他添麻烦。”
阿毛这么说了,车把式也觉得这林婆子邪气只想赶紧离了她,于是牵过马头回到路上,驾车追着前面的囚车往郡守府去了。等铁架车走远了,林婆子假装泼水洗地探出半个身子向铁架子车去的方向张望,看见人和车都走没影了,才从肚兜里掏出了那锭银子咯咯的笑开了花。
得了银子正高兴的林婆子又看了一眼琉璃坊内,本以为错过了季老板递不上话了,结果远远的额一瞅那季昔眠就站在两扇对开的门里面,背对着街道看着手中的账簿。
“这不是双喜临门嘛。”
放下手中泼水的瓢揣好那块银子,林婆子健步如飞的往琉璃坊赶,眼看着季老板要挪步子便跑得更快了。三级台阶在眼前低眼一看两步跨了上去,再抬眼时季昔眠的红衣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哎呦!季老板早。”
季昔眠掩过半扇门,摆出一副要关门的架势说。
“林婆婆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好!那我就说了,季老板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我嫁了三次,死了三任丈夫。算命的说过,我天克男人,林婆婆就别操这份心了。”
林婆子见硬闯不行,便将视线挪到了脚边那些装箱完毕的琉璃瓶上,心算好了脸上凝住笑容再次凑到季昔眠跟前说道。
“这东西是给曹乡君送去的吧,那曹家可是好人家,有个赘婿挺经得起折腾的,家里里里外外几房媳妇。他的命硬,一定经得起!”
“林婆婆说的是何大人吧,那是何家不是曹家。”
林婆子一副见多识广的表情昂首挺胸的说道。
“外头是这么说,那何驰的嫡子不是姓曹嘛!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的,看那何驰穿羊皮住草棚,家里能赏他一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了,纯纯吃软饭的赘婿。曹乡君管着庄子拴不住她,但您季老板可不是一般人啊,栓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季老板要是靠上曹纤那座大山,什么生意做不成呢。”
季昔眠根本不为所动,这媒婆的嘴比锅勺还能颠倒是非,曹庄姓曹还是姓何眼瞎了才看不出来。她颠来倒去这说辞,无非就是想说拿捏何驰只在覆掌之间。讨了自己这里的点头,不知道是要去诈曹纤还是何驰,反正说起来就是某某人一文不值好拿捏的很,季昔眠好歹已经三十出头了,街对门就是那茶水铺,媒婆的嘴能翻出几种花样来她还能不知道?
市井之中早就没有新鲜事了,媒婆就靠颠倒是非一张嘴先把双方唬住,然后随意拨弄,痴儿傻女都能凑成一对,反正最后给喜钱就行了。现在这眉眼一笑,多半是要来讨辛苦费,真以为刚才抢银子的时候别人都是瞎子,但凡阿毛喊出何驰的名字,那些押人犯骑兵能直接动手绑人。
“要是季老板有意思的话,给老身几吊辛苦费,老身去襄阳帮你跑上一趟。”
“那何大人就在宛城,去襄阳干什么?”
“哎呦,您不知道!那何驰是个吃软饭的,在家里没地位!他说话不算数,家里也不做主的!”
果然这媒婆就靠这个糊弄鬼呢,季昔眠都想摔门不理她了,那又拍又跳的架势好像说得不是何驰,是他自己家某个不争气的儿子似的。
“你说谁在家里没地位,我奉劝你嘴上积点阴德。”
巧思宁的气势可不是虚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英气尽显,一双眼睛瞪得那林婆子把话咽了回去。身后还有一个侧身骑驴的青衣,根本不屑于看林婆子一眼。季昔眠没见过阿努吉,但是她去过襄阳到过江夏,巧思宁她是认识的,并且有过短暂的交谈。何驰家里八位夫人,季昔眠至少都有一面之缘。
“奴家见过巧夫人,敢问这位是?”
“我叫阿努吉,何驰是我男人。”
巧思宁和阿努吉对视一眼,两人好像挺不对付,少容追着何驰北上,这两人追着少容北上。何驰身为船帮的荣誉会长,他的这张脸在长江航道上已经成了一块招牌,在樊城上岸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曹庄,当晚少容先行一步,巧思宁与阿努吉临时性的摒弃前嫌组了个队伍,晚了少容半天才过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