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何驰放洪兴一马还是有作用的,围城必阙攻心为上。退路留了,利害说了,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到极致,若少冲还敢扛起反旗,那何驰自乐意手下这块垫脚石铺平南阳郡。
何驰阔步往外走,来到前院在院子里站住喝道。
“我的话在家里是不够份量吗?给我出来!”
巧思宁与阿努吉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何驰一瞪两人,又将视线挪到身后的三位刑部官员说道。
“舅舅还有两位上差。此案实在复杂,三位熟识律法,劳烦三位挪步郡守府,何某若有不懂时可以在侧指导一二。”
何驰伸手做请,三人正寻求脱身之法,如今有了出路怎么可能继续在此处逗留,少家镇已经是不能待了,一旦少冲脑袋一热举起反旗,那大军杀到顷刻便是尸横遍野。三人直接跟着巧思宁和阿努吉跑了出来,紧随着何驰的脚步踏出门去。一路走过镇街,何驰挡在前面无人敢拦守镇门的两个庄丁看到少玄英随行也不敢多问,毕竟随便一个少家人都压他们一头,拒马一抬便放众人出了镇子。
何驰来时骑着一匹马,现在一众人徒步返回,正好将这匹马交给躲在水渠里的那位去报信。
“何大人。”
夏侯珏看着何驰带着一众人从少家镇出来,连忙从藏身的水渠之中两步跨上道路,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何驰带着一众人出了镇子,应该是有惊无险。
“没想到夏侯将军也来了,那正好这匹马留给你。将军在这里等着王匣他们出来。若是子时他们还没放人,便回城外南营点兵,只等明日拂晓剿灭乱贼!”
少玄英的心头打颤,真到了要亲眼看着亲族去死的时候,一股悲怆感油然而生。不过至少这个抉择不用他去做,何驰一人接下了全部黑锅,包庇亲族是他,杀戮亲族也是他。里外里与少玄英不沾一点关系,自己只要在宛城里待着就能保全了忠君之名。
“得令!”
夏侯珏接了命令,这也是何驰最后的底线了,再玩忽职守死的可不就是少家,自己一家人也要撘进去。就算皇帝会放过自己,那茫茫多的朝臣可都长着眼睛,自己一步踏错永背罪孽是小事,太子之行是天大的事,一条黄河全等着何驰这边起头呢,这个首战打不好后面不知会有多少糊涂账。带着这队人往宛城移动,何驰关注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月亮,留给少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月亮跨过宫墙,两个身影来到皇宫小门的三重门前,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时间紧迫环莲也不寒暄了直接开口问道。
“时间不多好不容易轮上我,家兄有话快说吧。”
“环莲,爹爹让我来求你,主家遭了难。我们方家蒙过主家厚恩,就当舍身还给主家,请你开口求一求昭仪娘娘。只要留几个小辈在中原服刑,哪怕这几人永世为奴,也算还了大恩了。”
方环莲在掖庭小门隔着三尺厚的门板私下见了一个家中来的人,这种违例的行径,被监察太监抓到非得扒掉一层皮。来者方坯是方环莲的兄长,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农夫。方环莲的父亲是个乡里的秀才,早年经历坎坷,三十岁就重病缠身无法在功名上继续精进。为了让家中有个依靠便向旧识借了银子,送环莲入宫当宫女。借银子的桑家便是兄长口中说的主家,现在豫州、兖州抓了多少官员,好多官家小姐一夜变成了阶下囚被押在濮阳圈禁,只等一道圣旨就要去边疆充为军妓。
原本这一点点细微的关系是根本牵不上线的,可是当人面临生不如死境地的时候,陈年旧友都能求上一求。之前昭仪大驾停在襄阳的时候,方家就派人来见过环莲,环莲还让人带了银子回家。如今这层关系倒成了救命的稻草,可是昭仪在宫中能帮上什么忙呢,这件事如果告诉昭仪娘娘,反而会害了她,后宫干政较真起来真就要去守冷宫了。
“兄长,你不如直接去南阳郡求何大人。”
“何大人怎么会见我?”
“你就说是环莲向他讨的一个人情,何大人允诺过我一桩事,他若帮就帮了,他若不帮我们也尽力了。只管这样说,一准何大人会见你,事不宜迟……”
环莲知道兄长是花了大价钱才找到这里来的,能这样隔着门板说上几句话不知道过了几道关,她很想给兄长一些银子路上使用,但是门板上挂着几十斤的死锁,一扇门关得死死得连条门缝都没有。宫墙又高又宽把银子丢出去就怕有声音惊动了查验司的值守太监,那人正在屋内摸鱼打盹,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醒过来。环莲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的,而且在这里说话也有这里的规矩,只能说话不能传递东西,一有东西进出就是坏了规矩必死无疑。
“兄长快去吧,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何驰许过环莲一个承诺,那句承诺能有多重的份量谁也说不清楚,环莲所在的方家并不是庐江的方家,两者一南一北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哪怕是庐江方超开口求情,又谁去敢扶这大厦将倾。自古只有墙倒众人推,到了落难时亲友尚且靠不住,更不用提那些口头承诺了。
环莲慌慌张张离了门口,直到走出查验司时她的心都提在嗓子眼。
“环莲多谢桂公公。”
桂公公是查验司的一名护门太监,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皇宫之中像这样吃职业饭的太监有不少,别看就守着一道门,有时候传进来一两句话可是能救命的。门里门外两边吃好处,但只能递话不能传东西,谁坏了规矩那就是找死,还不光你一个人死,连带这扇门也绝了路子,一较真不知道牵连出多少人来,后宫之内必有一场巨震。
环莲看着桂爷用啃着一条咸鱼下酒,立刻递上一些碎银子说道。
“给桂爷买酒。”
桂爷一抬手不带一丝一毫犹豫的推开了环莲的银子,说道。
“不必了,我这儿明码标价。桂爷之所以能守着这道门活到六十七,就是靠着守规矩,你也要守规矩知道吗?”
“谢桂爷!”
“时候不早了,快走,快走。”
一个小太监将洗干净的马桶提了过来,环莲接下马桶,给小太监递了五两银子,小太监掂了掂份量点了点头。这小太监是桂爷收的干儿子,人老总指望一个接班的,这扇门连同这份差事总要有人接手才行,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不止说的是后宫娘娘,也有那陪她们老去的宫女和太监。有的人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就指着这道门和亲人说上几句话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往往只有在时日不多的时候才会觉察到时间的珍贵。
戌时已过,亥时已至,宛城四门洞开,夏侯珏还在路边等着少冲放人。这是最后两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汉水南岸的襄阳正在接受着春雨的洗礼,连绵的春雨之中曹庄大楼的主体框架止步在二层,襄阳万顷良田均已开垦完毕,种子已经入地在细密的春雨之中生根发芽。这是曹庄一年之中最闲最忙的时候,闲在产业、忙在春耕。
少容、巧思宁与阿努吉北上之后,曹纤一切如常,毕竟大风大浪经历惯了,这一家子都已经被锻炼出了免疫力。南阳郡的事与她无关,也与何驰无关,这是少家做下的恶,所谓恶有恶报,难道没有何驰这恶就不报了吗?
“况且你家父的事出在豫州,夫君只是荆州刺史本来就管不到。看他名头挺大,但哪一次不是挂着虚职干着砍头的差事。姑娘还是请回吧,自家做的恶事还要自家去偿。”
“曹乡君!桑绮求您发发善心,我别无他求,至少让家中女眷痛快的去死吧。”
同为女子曹纤自然能体会到桑绮此时的绝望,豫章事发时受的那番惊吓可不比她轻,可感同身受又能如何。清算这些尤、鲁旧党是皇上降的旨,要怪就怪何驰斩尤、鲁两位公子之后,这些人还不知收敛。曹纤的人脉也足够广阔了,她当然知道清理这十五户官员万岁是留了手的,三党势力最盛的时候,依附在尤、鲁、少三名辅政大臣之下的党羽何其多。真要上纲上线清理起来,半个昭国的土都要过一遍筛子。到现在三家极刑,十五家圈禁候旨,样子看着吓人,但充其量只是杀鸡儆猴。
沈娟冲着曹纤摇了摇头,曹纤眼中滚着眼泪,看着同龄人跪在自己的面前,纵使她能硬下心来,心中的哀伤却是实打实的。
“桑绮让乡君为难了,母亲送我出来时对我说过,若是无法千万别回去。乡君仁善之名远播,桑绮不敢讨其他的,只讨一捧黄土埋身,在此先谢过乡君了。”
桑绮起身要往外走,小春和小燕护着门,曹纤向沈娟对过眼神,两人重重点了点头,小春和小燕才打开门让桑绮离开。
“妹妹别哭了,若是我们落难了谁来帮我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他们该有的劫数。”
“怎么能不哭,人心都是肉长的。”
桑绮一袭粉裙正要走入雨中,曹纤的十指缓缓摸向自己的肚子,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慢着!家中诸事都是哥哥做主,备车送桑小姐北上。”
一步踏入雨中的桑绮转身过来,向着曹纤和沈娟跪拜,苏黎黎在外屋盯着这一抹倩影,浑身扬着醋意,就算知道何驰作风正派,但耐不住身边一个个多出来的女子。而桑家应该是拿捏准了何驰的软肋,故意放这样一个娇好的女儿出来,讨了曹纤的心软,到了何驰身边纵使救不了桑家,至少这个女子可以保全下来,哪怕为奴为婢也是一条血脉。
“我不同意!你们还嫌何驰身上不够重吗!什么事都推给他,顶天立地的人也没有这样用的!”
苏黎黎直接冲到内屋,怒气冲冲的瞪着曹纤和沈娟,内屋后面隔着一道门,其中林还月、媚娘和龚汐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她们三人实在不好出面。前面有两个人做主,家中诸事七嘴八舌就不成体统了。
沈娟将手帕递向曹纤,曹纤点去泪珠,缓声对闯进来的苏黎黎说道。
“张了了小姐,这事哥哥自会做主。”
“是!何驰当然会做主,他刀架在脖子上也会为不相干的人做主,事情推给他就好办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知难而退。南阳郡还没一个定数,现在又要将给他出一个天大的难题,非要压死他你们才甘心吗?”
曹纤收住眼泪,脸色沉了下来,苏黎黎说的不错,何驰已经承受了天大的压力,现在绝对不能再给他添乱了。下了狠心冷下脸,曹纤看向桑绮说道。
“桑小姐,非我曹纤无情,我不能不为夫君考虑。你且在此地安顿下来,等南阳郡有了定数你再北上去求情吧。若是天意要你们桑家覆灭,我哥哥一句话根本起不了作用,要能等则等,要是等不了,那也不是我们人力可为的。”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阵阵寒风吹入屋中,苏黎黎也不二话,一声令下两名士兵将桑绮押入柴房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