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成离开的背影,皇帝实在坐不住了把笔往笔架上一放,倒不是喜欢那龙皮等不及要把玩,而是迈着步子走到外屋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用来压制心中的怒火。
“怎么何驰身边全是人才!李文红、杜杏儿也称得上女杰了!要不是她们没有功名,可以直封太子少傅和太子少师!而朕守着文武百官,现在连一个太子太师的人选都定不下来!真是越想越气人!”
心里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让人听见的,少不得又要去向太后讨主意。这两个女子实在难以安排,留在宫中怕浪费了她们,赐婚给太子收入东宫年纪又太大了,跟随太子出行总要有个一官半职才行,究竟是在驾前、还是在帐内、亦或是幕僚,怎么安排都欠缺妥当。
“本宫还以为又是什么难事,不就是你藏在上林苑里的两个女子吗?”
皇上露着尴尬的笑容,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后宫多少个醋坛子都恨不得冲到上林苑去把那两名女子揪出来。
“母后,此二女有一番能耐,而且心性不输昭仪。朕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她们在太子身边,随驾出行总要有个一官半职才行。”
“扯什么太子!本宫问你,选秀你还选不选了。”
“母后,现在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皇上总是这么火急火燎的,跟在太子身边一定非要是太子的人吗?”
“母后的意思是?”
“何驰都能以乌林亭长之职去行郡守之事,皇上派她们两个宫女对付的虚职、闲职,作为委派塞到太子手下不就名正言顺了。”
皇帝被太后一点狠狠的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太后一句“带上来”,团圆领着两个佳人从后面走了到皇帝面前。
“你们!”
“她们是被本宫召来的。”
皇帝看着脸上挂着泪花的李文红和杜杏儿,又看了看脸色不悦的太后,猜想着莫不是起了冲突?!
“母后召她们来是为何?”
“让她们入宫服侍你,她们磕头不愿意,本宫正要发落皇帝你就来了。”
“母后您……”
太后一眼瞪住了皇帝,对团圆说道。
“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送回上林苑,别让本宫再看到她们!”
皇帝十分焦急,看着太后一脸怒气,又看着李文红和杜杏儿低着头,心中有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母后这是为何?”
太后见那两名女子走了,一下子笑破了冷脸,对皇帝说道。
“何驰真是会挑人,当真是来干实事的,不是来迷惑君王、太子的。”
“这朕还能不知道吗?”
太后端起茶盏,稳稳的吹凉茶水,说道。
“您知道有什么用,这后宫里多少人不知道。本宫也要验一下货,才能安心让她们去跟着太子。”
“母后有心了,那就封她们两人为殿前尚仪从四品身份,随行时节制太子身边东宫内臣。”
“封什么官是皇上做的主,本宫不干涉。但是本宫要告诉皇上,这两个女子从黄河回来之后必须给本宫收进后宫,到时候皇帝下不了决断,我一封懿旨出去直接把人绑回来。”
皇帝有些吃惊,自家母亲怎么都开始上手绑人了。
“为何?”
太后遣退左右,直到殿门重重关上才开口说道。
“本宫看上的儿媳妇绝对不能让她们跑掉,皇后纵然辅政有功,但长久依靠下去必定会出事。谁都保不准有个百年之事,万一最后掌权的是皇后不是太子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皇家之事很难说有一个百分之百的结果,皇后母凭子贵现在后宫无人可以撼动她。等太后、皇帝百年之后,究竟是太子继承大统,还是皇后成为太后把持朝政,这就说不清楚了。天下权柄所在,实在不能不去操心,太后急着要开春选秀就是这个想法,这是充实后宫,也是帮助皇后立威,更是稀释皇后手中权利的手段。
“母后实在有些操心过度了。”
虽然有母凭子贵的顾虑,但皇后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身为结发夫妻大行皇帝固然能够作保,从登临国母之位那天起,皇后就没有借权力之便提拔过一个姜氏族人。皇帝只以为太后是多心了,谁料太后脸色一冷,带着七分怒火开口说道。
“非也。除非河北姜氏一户死绝独留一个皇后,否则到时候皇后坐得住,她的那些亲族也未必有姜国丈的定力。”
皇帝本就心情不顺,不想让这家庭内部的矛盾激化,见太后提了姜国丈,便立刻顺着说下去。
“这姜国丈朕已经好久不见他了。”
“他逍遥惯了!春天一准又去了扬州赏花,他是没什么野心的人,但是那国舅可就不省心了。”
太后浅浅的一句话,皇帝头皮一阵发麻,今天太后一定是受了什么大气!先被气了然后派人去召李文红和杜杏儿,可是太后久居深宫,什么样的消息能让她这般生气。
“国舅有什么动静?”
“往匈奴走私货物。”
轻轻一句落下,皇帝顿感背心发凉,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消息可靠吗?”
“昆西查出来的,这哀牢人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本宫给他留了一条门路,凡是重要的事可以通过这条路直送太极宫。”
太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信,上面是昆西的笔迹,随信送来的还有货物的封条和一本货物账册。
“母后放心,朕自会处理。”
“还有一件事。”
皇帝也是郁闷,怎么自己前朝这么多事,后宫也这么多事!平时事不来,一来就整捆整捆的往里进,自己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母后请讲!”
“有人把昭仪锁在了冷宫里,现在还没出来呢。”
“谁干的!”
如此想来太后召见李、杜就有迹可循了!先是国戚,再是后宫。这连环气谁受得了,召那两名女子来一准是准备好好撒气的,还好何驰举荐的两名女子都是干大事的气度自是不凡,太后的火算是被她们挡住了,否则这火气烧夷下去一准也要寻由头翻一翻何驰的成色。
太后的表情平复下来,那两名女子执拗的个性算是一道防火墙。既然气已经出了,再把事情闹大就不合适,前朝和后宫终究不能混为一谈,说起来终究是内外有别。
“皇上别问了。这后宫里都是自家的儿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不弄出过分的事来,本宫还是护着她们的。也没关多久,昭仪上午去冷宫打扫,进去就被人锁了门。”
“太后……”
皇上真是低估了太后的能耐,今年正是多事的年头,太后也不得不出手处理一些事务。太子巡黄河是多大的事,其中阻力重重叠叠,给探路的先锋一个递话的通道,也好随时掌握前线消息,经过太后之手递到皇帝手中也能避开些眼线。
至于这后宫,皇后管一半,太后管另一半,毕竟都是自家儿媳妇,难免有个化不开的冲突,还要这当母亲的替她们遮掩。更不用说宫里还有那么多利益相关方,马上又要选秀,其中嫉妒、怨怒是家常便饭了,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太后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挡在前面总揽大局,太后退居幕后看着反而比皇后看得更加透彻清晰。这一明一暗支撑着后宫,才能保证这压力不会压迫在皇帝身上。
“李福!”
李福在殿外听候,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天子传来一声呼喝把他吓得一颤,连忙开了殿门走进去跪道。
“万岁,奴才在。”
皇帝刚想开口,突然冷静下来,太后不说破,皇帝当然也不能说破,顿了顿说道。
“太后派人赐吃食没见到昭仪,你去冷宫寻她回来,告诉她在永安宫内等着,吃食稍后便到。”
“是!”
太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着儿子长进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开心呢,刚才的气撒过了,现在心平气顺的开了口。
“团圆。”
李福出去,团圆进来,跪在太后面前听事。
“奴才在。”
“去吩咐御膳房开个小灶为本宫炖一碗燕窝,之后别往这里送,直接给昭仪送去。”
“是!”
好一套连招,母子二人的双簧配合的正正好好。看着殿内再次清净了,皇帝一拍额头突然想到了正事,一桩桩事情连着过去,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母后,还有一事。”
“说来让本宫听听。”
“朕正在为礼部尚书一职发愁。”
“那不是为了钓大鱼准备的位置吗?”
“可是水深不见鱼,许伯温和田有为能力有欠,朕实在不想点他们作为礼部尚书。”
的确是为钓鱼留的窝,可是那窝里都塞满了鱼料,就是不见鱼的影子。这藏在暗中的势力根本不屑于争这一官半职,该隐藏就隐藏真不带一星半点的拖沓。
“鸿儒寺卿魏炅也是老臣了。”
太后给出意见,皇帝摇头否决道。
“资历是够了。却欠稳重,好权无谋,心胸狭隘,难以胜任。”
“其他人本宫就不认识了。”
“曹纤。”
太后先沉思片刻,后沉沉一叹,说道。
“礼部尚书是花钱的人,弄个会算账的坐着凑合够用就行了,最多算个小寨小城。曹庄镇的那是长江商路,这个乡君一走,前线干草又要一贯钱一车喽。”
太后是不气了,但是皇上一提到这茬就忍不住了,心火蹭蹭往外冒。
“朕有满朝文武在列,却总在为人才发愁,这何驰家中随便一个娇妻都比得上五品官!就是那个不识字的媚娘都能调动民壮,南郡这两年的徭役都是她一个女子带队去工地督工,修路架桥干的是又快又好!反观青州、徐州、豫州、兖州年年盯着户部要钱,却是徭役征不齐、赋税收不齐,今年修桥明年就被冲毁了!”
太后见皇帝动了真怒也不好深劝,只说。
“朝中人才长久以来被少、尤、鲁三派打压,有不少官员躺在官位上,想上的上不来,该下的下不去。如今陈年顽疾已去正是伤愈结痂的时候,疼只是暂时,青黄不接总会过去的。上次会考不就出了一批可用之才吗,皇上要学会沉住气。”
青黄不接真是应景啊,这春雨一下不就是青黄不接嘛。
太后倒是认可曹纤的能力,只是她没有功名是第一道坎,本朝没有女子担任文臣的先例是第二道坎。兴武帝时因为男丁匮乏,已经开了女子为将的先河,所以何驰在扬州点女将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如今要把曹纤提拔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上,犹如火箭窜天一般,其中阻力可想而知。礼部尚书又是一个敏感的位置,直接掌控着科举选拔的事宜,送一个没有科举资历的人上位难以服众啊。
“皇上莫急,先让曹纤去应试吧。今年恩科开试,她若能挥笔泼墨写就好文章,哪怕只是得个童生也是一桩美谈啊。”
“朕也是这么想的,先让柳成遣人去试探曹纤,若有心入仕途上进,朕就给她一个科举名额。哪怕曹纤今后无法上朝为官,在当地有官有爵处理起一些事来更加便利。”
太后也点头赞同,曹纤已经有爵位却无官职,萧彻是个招牌在中间隔着,等于皇帝和曹庄之间就有了一个中间商,要是这中间商能起到作用还则罢了,可他却是最大的一条咸鱼,襄阳除了兵权和审案,其他一切基层政务几乎都是曹纤派人处理。
如今还有一个称呼在长江两岸流传开来,外头都称呼曹庄出来的女子为“荆襄女”。首先不管那女子长得如何只要娶回家,家里就多了一个识字量比秀才只多不少的人,而且识数目会算账。礼仪都是太监、宫女教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大多都会一两个拿得出手的技能,刺绣、织布、做豆腐三种技能算是标配,要有富贵人家请到了曹纤庄上的厨娘做老婆,那就有口福了!
张云讨了一个名叫多莉的胡姬当老婆,桌上烤羊肉、红烧肉、臭豆腐天天不重样,馋都把隔壁邻居馋哭了!那胡姬在江夏踏田时进的张家门,现在大着肚子下厨房的次数少了,只等七月张家就要添个子嗣。张云讨到这个老婆像一件宝贝一样捧在手里逢人便夸,到处招惹仇恨。项田带去随军的丁青直接在邯郸开起了豆腐店,聚集了三十多个军属分了城南城北两间豆腐坊,豆腐脑、老豆腐和百叶是她们的招牌产品。
有了这两个前车之鉴,去曹纤庄上求人牵线搭桥的人逐渐增多,甚至多到可以就地开一间婚介所的程度。何驰带去江夏教人写字的那些丫鬟,当时真就有不少儒生看上眼的,等那些儒生返回河南、河北之后就有人跑来提亲。几个略大的丫头曹纤做主牵线嫁娶,但是这终究是远嫁,就算曹纤答应也要女儿家的父母点头才行。但听说最后毫无阻力,襄阳北上都是十里红妆送的嫁,好多人的陪嫁还都是曹纤出的。
之前是扬州女子抢手,毕竟吴侬软语惹人怜爱,如今风向变了都要寻自带技能的丫头回去当正室,毕竟她们肚子里装着书呢。相夫教子不就正好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