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雨。
昨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条街上两百余士兵叛乱围杀国舅,幸得忠义之士护卫保其周全。兵部尚书尤素坠马折腿连同护卫兵卒十一名被叛军围困于百廻楼内,李汶率天策军精锐与鬼营配合尽诛黑衣杀手将尤素救出。
“昭仪娘娘!请留步!”
“团圆公公,怎么了?”
团圆挡在了何家妹面前,今天这西门好生古怪,西门外面两队二十名禁军来回巡逻,一阵阵甲胄的摩擦声让环莲感觉毛骨悚然。
“太后赦了昭仪娘娘的罚,从今天起昭仪娘娘不用再去冷宫了。”
“可是我种在那里的东西怎么办?”
“从今天起冷宫专门有人打扫,娘娘无需担心你种下的东西。”
环莲已经听出了话外音,便对何家妹说道。
“娘娘,冷宫一定是在翻修了。娘娘是要避开外人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何家妹听了便不再坚持,远远的看了一眼那道灰墙,本想回头了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照顾作物的人有农具吗?”
“这……小的不知道。”
“那你把这套农具带给他吧。”
团圆没有伸手,只摇头说道。
“这可是太后赏赐给娘娘的东西,娘娘怎么可以随便赠与他人。”
“团圆公公知道种在那里面的东西有多珍贵吗?要不还是我自己去。”
“不不不!”
团圆连忙伸手去拦,这何昭仪真是好雅兴,宫里哪位娘娘不是胭脂粉黛,每天不是研究穿衣着锦,就是琴棋书画。唯独这个何家妹与土有缘,啥都不喜欢,就喜欢种地玩!
“行!交给奴才吧,奴才一定代为转交。”
“谢谢团圆公公,太后那里我去说。”
“不敢言谢,昭仪娘娘请回吧。”
看着两把油纸伞往回走,团圆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这叫什么事啊!冷宫收拾好了居然还真的有人去住,谁也不知道押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只见两个宿将当起了冷宫的门神。锁都上了三重!
团圆不知道冷宫里关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只能将这套玉药具带回太极宫交给太后处置。太后今天心情很不好,起床之后就一直愁眉不展,也不说事,也不骂人,更没有什么动静,就扶着额头朝着窗口坐着一动也不动。团圆见太后看都不看那套药农具一眼,准备上手将它收敛起来,突然太后开口了。
“把这东西给皇后送去,告诉她昭仪说的话。”
“是!”
团圆拿着东西又去了坤宁宫,皇后也是愁眉不展,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好像一夜之间天塌了一般,本应该报祥瑞的春雨时节,一个皇后一个太后都死气沉沉的。
“本宫知道了。”
有些事皇后总要去面对,躲是躲不过去的,一把钥匙被皇帝赐到自己手里,其份量之重足够压得皇后喘不过气来。思定片刻,皇后只带着许艺和身边的大宫女出了坤宁宫,径直往西门走。顺着那条小路一直到冷宫门前,便下令让许艺和大宫女在外面等着,左右门神各持一把钥匙,皇后手中一把钥匙,三道锁开了才能推开门进去。
反身关好冷宫大门,又将门栓拉好,皇后这才拿着那套玉药具往冷宫的正殿里走。
“皇后娘娘!”
姜彦斌一看自家妹妹来了连忙跪拜,一桌的刀伤药散着,还有几件带血的衣服裤子落在一旁的木盆里,他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太监穿的常服。皇后见了家兄面无表情,将那一盒玉药具放在还有空隙的圆桌上,走到姜彦斌面前站定问道。
“求哥哥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走私东西去匈奴?”
“我好享受,好风流,为什么要做这杀头的买卖?”
姜彦斌哭着脸吐着哀声,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一天之内就成了众矢之的,什么“匈奴走私犯”,这天降的罪名只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呢!
“那账册上为什么有你的名字,而且是你亲笔签的。”
“……哎……”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姜国舅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天知道是谁的好算计,竟然能弄到那么多自己的亲笔签名。一条条去追思,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签下过这些名字,一想起来不是酒就是肉,再往深处想就是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皇后连叹气都做不到了,现在她的心口塞着一把刀稍稍一动就割的肉疼,她咬牙对姜彦斌说道。
“你活该有此一劫,堂堂国舅在啄春园连宿五天,家中生活更是糜烂至极,到处赊账让父亲和母亲到处给你擦屁股。就算是有人故意陷害你,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你亲笔写上去的,这你让妹妹怎么替你伸冤。”
起初这国舅爷身上总是带着钱,每次醉得不省人事倒在路边一身钱财都要散个精光,后来他干脆不带钱出门,外面一应消费都靠签字打白条。然而姜彦斌好酒无度,夜宿青楼更是家常便饭,有好多账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欠的,反正家中有钱也就不去问了,有人开条子只管签字就行。
“余生你就在这里过吧,能让你活着已经是莫大的皇恩了。何昭仪让本宫把这农具带给守冷宫的人,她在院子里种了好多东西,你就在这里替她守着。”
“皇后娘娘,家中……”
“你还有知道有家!!!”
皇后一声厉喝,让姜彦斌垂下了脑袋,可怜巴巴的跪在那儿只等着妹妹发落。皇后都被气得气短了,短促的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
“人人骂何驰好色无度,却不敢说你纵欲糜烂,就因为你国舅的名头顶在前面。你从现在起给本宫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爹爹还不知道这件事,外头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就夹着尾巴给本宫活着。那人要死了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姜彦斌跪在那里脑袋低垂,皇后甩手转身离了冷宫,三重锁将冷宫的门锁死,带着许艺和宫女头也不回的离了这处。
赐国舅毒酒的事,皇帝只在坤宁宫与皇后说过,而且当时明明遣退左右,殿中只有龙与凤。当街赐国舅毒酒,这是正君所为?
皇帝的原本计划是,先把姜彦斌囚禁在孟津行宫里,对质落了实证,再过五、六年等大家觉得没这人了,再赐其毒酒赐死,随后就说纵欲无度恶疾缠身客死他乡遣回家乡安葬。国戚之死何其大焉,就算国舅明着通敌,皇帝都不可能直接手起刀落!因为国舅连着太子之血,这是存心阻太子东出之路。让他死得尽可能不起眼,对谁都有好处。
“李福公公,这里可脏。”
“脏?撬不开他的嘴巴,你我都要去管下水,到时候谁都是一身脏!”
宫中有一座天牢,从掖庭往西再往南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小道,左边是掖庭刑司,右边地势最低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内天牢。
这牢也分三六九等,京城里有六扇门的收监房,收些小偷小摸。司隶衙门的大狱俗称大牢,就是何驰、张晴住过的地方,大狱之下还有死牢和水牢专门用来接待罪大恶极的犯人。京城还有一种牢叫静思院,专门用来软禁人的,是某些封疆大吏、王亲贵胄的特别招待所。往皇宫里面走就到了掖庭刑司,那里自然就是管后宫里的事,太监、宫女以及一些犯了事关在冷宫里的娘娘都归掖庭刑司负责。最后这最深、最恶的就是天牢,这里一般不进太监,里面全是单人间,单人间的规格从高到低因人而异,这里聚集着天子特别关注的一群人,想让他们死随时会赐死,那县令马良就在此处关着等候天子发落。
刑具准备好了,狱官太监拿出一粒包着金箔的药丸放在铜盘里,双手端着铜盘放在远处的桌子上。被绑起来的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通过层层排查最终刑司锁定了他!因为只有他在前天子时失踪了一个时辰,若平时说去掖庭里找人耍钱就可以蒙混过去,但是现在皇帝和皇后说的密语被传了出去,刑司就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小子你听着!横竖都是一死,你看你是熬足七七四十九天再死,还是吃这快活丸三息之内断气!”
“我没有罪!”
“还嘴硬是吧,前天子时你去了哪里?别说去耍钱了,我们一个个挨个问的!”
狱官端出一个碟子,里面血淋淋的三片指甲看得人头皮发麻。
“和你串供的那个家伙已经招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狱官将碟子放回原处拍了拍手,两名宿将押着包着三个指头的太监来到刑室中,两个太监一打照面,绑在刑架上的太监紧紧咬住了嘴巴。
“你真是好命!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出去以后仔细做人,别再搭这些狐朋狗友,小心哪一天把命搭上。”
“谢公公!谢公公!”
包着手指的太监连连道谢,只是串供作伪证就掉了三片指甲,若是牵连在内他断然不可能活到现在。
“丢出宫去,交给外面的差官。”
两名宿将押着人走了,刑室之中只剩下了三个刑官、一个狱官和一个囚徒,罪人的惨叫声通过幽深的廊道传到天牢之外,站在天牢外的李福皱眉等着结果。三天前递出去的消息,一天时间准备,两个京城巡城司校尉,两百多个巡城司兵卒,拦路的拒马,淬毒的刀、箭。谁有这么快的速度,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现在天策地、人两营暂时接替了京城防务,所有守备司、巡城司将校、兵丁甚至与之牵连的所有的衙役、捕快全都要接受刑部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