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拿来拐子椅让何驰扶着,何驰双手扶着拐子椅勉强站稳,虽然有了支撑,但两边宿将手中不敢放半分力气。也真是难为他们了,要不是这两股子外力支撑何驰已经瘫倒在殿上。
“万岁,有人诬告国舅,我想看看那些证据。”
“刑部的人已经验过了!”
“验过了又怎样!万岁是怕我看出些毛病来?”
万岁瞪了李福一眼,李福会意退出殿外去拿证据,不多久一件件证据便端到了天机殿上。皇后的书信,国舅的账册,昆西的书信,天策斥候的证词,乌罗亲兵的书信,一系列证据可谓眼花缭乱,这与何驰所料几乎一致,若没有如此笃定的“证据确凿”,皇上是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动国舅的!
随着一系列证据一同来到天机殿的,还有刑部负责校对笔迹、纸张的几位官员。皇帝也不想把“通敌卖国”之罪坐实,若是能还国舅清白,那巡城司两员校尉就是带兵谋逆。可是若国舅不清白,那皇后就有大麻烦了。京城之中已经闹出了天大的事,皇帝必须要给这件事彻底定性才能稳住朝堂!
如今证据出现在百官眼前,何驰又一步踏入了生死局之中!如此大包大揽若无法给国舅脱罪,反而会被百官抓住把柄。敌人的眼线就在身边,必须在短时间内寻到破局之道。
“账册哪里来的?”
何驰提问,刑部官员递上了昆西的信和天策斥候的口供、笔录,宿将又端来两张桌子拼成一个大桌,将这些证据、证词一一排开。何驰挪步开始查看、分析证据,其中一名宿将的力量略有不支,李汶上前一步换下宿将,搀起这个不省事的女婿,扶着他移动到堆满书信的一侧。
“走私贩死无对证!笔墨呢?”
李福递上文房四宝,何驰不说话只在白纸上写上:“传信昆西,去渔阳提罪囚林之册,往埋尸地点验尸体腿骨,查肠胃残渣。”
何驰写完放笔,李福拿着那张纸呈到天子面前。天子点头应了,李福便立刻差人去办。
“万岁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一队走商的走私贩要带账本?”
何驰看完禁军斥候提供的供词,提出了一个重大的疑点。他确信昆西信中没有说谎,但是这并不是昆西的功劳,这队走私贩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行踪,他们绝对是故意的!只要这本账册落入任何一个边军手中,它就能唤起朝堂上的巨震!
“证据不足,国舅有随处打白条落笔签字的习惯。”
何驰自语着挪了几步,先看皇后家信上的署名和字迹,再对照账本上的“姜彦斌”落款。
“何大人,这纸张、笔迹一模一样。”
刑部官员指认何驰却并不在意,要是不一样那才奇怪了,要是不一样那根本无法定罪。姜彦斌毕竟是国舅,皇上要杀他也要寻一个机会,既然罪都已经定了,就说明万岁基本已经相信了这条证据链,再从笔迹入手恐怕无法追查到更多信息。
“光盯着签名看有什么用!这账册太正式了,根本不像走私贩会用的东西。”
何驰一提笔,继续在空白的纸上写道:“查国舅家账房,对照账房字体,对照账房中所用封皮,对照账房中所用印信。对照邯郸方圆二百里内所有酒楼、青楼记账先生的字体!”
又一张纸递出去,何驰丝毫不慌,既然有昆西和天策斥候在河北,这事就好办多了。人员都是现成,放出去找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些都是辅助证据,找起来耗时耗力,敌人若做好了准备狗急跳墙,依然是死无对证。何驰必须用眼前这些证据找出足矣逆转局势的关键一环!
敌人制作的证据很完美,完美到以何驰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看出端倪,甚至墨水渗过每一页的效果都做出来了,用心之细腻让人不得不服,这账本只要被边军截获,那国舅脑门上就会被扣上一顶说不清道不明的罪责!
“这本账册一直是妥善保存的吗?”
“此等关键证据自然是用心保存,自从万岁将它送到刑部除了我等用来对照字迹时见过光,其余时间都被封存在铁木匣中。”
“从河北来一定经了不少道手啊!”
何驰将账册端平在面前,翻开封面只嗅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那就赌一下吧!”
一定有疏忽,所谓百密一疏!这本规整的账册的确是完美的证据,但就是因为过于完美才会有瑕疵,因为是人为制造出的完美,只要洗去脸上的胭脂那就能看到不完美!
“去牵一条狗来!掖庭里应该有用于查验东西的大犬,找黑布把狗的眼睛蒙上带过来。”
皇帝点头,宿将领命前去,事关国家荣辱,就算何驰要把天机殿变成公堂拉国舅上殿对峙,皇帝也无所谓!文武百官、京城百姓、箭下亡魂、天下万民都急需一个真相,今天不是姜国舅脱罪生还,就是证据确凿白绫赐死!
“取一根蜡烛!”
百官看着何驰一一查验证据,李汶搀扶着他忽左忽右,那专业的架势已经比得上刑部官员了。
“点上!”
何驰把姜国舅写给皇后的家书拿在手中,将其信封一角递到了蜡烛的火焰上,烛火点燃了信封,何驰一下吹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将烧焦的部位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焦糊味下有一股浓浓的黄酒味道。
“黄酒!”
何驰拿给刑部官员确认。
“对,是黄酒的味道!”
刑部官员点头认可!何驰似乎找到了突破点两眼放出光来,他立刻吩咐刑部官员将账册拆线,两张封皮被何驰挪到一边放好,李汶察觉到何驰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脸色也越来越白!将账册的书页全部拆开铺在桌上,掖庭饲养的大犬也牵到了天机殿上。与何驰吩咐的一样,它被黑布蒙着眼睛,管理犬只的太监跟随而来,这人是在掖庭查验司专司查验进宫货物的执行太监,为了防止有人夹带东西进宫,故而才有经过专门训练的大犬负责嗅探。
“这狗认得出酒味来吧。”
“回大人,当然认得。”
“好,让它一页页认过!”
执行太监将铺在桌上的账册分页给大犬嗅探,每当一页带着“姜彦斌”签名的纸张立到大犬鼻子前,它就立刻嘶牙咧嘴起来!十六张签名纸全部走完,大犬的嘴皮就没有放下来过,它的獠牙一直露在外面并且发出警示的“呜”声,文武百官看了都直摇头,仿佛证据确凿就在眼前。
接下来何驰不让太监代劳,他双手拿着账册的封面和封底挪步来到了大犬面前,最先递出去的是封面的背面,大犬并没有摆出凶狠的架势,狗鼻子一直在深深的嗅着,好像是闻到了丁点气味却不给出预警。何驰转动手腕将封面转个身,再一次放到狗鼻子前面,大犬的嘴皮子竟然缓缓放下了盖住了獠牙。
人为制造的完美出现了破绽,而这封底就是解开“完美”证据链的最后钥匙。
“去拿一壶酒来,连同酒盏一起拿来。你们都给我乖乖站着不要动!”
何驰扫了大臣一眼,用最后的气势压制住躁动的人心,他将封底递到了狗鼻子前,但是无论正面还是反面那大犬就是毫无反应。文武百官啧啧称奇,皇帝也瞬间领悟了其中奥秘,不过要所有人服气,还必须把整个过程走完。
李福端上了酒水,何驰抹开桌上的所有东西,将酒盏放好,端起酒壶往酒盏里倒酒,倒完酒之后将酒盏挪开,铺了一张空白的纸上去,溅出酒盏的酒液星星点点润在了这张白纸之上。
“呜呜呜……”
新鲜的酒味自然引得大犬亮出獠牙,何驰右手提着封底对百官说道。
“我们的国舅爷好爱惜这封底啊!想必每一次饮酒之后,都是把桌子擦干净才让那些走私贩将这账册铺在桌上签字的!这本使用过的账册,上面十六页纸,每页都有姜彦斌亲笔签名,每页都带着一股子酒味。这封底被铺在桌上十六次,十六次都是擦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酒味。比写给皇后娘娘的家信都干净,别说这封底,就连这封面也挺干净的!不但没有一丝酒味,甚至连肉味都没有!也不怪那些做贼的不小心,毕竟它要随着走私贩过关斩将,要是个浸着酒味的东西,那过关的时候就不好藏了!为了让它……去边关……你们也真是煞费苦心……”
李汶已经搀扶不住何驰,哪怕身边两名宿将一起上手也架不住了,他的肩头已经没有了力气,整个身体已经如一滩烂泥一般。皇上发觉不对劲,立刻喊道。
“快扶他下去!快去请太医!”
“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何驰高高举着那封底,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就像风中的纸片一样只能任人摆布。纵使伤得不严重,可他终究不是超人,人类肉身哪里经得起何驰这样的疯魔人折腾。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朝会散了,冷宫的门又一次被打开,这次进去的是天子,皇后站在冷宫门外等候。
姜彦斌正在水井边打水,看到那一抹亮黄色双手一松,手中水桶直接丢回了井内。
“皇上!我冤枉啊!”
皇帝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姜彦斌,怒气已经压不住了,痛喝道。
“你是冤枉,何驰替你伸冤了!可是你又一点都不冤枉,你姜彦斌的名字是能随便写的吗?十六次!足足十六次签名画押,你都签到哪里去了!”
皇帝一甩手将手中厚厚一叠纸甩在姜彦斌脸上,这些签着“姜彦斌”大名的账册单页上面竟然还有匈奴文字写的收货回执!姜彦斌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整天醉生梦死逍遥快活,他哪里还记得自己签过这些东西!
伸手一指,皇帝直指姜彦斌的眉心说。
“你已经无罪了,可是朕不会放你出去!在这里给朕思过!给朕面壁思过!”
“谢皇上不杀之恩!”
“谢何驰吧!没有他,你已经死过两回了!”
“是!多谢何大人!”
“给朕好好反思!从今往后一滴酒你都别想沾!”
丢下不停叩首的姜彦斌,皇帝快步出了冷宫,皇后与宿将锁上三重锁将冷宫大门牢牢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