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虽然不再时时刻刻把脉,但依旧轮流半个时辰一趟看护着,何驰的脉象已经无碍了,可终究缺乏一分力道。脉弱就说明气血尚未恢复,药石齐齐下足,能不能恢复如初就看这具身体的主人能不能撑起那一股力量。
“咔吱!”
门被推开了,唐莹只以为是太医来了,转了一个侧脸说道。
“稍等,我在给夫君换裤子。”
来人的脚步站定在屏风外,等唐莹替何驰换上新裤子之后,她将染血的裤子丢入铜盆之中端到了屏风外侧。来者只瞪了一眼就将唐莹定住了,琴扬站在门口注视着唐莹露出一丝冷笑。
“这么快就叫上夫君了?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身份?”
“不敢!奴婢不敢忘!”
唐莹托着铜盆跪下,琴扬气极了扬起手就要打!这么多天要不是太后控住了琴扬,琴扬早就想办法冲出来了。自从姜国舅当街被赐毒酒的那一天起,太后就利落的派人死死盯住了琴扬,起初几日琴扬完全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直被人蒙在鼓里。太后何其老辣,作为太极宫的主人她始终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大脑。
何驰若死了琴扬公主就要留着去发展另一个外戚,这公主的裙带关系是皇帝身边的一根有力支柱,唐莹可以舍去,那是宫女、是奴婢,全给了何驰不过就是个侍妾。但公主不一样,她的存在本来就有极深的政治意义。
“你敢!”
琴扬的手还没往下落,屏风后面就传来了何驰的声音,琴扬挤开唐莹来到床前,看着何驰幽幽的出气,一双眼睛微微睁着眼中的光芒似有若无。
“你不过是我家的便宜婆娘,家中姐妹都是一个身份,就算你是公主要嫁过来也是这样……”
琴扬公主又气又喜,嗔道。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白替你担心!”
何驰讥笑,淡然道。
“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你的担心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当时在乌林我只想着自己死定了,给你这个桀骜不驯的公主挖个坑,以后就算你要嫁人也要落个思嫁的名声。谁知道你还真应了。”
“本宫看上你了,是你的福气。”
“……无福消受……”
何驰双眼的光芒散去,琴扬双腿一软跪在在床前,看着何驰越闭越紧的眼皮,轻唤道。
“你到底睡着醒着!你不要吓我!”
实在忍不住心中焦躁琴扬公主上手按在何驰的心口上,有力的心跳声从琴扬公主的手掌传递到她的心中,按理说能摸到心跳就是没事,但是琴扬公主的手一离开何驰的胸膛又感觉他气息全无像个死人一般。
“公主勿惊,何大人每天都会这样一两次,太医说是浅醒,每次都这么一小会儿。”
琴扬白了唐莹一样,一甩脸只把她当丫鬟使唤。
“你给本宫出去。”
“是。”
唐莹端着铜盆退出了房间,琴扬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将何驰的右臂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纤纤玉指按着他的脉搏,只有这脉搏才是最真的,只有时时摸到这心跳琴扬才能安心。
“……你到底怎么想的……”
何驰的声音从嘴中幽幽吐出,他眼睛不睁,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梦话。
“你别吓我,你到底睡着还是醒着。”
“醒着……疼啊……”
“哪里疼?”
何驰挤了一下眉头,叹气道。
“别动,浑身都疼……肚子上的创口疼……嘴巴里烂了……疼……疼死了……根本睡不着……”
“我去让太医给你煮麻沸散。”
“不,我怕我深睡之后……就醒不来了……就让它疼去吧。”
琴扬守着何驰,何驰只说了几句话就力乏了,鼻息沉沉睡了过去。
其实太医都弄错了,何驰一天有至少六个时辰保持着清醒,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可正因为能感觉到疼才说明自己还活着,真是舍不得去死啊,要是最后的痛觉都被剥夺了,那自己这一睡保不齐就真的与世长辞。说话把一身的力气说空了,深睡了半个时辰,琴扬一撩自己的衣服立刻牵动皮肉一股痛感爬上了脑门将何驰从白茫茫的梦境之中“敲”醒。
“你急什么,以后让你看的时候多着呢。”
“谁稀罕。”
“不稀罕……你掀我衣服?”
琴扬公主按住何驰脉搏的手指又紧了几分力道,何驰不敢笑,因为一笑肚子一抽,那痛觉立刻能让自己生不如死。
“我们是夫妻,公主就当提前和我说句实话,你当初为什么要把玉佩丢进我家院子?”
“为了留你。你还不知道吧,少、尤、鲁三家已经被落了圣旨,张晴一死三家九族就要被我皇兄发配去辽东,你们何家也不能幸免。你拿着那玉佩,皇兄一定会问,只要他开口问了,本宫就可以做主留下你,再把你培养成本宫的死士。本宫一直盯着京中子弟,选拔其中可用之才,在天上看你练得一身武艺还算堪用。”
所以说天下的巨变就是在琴扬把玉佩丢进何府之后发生的!
那一阵乱码并不是空穴来风,几乎整个天下的大势都压在这一枚玉佩之上!无论琴扬她有心还是无意,是她彻底的改变了整个昭国的格局。因为这个玉佩很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甚至关系到一个国家传承百年的命脉所在,何驰知道自己救张晴并不能改变多少,悦岚的寿命在玉佩落进院子之前只多出了十几年。
“便宜姐姐。”
“小心本宫一刀寡了你。”
“姐姐。”
“没皮没脸,谁是你姐姐。”
“你自己送上来了的……”
琴扬冷哼一声说道。
“你要助本宫得势听懂了吗?”
“每年一次大肚子,看你怎么得势。”
“本宫不想忍你了。”
琴扬嘴上说着不忍了,身体却一动不动,何驰也不出声了只等着惩罚降下,可是等了好久琴扬一点动静都诶有。
“你不知道皇帝的斤两,你养的那些青衣侍卫,你家皇帝哥哥知道的一清二楚。”
琴扬怎么会不知道呢,全因为一个“皇”字当头,皇字一戴便是无情,她放缓了声音说道。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以为本宫养那些侍卫干什么,没有自己的势力,在皇宫里想死都是一件难事。”
“……”
现实摆在何驰面前,何驰的心情一落千丈,现实就是现实,现实非常残酷。琴扬一生下来就注定身不由己,作为皇家的女儿,也许见过太多太多的纷争,连魏王上位的过程都是扑朔迷离,而这皇宫之中又有多少的埋骨之地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天牢之中一个太监又撑过了一天,刑讯的目的是逼供而不是弄死他,刑官下手必须留着分寸。
“你已经撑了六天,再撑一天就满第一个七天,不过还有六个七天等着你呢。”
天牢之中审讯仍在继续,那太监嘴巴瓷实得很,刑官忙了六天除了惨叫声就没听他说出一个字来。皇宫之中多少利益纠葛,其内一句话就能激起外面千层浪。
太医署的厢房里,琴扬公主陪了何驰半个时辰,坐久了她都忍不住开始打哈欠。
“姐姐回去吧,我是病人整天躺着不动的,疼归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太后未必会真心把我许给你,我也只是想出宫去,假戏作完缘分也就尽了。”
“除非姐姐现在一刀子捅死我,否则咱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琴扬浅浅的一笑,将何驰的右手放了回去,起身理了理衣服和裙摆缓步走出门,唐莹一直在门前等着,见到琴扬公主出来立刻跪迎。
“好好看着他,他要是没了,你就跟他一起走。”
“奴婢知道。”
琴扬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幽叹一声径直离开了太医署。
琴扬公主说的那最后一句可不是玩笑,何驰之所以在皇帝面前不敢醒,就是怕自己被顺势献祭掉。只要自己眼睛一闭什么事都可以压在自己脑袋上,死一个何驰留一个国祚百年又有何不可。压力测试是双向的,有时候甚至是三向的,群臣是在过独木桥,皇帝、太后又何尝不是在过独木桥。
不敢睡也不敢醒啊,帮国舅把诬告平反,何驰只恨自己没有一口气咽在朝堂上,人活太久有时候是一种负担。何驰给皇帝的压力太大了,这是原因之一。奋勇营救国舅,这是原因之二。
天子御臣之道,臣子功、名、利、禄至少要好一个,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好,一心就是扑在工作上的人,何劳禄一类的工作狂也是存在的。这种工作狂有工作狂的用处,他们不会像何驰一样锋芒毕露。何驰这种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要,反而还能自发电,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军、政两手都拿得出手的人才是最麻烦的。更要命的是他精通聚拢人心之术,之前皇帝把他丢到乌林去是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现在知道了皇帝万不敢将任何一郡的兵符交给他。
走一路服一路,南阳郡都被平定了,这样下去再过十年荆州之内裂土称王,登高一呼应者百万,他若是大行皇帝的同辈王爷,根本轮不到魏王继承大统。
天子让他去扬州赴死,太后断然不会答应,因为何驰死在扬州事态会失去控制!
而现在是何驰去死的最好时机,也并非一定要他死,可以在残、疯、痴、傻之中任选一样,整座太医署就在这里立着,琅琊医阁配的七十六服毒剂任选。
若不用药也有办法剑走偏锋,何驰身上随意掉一个零件也只是皇帝一念之间的事。从替国舅挡下那一枪开始,何驰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劫,早知道就不捡那龙皮、不玩这阴谋了。现在龙皮由哀牢递到皇帝手中,妥妥的拉了一大波仇恨。替国舅挡下一枪是忠,皇帝动动手脚就能加一个勇,再动动手脚干脆就是忠、勇、仁、义,亦或举国挂丧追赐王侯!
躺在床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驰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皇帝一抬脚自己就要连同独木桥一起坠入深渊!除了默默祈祷能顺利从砧板上脱身,何驰这个智极似疯的家伙已然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