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11/23 5:13:35 字数:4320

皇上带着钱伯义进了东宫,太子带着刘协出殿相迎。因为心中有气,故而皇上是摆着冷脸径直走入殿内,可当他坐下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组织好语言,于是酝酿了半天皇帝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开口。

尴尬的氛围在东宫大殿内弥散,太子心中也升起了疑问。这何驰与钱伯义都是朝廷的臣子,自己去找臣子问问题,父皇摆出一副冷脸,难道还问错了不成?

教育真是一个大问题,孩子有了问题家长想要从旁指引,说重了怕他从此怯了,说轻了又怕起不到效果。太子不耻下问,这一点是没错的,故而绝对不能以此作文章,何驰说的也没错只是教授的东西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早了些。为了不打消太子的积极性,皇帝想要起个头都可谓绞尽脑汁。

“何驰身体抱恙,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一月时旧病尚未痊愈现在又添新伤。等他伤病好了之后,你随时可以去请教。”

“儿臣知错了。”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钱伯义在一旁见天子落话了并没有要斥责的意思,赶紧落下双膝向太子行拜见之礼。

“微臣常州郡守钱伯义,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平身!”

“谢殿下。”

钱伯义从地上站了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定,心中酝酿着太子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太子也是不含糊,这小儿正是开智的时候,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钱卿,本宫有几个问题。”

“请太子赐问。”

李福端来茶水,大行皇帝接了茶盏。眼前的是太子降问,他这个当父亲的正好看看这个太子的成色,人已然是一天一个样了,不知道这脑子里是不是也一天一个样。

“本宫问你,苏州、常州的农具质量如何?”

“农具乃是春耕之重,各地铁司监制质量定不会有差。”

太子的眼珠子在眼窝里打转,继续往外蹦着问题。

“那为什么农民在春天总要借高利贷过日子?”

钱伯义惊住了,“高利贷”这三个字从太子口中蹦出来已然是不得了的事!这小殿下懂不懂高利贷是什么东西,又或者知不知道谁在放高利贷。思考间钱伯义看了一眼刘协,突然恍然大悟!

刘协是从底层出来的,他在乡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有这样一个人在太子身边瞬间拉进了小殿下与百姓的距离。再加上皇帝也注视钱伯义,这让钱伯义更加确信,这农民借高利贷的事绝对不是什么上奏、上书。要么就是皇帝教的,要么就是皇帝认可的人教授的杂学知识,李岩那个老古板断然不可能说什么高利贷,别人在宫里说多半也会被他训斥“有污圣聪”。

“说起来有点复杂。”

钱伯义再进一步试探这太子,若皇上有意打断,这话题就此断绝是最好的。

“本宫不急,钱卿请慢慢说来。”

皇帝没说话,太子续的话。钱伯义这一次是彻底摸不准脉门了,毕竟近来江南事务错综复杂,要说太子为了东巡提前了解民情都有可能。而且天子放了五天太子监国,期间太子接受了多少知识也是未知数,“高利贷”这事当真是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那是一乡一里之事,往大了说那就是一郡一州之事。

“回太子殿下,开春青黄不接时,农民自然要借些钱财,这衣食住行哪一项都要用钱。也非农具质量存在问题,一年耕作的器具总有耗损,越秋过冬锈了钝了贴几两铁重新锻打一番。以前北疆被匈奴袭扰之时,他们专盯着铁器抢夺,南方一些山匪盗贼也盯着农民的器具。”

“山匪强盗掠夺百姓的铁器干什么?”

“回……太子殿下……”

钱伯义实在担心这事能不能说,自己在常州是一郡之守,顶头上司就是张唯栋,总不能说张唯栋剿贼不力吧。这样暗戳戳的在他背后说坏话,万一天子不悦将自己一棍子打回常州,自己回去还要遭张唯栋的冷脸啊。

皇帝小喝一口茶,也不看钱伯义,只对面前的空气说道。

“你抖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

“遵圣旨。”

得了圣旨钱伯义就大大的安心了,吞了一口口水放开嗓子说道。

“匪盗当然要抢铁器,毕竟每处的铁器都是有定量。如果发现一地短期内大量采购农具,那么就会招来司田官和司兵官的过问,一郡盐铁司也会索要购铁凭证。匪贼潜藏于山林之间自然会挑容易抢掠的目标下手,百姓家里的铁器、牲畜、存粮皆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好多小贼专干这种便宜买卖,故而就有了偷鸡摸狗一说。”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

“扬州地界匪患很严重吗?”

钱伯义在心中对张唯栋说着抱歉,要是吏部述职报告还能遮掩一下,但面前这是双龙际会!自己要不如实报告那就是在欺君了,张唯栋的奏疏就在兵部押着,皇上随便看上一眼就能治自己的罪!

“今年匪贼甚多,而且散在太湖周边,这群贼子依水而生十分狡猾。张刺史正率军平贼,现在已经将贼势压制住了,再有半月时间就能彻底平定匪患。”

扬州的匪贼一多半就是那些走私盐的盐贩子,这些人拿起刀就是贼,放下刀就是民。富庶之地有流淌着金水的产业,单走一趟鬼门关回来悠哉半辈子,正因为有这样的暴利支撑,总有人悍不畏死聚贼成匪与官府对抗。别说一次性流放几万人,就是再过千年这私盐生意照样红红火火。

看着钱伯义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皇帝决定帮他一把,总这样捏着说话自己听着也费劲。于是放下茶盏,亲自为太子解惑道。

“今年扬州匪盗横起,百姓们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家里存着官府下发的大豆、花生种子,这些种子若是被抢了,或是种了半年到收成的时候被抢了那就是净亏。种子是藏不住的,但是把种子卖成钱却可以藏起来,再加上有人在市场上高价收购,百姓与其自己种到地里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还不如就此换成钱落袋为安。就和养小猪一样,这小猪长大之后就被匪贼抢了,那么一家人就白白忙活了,一年辛劳什么都换不来。”

皇帝做出解释,太子耐心听着连连点了点头,钱伯义一脸疑惑。难道天子真的在为太子东巡做准备?这眼睛都快看到百姓家的米缸里去了,平时崇文馆里怎么可能说这些道理!李岩那臭脾气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张口就是调书袋子,谁和他说上几句话都感觉脑壳疼。

“万岁圣明!”

皇帝不理钱伯义拍的马屁,照直问道。

“你们没有为难那些卖种子的百姓吧!”

“不敢!不敢!万岁下旨只是试点,言明愿种便种,下发种子之后只统计种植户数,其他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微臣在常州和丹阳边界的驿站旁出资开了田,三亩田种植大豆、三亩田种植花生,驿官家中有一对患有腿疾的远亲负责打理这六亩田,也不强求他们种出什么成果来,微臣没有何大人的气魄,只是种种看观望一下产量。”

“那六亩地的种子是从下发的种子里克扣的?”

“微臣绝对不敢做这等抗旨之事,是臣派人去街市上花钱收的,下发种子的第二天就有人在收购。微臣想着既然百姓不敢种,那就买回来自己先种种看。有了种植经验,也好传授于民。”

天子都被钱伯义逗笑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何驰那样的魄力,而且那不是一般的魄力,在干预江夏检地的时候何驰无一丝一毫的根基可用。农民是从年初看到年尾,一郡之官是今年看明年,何驰就是一眼看到了三年后。确切的说从他谏言让西域商队开始在昭国境内走商起,每一步都是看不见的安排,要说他从会试监考开始就谋划起了荆州也未尝不可。

被江夏士绅丢出来的那些佃户硬是没有动用一粒官粮、一两库银,顶着两次创业失败的压力,几乎是冒着掏空曹庄的风险去做了这件事。其招牌当真是火烧过的金字招牌,从此何劳禄坐镇江夏官宦士绅无一不服。

至于那个疯狂扩张的盛德米铺,皇帝曾经派陈术进行过摸底,种种迹象表明盛德米铺的幕后老板就是何驰。盛德米铺十成股份,何驰占了八成,老东家陶家仅有两成,但是米铺的规模在何驰接手之后扩出去了六倍,而且扩张势头有增无减。米铺里八成的收益直接充入江夏府库之中,何劳禄在江夏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将税收砍去了三成,然而江夏郡的府库里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银钱流入!这陶家已经甘心成为何驰的附庸,哪怕在何驰假死的半年内,他们依旧牢牢的依附在何劳禄手下。何驰归来之后几乎是瞬间掌握了盛德米铺的所有进出,陶家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其顺从的姿态竟如何氏家奴一般!当真是走一路服一路,皇帝看在眼中焉能不防!

不怪皇帝动了除掉何驰的念头,这钱能流向江夏府库就能流向何驰的私库,一入私库立刻就会成为军饷,米铺之中聚拢的粮食就是军粮!何驰说他能聚拢四郡之粮绝非一纸空谈,毕竟前线的米粮价格就是何驰与曹纤联手操作硬生生打下来的,肖得意在关中掌握的三郡粮草专营还是皇家特许的产业,也不见肖得意让利半分每年还玩小心思偷税漏税。从江夏检地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时间,荆州就匍匐下了这样一头怪物,一边是钱粮流淌的米铺粮行,一边是曹庄的千万产业。

大行皇帝需要粮食、牧草、豆油、豆腐维持北疆战局,同时又需要海量的资金用来营建、修葺各地的官道、河堤、城墙、关隘。现在真是离不开它,却又怕它会突然豹起反水,何驰但凡开口要一个郡候之位,皇帝都心安理得的点头应下。

皇帝眉头一时紧一时松,钱伯义丝毫揣测不到圣意如何。

钱伯义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放开手脚去干,开上百亩试验田,这样就算自己掏钱在皇帝面前也好搪塞交差,仅有六亩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了,说出来都嫌上不了台面。钱伯义后悔给自己寻的这个退路太小了,这六亩田还开在了是鸟不拉屎的两郡边界,还只有一对坡脚夫妇看着,种子种下去能有多少收成他自己都不敢保证。

随后太子又陆陆续续的问了几个关于民生的问题,钱伯义领教到了什么叫做童言无忌,看似轻轻的问题,每一个回答起来都重若千斤。要是每一个问题都像何驰那般一解套一解,钱伯义非得累趴在东宫不可。

大行皇帝也是嫌太子问的太多了,又一次开口给汗流浃背的钱伯义解围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耻下问自然可取,然而你还需要学会自己思考才能最终解惑。问题细细碎碎,回答零零总总,如果不过脑那就是流水之账、过目即忘。”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知道了。”

大行皇帝满意的点头,让李福递了一杯茶给钱伯义,对钱伯义的千恩万谢皇帝没有理会,转身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知识摄入超标的大儿子说道。

“朕之前考了你的文识,却不知你有没有荒废御射,今天正好考你一考。李福,移驾上林苑!”

李福高呼移驾,皇帝带着太子先出东宫,钱伯义擦去满头大汗之后和刘协并肩站在东宫门外恭送双龙离去。等那仪仗走远,他们再一前一后准备退宫,两人走到宫门前钱伯义才终于卸下了肩上的担子。刘协没有端任何架子,站定之后立刻上前向钱伯义见礼,东宫之中两人皆为臣子不方便见礼,现在出了宫自然要周全了礼数。

“钱大人,辛苦您了。”

“何谈辛苦,太子能关心民生之事乃是百姓之福啊。”

钱伯义面露微笑,看着刘协这穿戴已经不似一般伴读,虽有些疑惑却也能想通,这刘协之后一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待遇不同其他人是可以想见的。不过这样有违礼制的事,还需要给刘协提个醒,毕竟那李岩可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

“老夫有句话,告于刘小。李太傅此人呆板的很,伴读进东宫他若知道一定会训斥一番,今天的事可不能在崇文馆里说。特别是高利贷、太湖贼匪,这些事如果让李岩知道,他追究不到别人一定会追究到你身上,此人做事欠缺分寸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刘小在他面前尽量谨言慎行。”

“小子多谢过钱大人指点。”

刘协不动声色的见礼,钱伯义显然还不知道刘协已经是东宫黄门郎,刘协也没有显山露水的意思,两人继续一前一后,直到刘协拱手送钱伯义上马之后,自己才坐上了前来接他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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