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为能够提供的信息有限，而钱伯义常年是外派的官员自己在京城里的消息源十分有限，其中又有诸多不实、风闻。他想着最好能在去探望何驰前好好侦察一番，万一有个变数，自己能在脑子里储备一套应急方案。
“魏公子，好久不见啊。”
“钱大人，魏征有礼了。”
“不错，已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了……”
钱伯义打量着已经长出模样的魏征，正想说后半句话时，田有为就从二楼丢下一句话来砸了场子。
“已经是个男人了！那就上楼来陪你叔叔喝酒！”
魏征抬头看向二楼一脸红光的田有为，作揖见礼说道。
“田叔叔恕罪，小子下午还要去书斋复习功课不能喝酒，若是作陪小子可以以茶代酒。”
“没意思。”
田有为一脸败兴，在楼上一个人自顾自喝了起来。钱伯义在魏征面前伸手做请，寻了个避着田有为的桌子说道。
“来，贤侄坐吧。小二看茶，上好茶来！”
“钱大人不必如此，小子受不起。”
“你钱叔叔是个外官，最近我听说京城里发生了好多事，不知贤侄有何见解。”
魏征落座，钱伯义坐在对面，两盏茶递了上来，魏征整理着思绪，缓缓开口语气稳重。
“见解谈不上，只是那何驰……”
“没事，钱叔叔保证只带着耳朵。”
“那钱叔叔以为呢？”
好小子，这魏征还玩心机呢！这一点倒不像魏炅，那魏炅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抚平了他的毛就万事好说话，逆了他的毛就要咬人。连少太师他都敢正面顶撞，绝对不是个说话留余地的善茬。
钱伯义也不憋着，这小子若是成才倒也有好戏看了，干脆就说一些较深的问题。来百廻楼里作文章的小辈们，哪个不是喜欢议论朝政、针砭时弊，钱伯义干脆放开一回直说道。
“太子监国时礼部尚书一职空缺，这不合理。”
“小子也是如此想的，恩科开试小子马上也要回乡去应试了，这礼部尚书一职悬着，可能是万岁有意安排。”
交流不存在障碍，钱伯义眼睛里闪出两道光来，这魏征如果科举顺利，其成就一定超过他那臭脾气的老爹。
“那贤侄认为何驰能胜任否？”
魏征不是没想过，但何驰要是就任礼部尚书，不说其他的次生问题，魏征他的老爹就能被活活气死。自己的屁股上的伤还在疼呢，那一夜扁担打进了骨头里，起坐都要小心三分。魏征知道自己老爹的脾气太臭，一直与同僚处理不好关系，真要把何驰扶上礼部尚书的宝座，万岁至少要先将魏炅支走，不然礼部内部就直接炸锅了。这问题明显就是试探魏炅来的，钱伯义是见识过何驰本领的人，他这么想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倒不如说他这一问直接让魏征有了最坏的打算。
“父亲那脾气……”
“脾气这东西是天生的，不过贤侄别担忧。何大人是瓶中之水，张唯栋那古怪瓶子都能装得下，想必与你爹共事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真如此！”
魏征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但屁股上一阵疼痛预警让他的动作轻缓了几分。钱伯义看这小子激动的样子很是疑惑，这小子期待的眼神难道巴不得何驰快点上任？
“小子失态了，钱大人莫见怪。”
“不怪，不怪。这何驰进可为良师，退可为益友，与他多交集总不会有亏吃。”
“能让钱伯伯这么说，此人当真可堪大用。”
“那是当然……”
钱伯义端起茶盏，在豫章遇到的事已经成了他的专属谈资，小喝一口茶正要开口说那擂台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的声音，随后一个青衣女子站到了百廻楼的门槛前。
“哎呦！您来了，里面请。”
掌柜一声“里面请”，将店内本就不多的客人的视线都牵动起来。钱伯义和魏征的目光率先落在这女子的身上，直叹这女子不似凡人，身形是极佳的，穿戴气质也是一流。只是一条白巾蒙着眼睛，一根盲竹在手中点路，背上背的不是琴匣而是装箜篌的木匣。
“小二，哪来的瞎子！”
钱伯义知道田有为又喝上头了，这朝中同僚难得几个靠谱的，田有为虽然酒量极佳，但微醉开始就口不择言。要是在姜府那种环境下倒也算了，在外面喝酒好歹是公众场合，他一醉就不知道收敛，酒品实在不堪。
“贱婢教坊乐女田螺。”
“你也姓田，正好和我是本家。在下田有为，祠部郎中。”
田有为是这里的常客，掌柜自然知道他那不入流的酒品，这百廻楼平时唱曲、唱戏的人不少，只是因为国舅那一场事闹过之后，就没人敢来了。如今有个教坊里天字号乐女愿意来献技，掌柜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位！多多包涵！这是教坊院天字甲一田螺小姐！弹的一手好箜篌，今天是来认路的，以后每逢一、三、五、七、九在此演奏，请诸位多多捧场啊！”
百廻楼的掌柜也是急的，眼看生意如此惨淡，今天来了三个客人已经是这几天来最热闹的时候了。请了镇场的乐女自然要好好宣传一下，而且还是教坊院天甲一，这气质和身段往那一坐就值这个价钱。
“田螺小姐快坐，我去给你沏茶，稍后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来回奴家都自己走，记着步数以后就不会走错了。”
钱伯义看着田螺坐下，摸了摸袖子，里面只有一锭银子和一张百贯银票。自己是外差，早就听说教坊院与七绝楼不相上下，在太湖边七绝楼小演加大演已经见过三回。就是这教坊院一直无缘领教，今天天甲一就坐在面前，很难不动心思想听上一曲。
钱伯义摸着银票等着掌柜端茶出来的时候，准备喊他帮忙兑银票，突然一抹鲜红映入眼帘，钱伯义浑身一阵抖擞。魏征看着突然挺直腰板的钱伯义很是疑惑，视线追到门口只见钱伯义毕恭毕敬的作揖道。
“钱伯义见过曹乡君！乡君有礼了！”
“钱郡守有礼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本官进京述职，今天刚刚面见过万岁，实在是巧上加巧，不能再巧了。乡君可是来吃午饭的吗？”
魏征起初不以为意，但是听到“曹乡君”三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双腿直接绷直了呆立在桌边！眼前一个比她差不多高的人儿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曹纤，这一眼过去他差点吓掉下巴。田有为则已经喝上了头，小二上了热菜正在一个人大快朵颐，对于楼下的动静漠不关心。
“我本是往墨芳阁去的，路过前面大街只听说百廻楼就在这里，想着那三个从襄阳远嫁过来的女子，就转过来看看她们。”
“乡君有心了。”
曹纤视线扫了一遍，这一楼空空荡荡，远处一个少年郎，面前一个钱伯义，靠门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应该是坐店奏乐的。钱伯义看曹纤的视线定在了田螺身上，连忙介绍道。
“哦，我来介绍。这位是教坊院田螺小姐，她是掌柜请来的天甲乐师，此后每逢一、三、五、七、九在此演奏箜篌。”
曹纤转向田螺，曲身行礼说道。
“田螺小姐有礼了。”
田螺撑着桌子站起身，向着曹纤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乐女贱婢不应受乡君大礼。”
“这礼是夫君教的，曹纤粗莽不懂应不应该。”
田螺草草的还礼一下踢到了旁边的门槛，正错愕时突然一双手扶住了她，从田螺手心的触感判断此人也是个女子，指根处有茧子，手心里却是极细柔的。
“田螺小姐小心。”
巧思宁扶稳之后，自我介绍道。
“妾身巧思宁，随乡君来的，姑娘叫我思宁便可以了。”
“田螺谢过思宁姐姐。”
思宁轻轻扶着田螺坐下才放开手，钱伯义拱手相应，一脸堆笑道。
“巧夫人也来了。”
巧思宁向钱伯义点了点头，并不拘束对钱伯义说道、。
“我随乡君来的，乡君说要来看看嫁出去的女孩儿们，于是便从大路上转过来了。”
钱伯义很想问问曹纤有关何驰的情况，但是现在人多嘴杂，他问了曹纤未必会说。于是干脆打起来哈哈，寒暄两句做了一揖，正要转身介绍其他人的时候。掌柜端着茶水出来了，他正眼一看正门进了贵客，快步走到门口将托盘连同茶壶放到桌上，一俯身朝着曹纤跪道。
“小人见过曹乡君！不知乡君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不碍的，掌柜快快请起。在这里行这么大的礼不合适。”
“乡君请进！快快请进！您先坐，您快坐！”
掌柜一时忙不过来了，从地上快手快脚起身，先将飘香的贡茶端到田螺面前。然后揪着从二楼下来的小二的耳朵，将他拖到后厨。
“我养你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大的客人进来你都看不见！”
“掌柜的别打，不就是一个姓曹女子吗？又不是什么大官，我刚才正上楼伺候田大人呢。”
“官？人家是荆州首富！叫乡君那是人家的爵位，她姓曹名纤是你三个少奶奶的主子！”
小二都听懵了，这百廻楼几天不见开张，一开张就来这些大主顾。
“别发呆，先去泡茶，最好的贡茶。再让后面忙起来，就说曹乡君到了，别问什么菜，别问什么价，都给我麻利的端上来。”
掌柜的顾不得前面的事了，因为几天没生意，店里的小二就留了这么一个，剩下的都随家里人去打理城外百亩菜园子了。万幸厨房里还有两个师父守着灶台，应付十几号客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曹纤没说要吃饭，但是后厨已经开刀杀鱼，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油锅都已经起好了。
曹纤带着巧思宁往店里走，钱伯义实在耐不住性子了，田有为毕竟是自己的同僚，这人能力有欠若还想上进那真就只能找个靠山，故而直接上楼去揪他。曹纤往里走了没几步，交代完一切的掌柜立刻出来引，带她来到店内一楼正中的一桌，小二利索的撤掉板凳换上了大椅子让曹纤落坐。曹纤停了脚步不急着坐而是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魏征，有些好奇的问道。
“请问是哪家的公子？”
“小子魏征！失了礼数，请乡君恕罪。”
“是看我个子小巧，不像个妇人对吧。”
“是……也不是！乡君恕罪。”
魏征脑子里不断冒出何悦岚的名字，自己拼命想问，又不知道寻什么话题开口。以至于一时正常的话都不会说了，眉头紧锁着拱手而立。
“魏公子有礼了。”
“乡君有礼。请问何大人……还好吗？”
“夫君与魏公子家有结交吗？”
“小子认识何大人的妹妹，不知小姐……安好？”
这才是少年郎该有的反应！世界上哪有匪哥哥那样厚皮厚脸的人，刀子砍不进、刮不透，不知道顶着几层皮做人呢！曹纤完全不认识魏征，就算让何悦岚来她估计对魏征也毫无印象，只是在寿宴上有过那么一面之缘，话都没说上一句。
“这位公子问的是哪个妹妹？是悦岚还是找儿？”
“咣当！”
门口的盲竹砸在门槛上发出咣当之声，思宁转身走回几步来到门前将盲竹捡了起来，递到正要弯腰摸索的田螺手中。田螺的手又一次摸到了思宁指根处的老茧，带着些歉意说道。
“多谢巧夫人”
“田螺小姐不必见外，都说了叫我思宁就可以了。”
“多谢思宁小姐。”
思宁等田螺握稳了盲竹才松手，田螺小心翼翼的坐回原位将盲竹双手握着横在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