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清明,小雨。
天机殿上曹纤与群臣一起上朝,这几天下来她已经融在了群臣队伍之中,虽然是第一排最短小的一个,但气势丝毫不减。
“臣妹有本要奏!”
曹纤尽量拉高自己的声音,这是她上朝以来第一次呈奏,在群臣都抖抖索索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敢这般轻省。何驰不想让曹纤有束缚,故而什么都没对曹纤说,这天机殿死气沉沉惯了,让群臣听两声鸟叫也好缓解一些压力,哪怕叫歪了笑出来也是一种情绪释放。
“准奏。”
大行皇帝赐了准奏,曹纤一礼之后来到御前,双手持玉板上奏道。
“一奏,清明时节祭祖之期、祭太庙之日需由陛下定夺。”
“朕知,待规制行程后,朕会派司礼监太监递书于礼部。”
“二奏,选秀之事拖沓许久储秀超支,陛下应早做安排。”
“朕知,谷雨时节,开宫选秀。”
“三奏,出使苗疆、哀牢、楼兰的使臣已经定下,奏表在此请陛下过目。”
“朕知,交由皇妹全权处置,与柳卿商定后,交付节杖出使三国。比武之事即日起开始策划,分派人手将比武信函传至诸道,着各地屯营选拔精锐。”
三奏完毕,曹纤行礼之后退回了群臣之列,百官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定。几声鸟叫化了冰霜,这几天天子停下了杀伐的手,好多奏折都被发回各部让各部自行处理,六部之中又开始忙了起来。尤素在家挂伤办公,一条腿绑着夹板,干脆就不上床了坐在椅子上、睡在椅子上。
“少玄英!”
皇帝点了少玄英,好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好多人敛着气息,就怕天子关注到自己。
“微臣在!”
“从今日起,事关尤、鲁、少三家卷宗全部封卷,大错小错朕不再追究。未免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者,至此选秀纳新之际大赦百官。除卷宗之内定为不赦的案犯外,其余受连坐牵连的官员,降职一级留任,朕希望他们可以将功补过。”
“陛下圣明!”
百官呼喝,这一车稻草瞬间下去了一大半,毕竟连坐要追究起来,朝中百官人人自危。今天上朝明天就被罢官,诸如此类的事在朝廷肃清残党的时候可谓屡见不鲜。
“柳卿。”
“微臣在!”
“有吏部奏折积压在闻政殿中,汝点选两名官员入闻政殿帮朕批阅。”
“微臣领旨。”
诸事交代完,大行皇帝感觉这百官的腰板都挺直了,一个个有了三分神采。
“董冕残党已灭,京城之内已定,诸君当尽职尽责、同心协力共勉之。”
“陛下圣明!”
大行皇帝看了李福一眼,李福应了立刻高呼散朝。百官心中大石头落地,出了天机殿脸上都是一副轻松的表情。曹纤走得慢些,在这一众“巨人”之中她实在有些矮小了。
“上官,请!”
大臣们很快分流了,曹纤往礼部走,自有礼部官员让道,少太师都称呼曹纤为上官,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摆资历了。来到礼部之中,看着又是一堆奏折,还有茫茫多要钱的“白条”,曹纤的肩膀都在发颤,这里一天写的字比她在曹庄里管账一个月写得都多。这桌案就好像一亩地,上面时不时长出奏本、公文来,而且还是一茬接一茬,割了长、长了割,仿佛永远看不到结束的时候。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其他人去哪里了?”
“回上官的话,孔秀大人那里修书需要人手。”
“推辞罢了!修书自有专门修书的人,天子都已经大赦了还不回来干活。一共十七名官员都给我叫回来,孔秀修书让少太师去协调,找些抄书先生给他使唤,若是找不到我去帮他找。”
“上官息怒,我们这就去!”
曹纤的话带着几分锋锐,修书自然用不到那么多正经的官员。少谦修的史书,最多配四、五名史官。孔秀修的游记,配些将他笔记抄录下来的抄书先生就足够了,真正的汇总和编纂都是孔秀自己在做,这群没去过西域以西的人就是纯去添乱的,切纸都嫌他们手脚慢。
朝堂上金雀叫得响亮,后宫那些金凤凰也叫得挺欢的,何家妹倒是超然世外,冷宫里的试验田种不了了,就整了整永安宫的花圃,将已经枯死的花草全部清理掉,翻起了四垄土,然后整理了一下剩下来的种子胡乱种了下去。
今天环莲又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棵桑树苗,两人正打着伞将桑树苗种在了空置的苗圃上。
“贤妃娘娘……”
环莲机灵眼睛往门口一瞟就看到了张贤妃,张贤妃顺着宫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没好气的甩脸子走了,何家妹种好树苗用手拍了两下才回过身来,看到了张贤妃队伍的末尾,也没去计较。
“娘娘,把宫门关上吧,省的总有人冲里面丢冷眼。”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你不怕她们就不来了。”
何家妹两手泥,环莲手里两把伞,一主一仆、一前一后进了殿,一顿洗漱才终于把身上的泥土气给洗了下去。
有人顶着小雨一路跑进了皇宫,也不带把伞直冲冲的就往闻政殿去,李福没有挡他,只见他往闻政殿外殿一站看着里面的皇上挠起了头。
“皇……皇……”
大行皇帝摇了摇头,这淮北王永远搞不明白自己的辈分,小时候叫小了辈分有便宜捞,故而他见什么人都是皇叔、王叔的叫。现在长大了当真要认数辈分的时候他反而乱了方寸,不开口自没事,开了口一准叫错。
“淮北王有何事啊?”
“陛下!”
这一口总算咬住了准确的称呼,避开了辈分直接称君臣总是没错的。
“陛下!比武带我一个!”
“比武的日子还没定呢,你随太子东出,难道要半路回来比武吗?”
淮北王一拍胸脯,说道。
“也不是不行!快马一天一夜就回来了!”
大行皇帝一摔笔,喝道。
“怎么一个个都学着何驰玩忽职守!朕把太子的安全都交给你了,你还想着比武。”
“那李铮要是比武,我不参加的话,就……”
淮北王的视线和大行皇帝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皇帝心中一喜,这蠢王爷心计倒是不差,别看他平时蠢蠢、傻傻的,关键时刻那小心思动的飞起。李铮是前线一等一的将领,带着几百人就敢去和匈奴单于叫阵的狠人,过个选拔来京城比武易如反掌。
这一个走河南,一个来京城,不就是拆了一对鸳鸯嘛。本来安排淮北王随太子左右护驾,他开心的不得了,但是这比武之事一出,他顿时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李铮年纪也不小了,我看就今年秋天吧。”
“啊?比武放到秋天吗?”
这淮北王真是急死人,该聪明的时候他是一点不聪明!李福都憋不住笑了,走到他身边耳语两句,淮北王恍然大悟向着大行皇帝跪拜道。
“谢万岁赐婚!谢万岁!”
“先说好了,如果李铮拒绝,朕也没办法。她是朕的边关大将,强扭的瓜可不甜啊!”
“万岁你就瞧好吧!她一准答应!”
淮北王脸上笑开了花,其实皇上早有此安排,不过今天淮北王撞来了,也就顺手一推的事情。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这一对别扭的鸳鸯,两个人就差一股力捏在一起,如果任由他们发展下去,那再拖个几年都不会有结果。赐婚之后淮北王和李铮共同伴在太子身边,这太子的队伍就齐全了,大行皇帝心中大石头落地,对不停磕头的淮北王说道。
“平身吧!你们两个都不要参加比武了,护着太子走完黄河,这是我大昭国祚百年的根基所在。”
“是!臣一定全力护得太子周全!”
淮北王一阵呵呵大笑,大行皇帝吩咐两句让李福带着他去内务府库房挑些好东西,这样选个吉日送到李汶府上作为聘礼,这蠢王爷自己平时懒得张罗这些,最后还不得不由大行皇帝替他操这份心。聘礼下了李家只要不反对,皇帝就一旨赐婚,皇亲大婚正好可以给刚刚经历过风雨的大昭增添一抹喜庆之色。
“人心……”
看着淮北王离去的背影,大行皇帝若有所思,淮北王是个公认的蠢王爷,可是有那么一群人精明异常。这次比武皇帝自然不可能让心腹之人参与进去,这次比武应该是一锅大杂烩,最好能让几个异族王和关中诸王打成一锅粥。
在心中对比一下所有人提出的计谋,天子逐渐认识到了差距所在。
除了何驰提出的建议,其他人的建议都是展于外,是对外发力。天子迟迟不动,就是吃不准发力之后的结果。因为一旦远离京城,不同的人做同一件事都会带来大相径庭的结果。
何驰的建议是敛于内,将看似庞大的不可整合的矛盾,全部集中在一场比武之上,其中不光利用了哀牢和苗疆的世仇关系,还利用了无数人的争胜之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彩头挂的够高,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来参加比武,西域诸国一定是坐不住的。哀牢为了表示忠诚一定会派人来,而皇帝只需要用极小的代价就能促使一群不可能坐下来谈的人坐在一起。
比武的彩头能有多高呢?如果用发动一场战争十分之一的预算做这件事,那拔得头筹的奖励将是一个天量的数字!而这一切都在京城,都在天子脚下,易于掌控的同时,还可展现大昭天威。
各种计策排在一起对比一下,其中优劣高下立判!
“启禀圣上,唐莹求见,她从太医署来说有递一张纸要呈于陛下。”
“纸?”
大行皇帝点了点头守门的太监遂放行,唐莹小心翼翼的进了闻政殿,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双手托着向内殿一跪。
“这何驰不好好养病,又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