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禁也分三六九等,从软禁到人圈一等比一等残酷,十五户官员,总计六千八百二十一号人,全部挤在一户五进五院的大宅子。四周都是已经撂荒的田地,只估算着目视所及之处就有千亩的田产!
院外官差守着,门上挂着沉重的铁索,一天只有四千个馒头送进来。唯一管够的就是水井里的水,厢房里睡满了人,就算是小姐、少爷也只能和家人挤在一起,连半露天的草棚子、马厩都是能睡人的地方,靠近茅厕的地方发出阵阵恶臭,好多人已经没了人形,他们眼中无光的躺靠在墙角呆呆的望着天空。
屋里都没空闲的地方,一众人每天席地而坐、席地而睡,每天就是等着发落。好多人精神压力太大,年纪才三十就已经头发半白,这等待发落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十五个老爷都是为官的,曾经最差的也是县令,如今老老少少一众头发凌乱的带头人齐聚在大院中的老槐树下,说是来这里开会的,却无一人开口。濮阳昨天下雨、今天放晴,好多人都在院子里歪着等太阳晒干身上的衣服。
“叮当……咔嚓……”
大门口传来了锁链的声音,有几个饿极的以为是送饭的来了便往门口凑,几个守着大门的门子嗅到了从门外传来的肉味,口水已经从嘴角流出来了。
“别过来!”
门一开前院就有人呼喊了起来!这些都已经是半疯的人了,看到衙役端着带着肉丝的饭进来,一个个哭天哀地。
“哭什么!哭丧呢!”
衙役拿竹篮子递饭给靠在门口的门子,门子们就像躲刀子一般躲着这些饭菜,衙役们都疑惑平时送馒头进来的时候一个个都眼冒绿光,今天这有饭有肉怎么还往里面躲?
“别跑!不是断头饭!
衙役们想着也许是这些人以为送来了断头饭,毕竟断头前才吃一顿好的,这么长时间不见荤了,这些人一准是被吓着了。
“别哭了!我是钱伯义,代天子来发落你们的,你们家老爷在哪个院?”
门口的门子哭嚎着,这些人都闷在这里闷疯了,说不出半句人话。
钱伯义想要把他们扒开却发现他们不让道,倒是看到那带肉的饭一个劲的往后躲,干脆从衙役手里提了一竹篮子饭食往里进,一众小厮、仆几都吓得魂飞魄散往内院里跑。钱伯义花了好大力气进了内院,二十几个人迎面走了上来,其中一个老头一看钱伯义,眼睛双双一闭眉头高起。
“怎么连你也……”
“桑老勿惊,也就是被革职而已。我也不卖关子了,何荆州收了你们去南阳郡服苦役,对诸位都做了安排,只免了去边关受辱的罪,但是苦役该做的事一件不少。稍后我再慢慢对你们说具体的,现在先吃饭吧。”
桑老也是桑家的主心骨,名叫桑重阳,今年六十出头,获罪前是白马县令。
“这饭给我!”
好多公子哥看着那带肉丝的饭直吞口水,外面进馒头的时候一个馒头要给两个人吃,现在眼看着一个篮子里两大碗饭,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还没等钱伯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快步上来将两碗饭抢在手里,躲到角落里狼吞虎咽起来。
“真的不去边关了?”
桑老有些难以置信,钱伯义见这几位管事的不信,从兜里掏出了圣谕,说道。
“您自己看吧,看完了好安心吃饭。”
桑老接过圣谕一群脑袋靠在一起看了起来,才看了两句话他和他身后一众人就齐齐跪了下去,钱伯义要扶也扶不动,嚎哭声此起彼伏。
一碗一碗的饭还在往里面送,最初疯魔的门子们也回过了神来,现在门口已经恢复了些许秩序,一碗一碗带着些许肉丝的白米饭往里面传。门口衙役们管着饭桶,三四个人忙着打饭,一碗饭加上几缕油汪汪的肉丝喷香扑鼻。
钱伯义止住了一众人的嚎哭,大声喊道。
“你们都听好了,皇上不会容忍你们第二次,我的脑袋也只是暂时留在这身上。可不能再出乱子了,一路南下你们要是乱了或者逃了,我钱伯义可不饶你们!”
一众人说不出话,只愣愣的点头。钱伯义花了好大力气将桑老从地上扶起来,这桑重阳是这群人的领头羊之一,他起来了身后的那群人也就跟着起了。
“桑老别急着哭,有两件事急着要去做。家里有未出阁的小姐,十一二岁的赶紧安排一下梳洗打理,之后我派人先送到曹庄去,再挑两个儿媳得力的去江夏。”
桑重阳抹去眼泪,喘了口气对钱伯义说道。
“桑绮逃出去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我问过曹乡君了,桑绮就在襄阳,现在曹庄里做事。她算一个再挑几个,就算何荆州看不上,在乡君手下做了事、学了手艺和规矩将来也不愁嫁。”
“那让丹儿先走一步,去襄阳谢过曹乡君,听曹乡君差遣。”
钱伯义摇了摇头说道。
“曹乡君现在已经是礼部尚书了,她在京城。”
“反了她了!一个女子如何当礼部尚书!”
有人才扒了两口饭,突然就端起了读书人的架子,刚才还鬼哭狼嚎的,现在就能指着钱伯义的鼻子叫嚷。
钱伯义往前一步从那人手中夺过饭碗,砸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白米饭,咣当一声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房!现在朝廷上的事也是这群贱民能够过问的?钱伯义丝毫不惧上前一步,指着那人的鼻子说道!
“你不想吃饭趁早说!我告诉你!别管你以前什么功名,现在都是贱籍,到了南阳郡我要听到你这么说话,立刻让衙役绑了你卖给人牙子。也不看看你我都是什么身份,门口的衙役把你活活打死都没人会过问一句!没乡君你还能吃这口饭?脑子关糊涂了吧!”
钱伯义发起狠来,这群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众年纪略大的赶快赔不是,钱伯义对面前这一群刚有点人样的人说道。
“诸位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六千多条命都是何荆州和曹乡君讨回来的,我们都已经挂着罪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讨论这些事。南下的时候别那么大气性,到了荆州地界要是被人听到这些话,你们还想不想活着?”
这里面还真有不服的,王家人就带头跳了出来,站在那一地白米饭前,昂首挺胸的说道。
“也不见得不能说!如今赦都赦了,总不能让人把话憋在肚子里。一个女人上朝堂什么体统!换做以前我定要参她一本,现在说两句都说不得!”
钱伯义真是长见识了,这门刚开有的人饭还没吃到嘴边呢就生出傲骨来了!刚才拿着饭往里进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这些硬骨头。
“好!真是好,我钱伯义也算见多识广了!行啊,不想去南阳郡是吧,正好劳烦外面的差官送你过黄河!”
钱伯义虽然现在是贱籍胥吏,但是天子指派他总督这六千多号人南下事宜。这才一开门一众人就忍不住了,一个个腰杆子挺直了,老爷、少爷的架子都摆上了。这路上要是乱起来或者与人起了争执,自己带的其他人全都要陪葬!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在狺狺狂吠,当真以为这天子的一赦很便宜吗。
“差官们,速速将此人拿下!”
衙役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篮子,两人一动手就将这位老爷绑住了拖到门外。还有十几号人吵嚷,钱伯义继续绑,就这样院子里先后绑出去了四十多号人才彻底安静,真可谓死性不改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了,屋子里的人也全都出来了,整个大院从里到外都是人头攒动。
“我钱伯义再说最后一遍!我现在已经是贱籍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别再给我摆什么架子!谁还傲着不想活可以,罪囚营就在城外自己老老实实的去报到。路上只要乱了那些官兵当即就可以斩我们的脑袋,我们还没脱险呢,朝中的事应该是我们关心的吗?再说荆州受过曹乡君的恩惠者茫茫多,到了地界也要看主家的脸色,还以为自己是封疆大吏吗?现在管住了嘴巴,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桑老重重的点头,刚才拿人的时候他没有帮那些闹事的说一句话。毕竟是十五户官员家,分作尤、鲁两派,就算是这个时候多少人还不忘内斗呢。桑家是一派,王家和周家是另一派,还有几个小家族算是墙头草,现在谁能给他们吃一口饭他们就跟谁。
“贤婿说得不错,那王家的人不知轻重,周家的人也乱起哄。谁还想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的,只管出门去别害想活的人!还想吃饭的人听着,都给老头我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有桑老头的助威,钱伯义算是稳定了局势,他再次强调道。
“我告诉你们,路上出了事,自己领罪、领罚、领死。不是我钱伯义怕担责任,你们是何大人保下来的,你们闹出事来受罪的可不止是你们,何大人做的保,他也要跟着受牵连!”
钱伯义的话一点都不重,如今是钱伯义在和他们讲道理,衙役丢馒头进来的时候可不会多说一句话,但凡哭嚎一声拳头直接冲着脸上招呼。这一趟生死之路,要是乱了就没人可以再保他们了,连自己也要跟着去死。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弯腰啊……”
钱伯义那嗓门早就传到一里地外了,吼了几遍嗓子都哑了,后面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何驰全听在耳朵里。濮阳距离洛阳也不远,以前马管事管理的田庄也在虎牢关以东,这条路不能说熟悉,何驰至少走过几次前半段。六千名罪囚,这些人若只是山贼、土匪的话,钱伯义应付起来毫无压力,毕竟他有过官员背景,吆五喝六震慑几个宵小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这六千人可不是山贼、土匪!
他们是高级囚犯,那种有脑子读过书,甚至有点小背景,弄不好还有点旁亲关系以后还能复起的罪囚。这些人落罪之前一个个高高在上,只是圈禁几天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疼不痒,这样一下子就赦了反而是大麻烦。何驰还指望他们干体力活呢,养一群不识时务的人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