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架子车被限速了，连钱伯义的毛驴都没追上。大行皇帝下了限速令不让铁架子车走快，故而随行人员一路都小心翼翼。最前面巧思宁的马匹压着队伍的速度，保持着车驾的平稳，车内何驰身上盖着被子，身下垫着稻草，唐莹在一边挡着他的身体，不让他的身体晃动幅度太大。
“夫君，要是疼就喊两声吧。”
何驰这次可没心思装病，一路的颠簸让他身上伤处隐隐作疼，忍住不张嘴的同时双手死死抓着被子，身上的被面上已经被他抓开了两道口子。不应答唐莹的话，何驰微微闭上双眼，他是来干活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必须花心思去做。
“嘶……”
不知不觉中何驰又在被面上撕开了一条口子，还没等他从耳鸣之中恢复过来，唐莹就喊“停”。整个护送队伍缓缓停下，领头的巧思宁快速下马来到车上。何驰看着掀开车帘的巧思宁暗骂糊涂，长痛不如短痛，你早早到达了目的地，自己还能少吃两次痛苦。
“停下来干什么，马上就到了……我都听到钱伯义的声音了。”
“停两刻再走，你本就不应该来的！”
“小小思宁啥都不懂，那可是六千条人命啊。”
何驰是心疼那六千条人命吗？何驰是心疼那三千多女眷！尤其是那些婢女、小妾，这些人地位最是底下。六千人圈在那点地方，就像一座鸡笼一样，鸡笼之中有地位之争、有啄食顺序，最弱的人最先被淘汰，钱伯义不明白这个道理等把这些最下层的女子救出来，她们多半也就没用了。而这些女子恰恰是何驰需要的婚配主力军！
何驰知道钱伯义能搞定这些人，但是他的侧重点与何驰的不一样，思来想去哪怕是疼死何驰也要来这一趟。他宁可带一千多婢女回去，也不会带着两千多老爷、夫人南下。一千多婢女南下之后两三年就会冒出一大批新生代，两千多老爷、夫人南下十几年之后会冒出些什么妖魔鬼怪那就不好说了。
“那是罪囚！”
“罪囚也是人！往前走啊，我还没死呢！”
何驰把思宁顶了回去，马车再次启动，唐莹除了尽量护着何驰，祈祷着这最后一里路能平缓些。这东郡的交通真是烂透了，江夏的乡村路面都在改水泥了，这里的路还是一条条泥路。
思宁带领的护送队伍终于来到了圈禁地，唐莹掀开车帘护着何驰一点点挪到车前，何驰一睁眼就看到一众人跪在大门外。果然如何驰所料，这官老爷的性格还是没改。这些护卫车驾的军士都是天策天字营铁骑，十个人全身人马具甲，长朔短剑配置齐全。看到这样的架势守着大门的衙役都知道车上的人必不简单，匆忙退到一边恭敬的站着。
“何大人！何大人你怎么来了？”
何驰靠着铁架子车斜撑着身体，唐莹将天子的佩剑递给何驰，何驰当拐棍一般把那佩剑握在手中。钱伯义从里面出来一看坐在车上面无血色的何驰，立刻向车前迎来。
“钱大人的毛驴真快啊，我出京城的时候愣是没追上你。”
“何大人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吩咐，您身上还有伤呢。”
何驰抬了抬下巴，指向一边跪着的人，轻声说。
“这担子可不轻，我怕钱大人挑不动。”
钱伯义顺着何驰的目光看向脸上还带着米粒的王家人，怒其不争的说。
“何大人放心几个老鼠屎而已，这里必不会生乱。”
何驰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生乱，圈禁的士兵、衙役还没撤呢，不过自己来的目的不为这个，把那些女子抢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钱大人。”
“不敢大，罪官不敢言大。”
“叫你就应着，我没那么多力气说话。”
“是！”
何驰闭了闭眼睛回了些许精神说道。
“钱大人也算知道挑担的滋味了吧。”
“哎！十五户官员里面还分两派，喊得我喉咙都哑了，这真的是气煞我也。”
钱伯义苦着脸，何驰呵呵笑了两声后耷拉下嘴角，说道。
“我吩咐，你去做事，这六千人我教你怎么管。先进去把婢女、小妾、丫鬟、小仆、小厮领出来，这些人一定有不少挨饿的。饿了给饭吃，病了找大夫，衣服破了发针线让他们自己补。若有已经死掉的，去买几副棺材收敛尸身，再请道士来做法送魂。去买几车稻草，再找几个木匠来，在这外围搭上草棚子，今天晚上让她们和里面的人分开睡。”
“是！”
何驰来了真是帮了大忙，钱伯义哪里有这样的经验，而且他也是罪官，这里混沌的局面没个有大官带头，没有自上而下的威压还真不好控制。院子里的人一看外面来了天策军，顿时没了声音，钱伯义说什么便是什么，跪在门外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看着车头斜靠一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个“废人”正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
“这些下贱玩意凭什么吃饭！我的饭呢！”
钱伯义一边将饭往里面送，一边带着婢女、小厮出来，带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人顺手拿一碗饭这样简单的操作，在有些人眼中却犯了“先主后仆”的忌讳。隐藏其中的官老爷做派还没死绝，但凡有点松懈那些官老爷就立刻跳了出来，当真是麻烦的六千人，要是可以的话何驰真的想只要婢女、小厮和那些会干活的家奴，这些官老爷干脆拉去修长城算了。不过他一旦这么做了，恐怕自己的恶名就要暴涨几十倍，如何向曹纤解释也是一个大问题。许了桑家小姐的事，总不能让自己的曹妹妹食言而肥吧。
“思宁！”
何驰闭着眼睛只动脑子，这一路快把他折腾散架了，也许那算命的老道士真的能掐会算，这都不用等到谷雨自己就快被自己折腾死了。
“夫君有什么事？”
“谁喊的？抓过来！让钱伯义押他来见我！”
“好。”
巧思宁应着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钱伯义就让衙役押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来到何驰面前。
“何大人，人带到了。”
“哦！那钱大人就问问他，知道什么叫做贱籍吗？”
“贱籍就是……”
“我没问你，我问他！”
何驰等着那人的解释，右手已经缓缓摸到了剑格处。
“何驰你一时得势而已，不要太猖狂！”
何驰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比起杀人他有一种更直白的方式让他们领教到自己的新身份。
“好，你不用跟我南下了，两条路给你走。二百下板子吃完就放你自由，或者去北方罪囚营待够二十年。你选吧！”
那人火冒三丈伸手指向何驰，思宁抬手就把那两根手指反扭到身后。
“你个臭娘们！”
何驰一睁眼，喝到。
“不用选了！钱伯义给我把这人押在前院，给我结结实实打三十大板，没打完不许停手！里面还有不清楚该怎么做的，都给我好好看着！这就是贱籍，就像你们对待下人一样，根本不用问你们的罪想打就打！”
“是！”
钱伯义没有半分犹豫，衙役们也是上手极快，这些人被圈禁起来还敢嚣张。平时当官的时候没少作威作福，衙役们打板子都打得格外卖力，十几下之后那人的骨头都被打松了，惨叫着求饶。一群又一群瘦弱的女子被钱伯义领出院子来，她们完全不顾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官人，只捧着饭碗缩在一边狼吞虎咽。
又打了二十下板子，那人渐渐没声音了，何驰撇了一眼这人身强体壮的寿命一点没变只是打晕过去罢了，确认过那人的呼吸后一个衙役来到车前禀报。
“何大人，三十板子打完了，人已经昏过去了。”
“抬下去找医生诊治。”
“是！”
衙役将那昏迷的人搭了出来，钱伯义又来到车前，陆陆续续清理出来二十五具尸体有男有女，都是小仆和丫鬟，有的肢体残缺，有的刚死不久。
“要是我早来几天就好了……”
巧思宁挡着何驰不让他下车，何驰想要推搡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唐莹看着何驰与思宁之间的暗战，连忙出口相劝。
“夫君就在车上待着吧，思宁妹妹也是一片苦心。”
“我知道，别挡我的路。”
何驰用宝剑当拐杖，一撑撑起上半身，思宁这次没挡住，何驰的身体顺着车驾滑落到地上，小腿都使不上力两个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一众人伸手要搀扶，何驰咬牙喊道。
“别碰我！”
腿上恢复了一点点力道，何驰终于能扶着车架勉强站立，看着将手缩回去的钱伯义问道。
“那边是你准备的肉丝饭？”
“罪官徇私了，请大人恕罪。”
何驰顿了顿，直勾勾的看着钱伯义，这是在安抚他也是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
“你送这饭进去的时候，是不是一众人躲着它。”
“这……大人怎么知道？”
何驰转了目光用下巴指了指一具没了五指的尸体，巧思宁双眼一瞪，唐莹也领会了意思，钱伯义思考了片刻突然一阵胃酸涌动，实在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两位夫人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来，看看刚刚挨板子那个白白胖胖的人，再看看这些脸色比我还差的人。你们也应该知道了吧！”
何驰放开脚步，一步步向前走着，衙役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巧思宁连忙上手搀扶。
“这些下人平时跟着你们这些老爷、少爷、夫人、小姐，过得都是好日子吗？你们吃过、用过、享受过，足足享受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这些人跟了你们多少年，临了还要跟着你们受罪，和你们一起圈禁在这里，分不到馒头吃饿死了还不算，死了还要成为你们的口粮。我何驰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就是教会你们什么叫做贱籍！学不会的话，长城脚下有茅草屋等着你们。”
何驰的话声量不高，但是字字砸在重人心头。钱伯义这人脑子足够聪明了，但是行为处事过于死板，不善于用人是他的致命弱点。制约六千人全靠自己一个人就是累死你也管不过来，嗓子喊破了也没多少人能听到你的话，就算发动衙役、兵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需要解放一个阶级去压制另一个阶级，何驰要这六千人去干活，去服徭役。那么就要老带新！那么现在谁是老？谁是新？
